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鄉村(組詩)

陳衍強，上世紀60年代生，云南昭通市彝良縣人，在《人民文學》《詩刊》《大家》《中國作家》《詩選刊》《人民日報》《青年文學》等多家報刊發表大量詩歌，有作品收入多種選本，出版詩集《英雄美人》《我的鄉村》，其中《英雄美人》獲云南省文學藝術創作一等獎。云南省作家協會會員、昭通首屆十大杰出青年、昭通市作協副主席。現為彝良縣文聯主席。

陳衍強正在做著的就是對真實鄉村的深入，這種深入可能不是成熟的，卻是完全真誠與炙熱的。這種書寫不同于那些滑入概念書寫的“底層文學”，即抱著道德或經濟上的優勢俯瞰鄉村，而是完全將自己的心魂嵌入他的故鄉。閱讀他的詩歌，也就是在閱讀自己的命運。作為一個生于鄉村、長于鄉村的游子，閱讀這樣的詩歌無疑在觸摸鄉村的魂魄、自己的魂魄。

——沙織

父母在

父母在

兒女是開心的

也是焦慮的

我的父母在鄉下

體弱多病

像身披寒霜的莊稼

就連在農事中走動的光陰

也被鐮刀收割得一天比一天衰老

所以我在遠離他們的縣城

無論怎樣忙碌和折騰

都晝夜開著手機

農民趕街

他們天不亮就背著舍不得吃的鮮貨進城賣

然后買回農村需要的便宜貨

他們大多數是城里人眼中的外來人口

即使被電動三輪車撞翻在環城路邊

也與城里人無關

他們雖然有少部分是城里人的

大伯二舅三嬸四哥五姨

卻很少去打擾親戚的防盜門

因為他們擔心解放鞋上捎帶的鄉土氣息

會踩臟干干凈凈的地板磚

他們如果口渴得冒煙

也僅僅站在街邊喝一碗5角錢的木瓜涼粉

然后一路汗水

趕回翻過一座山還要爬一面坡的老家

老家的房子

如果說老家的山路

是一棵大樹

老家的房子

就是父母筑在樹枝上的鳥巢

如今

兒女們都飛到遠處覓食

鳥巢里的父母

在黑夜一樣寬大無邊的寂寞里

像一只年邁的老鴰

陪伴一只年邁的喜鵲

父親進城

八十高齡的父親

徒步很遠的山路來縣城

如果他事先打電話

我肯定要找小車去接

易虎和劉軍聽說我父親來了

出于對老人家的敬重

要請我父親吃夜宵

我們坐在一家僻靜的小館子

沒有美女

不談詩歌

只與我父親一起吃和喝

我們三個平時愛開玩笑的朋友

今晚畢恭畢敬的

以我父親為中心

讓一個前合作社社長

一個耳背的老黨員

一個鄉下的干巴老者

享受他兒子的朋友的心意

我感動得趁大家還沒吃完時

悄悄出來結賬

被劉軍發現

非要老板娘把錢退我

他說今晚必須由他買單

山里人看電影

我們堆在草坪

盯著兩棵杉樹拉開的銀幕

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我們中間有一半是文盲

不會欣賞電影中的美女

有時還分不清好人和壞人

直到那個長得像生產隊長的胖子

在英雄的背后打冷槍

我們才知道該提防的還得提防

因為一顆解放前的子彈

有可能把銀幕打穿

換片的時候

我們就是演員

用手掌的投影

填補銀幕上的一段空白

當我們把一部電影看上兩遍

就羨慕電影

能讓昨晚死去的人

在今晚說話

家鄉

只有離開出生地的人

才有家鄉

就像我

離開位卓多年

當別人問起我的來歷

我才能把位卓搬出來

我生于上世紀60年代

當時的位卓是一個大隊

支書是一個叫陳衍志的堂兄

后來位卓又加工成一個鄉

一個姓高的民辦教師當鄉長

再后來位卓又被圈入縣城的地盤

成為角奎鎮的一個辦事處

直到近年來才被修改為行政村

其實

不管它的稱呼如何變動

面積都一樣大

都是山坡 以農業為基礎

由于我的父母還在位卓

種地生病和衰老

我只能把工作固定在本縣

偶爾回一次家鄉

認識的鄉親 只有老一輩的勞動人民

和當年與我一起放牛的伙伴

我的一些詩友

喜歡在詩歌中虛構家鄉的熱鬧

我卻無能為力

因為位卓 山上的樹幾乎被剃光

褲帶一樣的山路上

走著割草的大舅 醉酒的村主任

和打扮讓人放心的姐妹

有力氣的人都跑到浙江或深圳

連牛羊都想離開家鄉

一條廢棄的國道線

只有一輛沒有駕駛證的客貨兩用車

把家鄉和縣城縫補在一起

在位卓 陳姓是大姓

僅我這個家族就有一千多戶

他們多半是農民和農民工

也有幾個國家干部

當鄉黨委副書記的除了陳輝躍

還有陳輝蓮的兒子胡波

當鄉長的有陳衍杰

當政法委副書記的有陳坤

當副縣長的有陳輝綱和陳輝芳

就連縣政協主席鐵盛友

也是位卓陳家的女婿

位卓對于我來說是家鄉

對于我的兒子來說

是爺爺和奶奶

而對于我在縣城的朋友來說

只是一首與鄉村有關的抒情詩

一面開滿野花 生長玉米的山坡

一個很舊的地名

或者麻雀狂歡后的遺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