這個身處困境的世界又一次把自己的失意和怨氣出在中國頭上。最近幾個月來,美國已經對中國輪胎、銅版紙制品、鋼管和鋼格板施加了貿易制裁。歐盟也對其他一些中國產品采取了同樣的措施,包括鋼盤條、無縫鋼管、鋼纜、葡萄糖酸鈉和鋁合金輪轂。更值得關注的是多國又一次要求人民幣大幅升值的高漲呼聲。
詰難的背后
對中國的壓力并不是無中生有。美國國會中兩黨都認為,同中國巨大的貿易逆差已經擠占了美國人的工資與就業機會。而中國的巨額經常賬戶盈余在滋生史無前例的全球經濟失衡中所扮演的角色,也足以為這些施壓提供基礎。從2006年到2008三年間,中國經常賬戶盈余占其ODP的比重平均為10%。而2001年到2003年間僅為2%。
當然,衡量全球失衡的風險,不應該僅僅關注一國的經常賬戶狀況。對任何順差而言,都必然有另一方存在逆差。很明顯,美國在全球失衡中站在逆差的一方,其經常賬戶赤字在2006年創紀錄地達到了GDP的6%,而2001年到2008年八年來的平均值約為5%。這樣來看,很難指責中國為后危機時代阻礙全球經濟再平衡的主要障礙。使全球經濟回歸平衡的有效努力需要來自美國和中國雙方。
對于美國未來的預期很難令人振奮。本土儲蓄的嚴重不足,美國已經非常依賴海外市場上的盈余來幫助國內增長,通過巨大的經常賬戶赤字吸引資金流入。雖然最近美國的經常賬戶和貿易逆差有周期性的收窄,但潛在趨勢并不樂觀。鑒于在可預期的未來,美國仍將保持上萬億的財政赤字,其儲蓄和經常賬戶失衡的前景恐怕仍難樂觀。
同時,有理由相信中國將采取措施平衡本國經濟,有效并持續地降低其經常賬戶盈余。2008年到2009年的危機,給中國出口導向型的經濟模式以沉重打擊。發達國家罕見的同步衰退引發了前所未見的外部需求下跌,使得中國出口在僅僅七個月的時間里從巔峰跌入低谷,從2008年7月的年增長26%轉為2009年2月的負增長27%。由于出口占中國GDP的份額已經從2001年的20%增加到2007年的36%,這對中國經濟增長的主要來源打擊沉重。中國GDP增長(按環比計算)在2008年未幾近停滯。出口重地廣東省有接近4000萬的農民工失業。
結構?貨幣?
實際上,中國并沒有忽視這些問題,反而將這一次的危機和衰退看做警醒之機,別無選擇地將其GDP的增長源泉從外部市場轉到內部市場。我對于中國2011年即將貫徹的第12個五年規劃保持樂觀。它將包括刺激消費的主要措施,特別是社會保障網絡的發展、農村收入提高以及發展大規模消費服務業的藍圖。若如我所期,中國至2016年將使消費占ODP的份額從現在低點35%提高到45%至50%。當消費在推動中國經濟增長中起的作用越來越重,經常賬戶盈余將相應地減少,在未來五年中可能減半。
最后,對世界而言,最重要的是中國對消除自身失衡和參與解決全球失衡的意愿。國際社會有權要求中國和美國共同參與,消除導致危機的全球失衡。然而,對于評估未來一年再平衡的前景,有理由對中國保持比美國更為樂觀的態度。中國怎樣應對這一任務,在很大程度上是它自己的問題。世界其他國家,包括中國那些深受其經濟反彈所惠的亞洲貿易伙伴們,應該更關注于結果,而非其為了達到結果所采用的措施。
中國似乎更傾向于通過結構調整來平衡其經濟,而不是西方所希望的貨幣解決方案。中國已經明白地表達了保持人民幣穩定對其尚不成熟的金融系統的重要性。這一邏輯很難挑戰,特別是中國提出了用其他方法來降低其經常賬戶盈余。當然,中國將繼續面對其貨幣政策所帶來的后果,尤其是不穩定的外匯儲備激增。但是,這是中國的選擇,而在過去的十年其已被證明可以應對自如。
尋求再平衡
然而,至今世界仍注目于中國的貨幣問題。具有諷刺意味的是,貨幣調整在過去20年中對于全球失衡的改善乏善可陳。上世紀80年代,日本被迫升值其貨幣,隨之而來的是流動性激增和巨大的資產泡沫。日本至今仍在努力從這悲劇性的經歷中重振旗鼓。發展中的亞洲國家在上世紀90年代經濟危機時,曾被建議通過大規模貨幣貶值走出危機。而這導致了整個區域的衰退,只有堅持了人民幣穩定的中國除外。
同樣地,美元貶值也是美國解決其經常賬戶逆差的傳統政策手段。從2002年到2008年初,美元貿易加權匯率對一攬子其他貨幣下跌了25%,而同期美國的經常賬戶赤字從占GDP的4.3%增加到5.2%。出于地緣政治壓力,中國于2005年7月采取了更為靈活的匯率政策,允許人民幣在隨后的三年中對美元升值約21%。但這對改善中國經濟的外部失衡并沒有作用。
可見,解決大規模世界經濟失衡,貨幣調整最多是一個最迂的方法。在過去的幾十年問,貨幣彈性似乎在減小,貿易失衡看起來更深層次植根于結構性儲蓄不均。依賴于資產和債務的儲蓄模式將美國推至過度消費的懸崖,現在美國摒棄了這一不計后果的模式,回歸到傳統的基于收入的模式,相比于進一步貶值美元。這使得其經常賬戶赤字得到了更為有效地改善。但如上面提到過的,財政赤字是這個等式中的最大變量。同樣,中國通過建立社會保障網絡來降低其家庭過度的預防性儲蓄,將比選擇人民幣升值更能有效的改善其經常賬戶盈余。簡而言之,尋求全球經濟再平衡,結構性的轉變將比調整貨幣利率更為重要。
在衰退中,人們總是互相指責。2008年到2009年的大蕭條之后也是如此。責難中國已經被當成規避危難的避雷針。此外,如果西方的復蘇微弱,其就業狀況也將相應慘淡,而其結果將是進一步加劇針對中國的壓力。所有國家都應該在期待已久的全球經濟再平衡中負起應有的責任。強制中國采納沒有效果的方式是極其愚蠢的——尤其是在中國已經開始對自身的再平衡問題采取措施時。西方國家,尤其是美國,須認真反省并面對其自身的失衡。偽善行事不能體現全球領導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