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六首

冬天

冬天我們在雪地里

播下童話

然后在春天

夏天和秋天

等待它們開花結(jié)果

冬天我們滿屋子

尋找一件棉襖

我們以為它的溫暖

是唯一的溫暖

冬天一只落單的鳥

在化雪之后成為道具

而它飛翔過的天空

布滿我們不認識的星辰

御碑亭

沒有人知道它建于哪朝哪代

也沒有人知道

因為什么樹了這塊碑

鄉(xiāng)里人只曉得

那是歇腳的好地方

從地里歸來

坐在亭中抽一袋煙

順手把牛系在木柱上

一代一代的牛就著石碑蹭癢

蹭沒了碑上的字

也把一塊御碑

蹭回最初的石頭

想象那些牛們

黃牛 水牛

公牛 母牛

老牛 小牛

蹭癢癢時的痛快

就覺得不識字也挺好

骨頭

一個人死了

就把他的骨頭種進土地

就像種進一枝樹枝

他其余的一切 皮囊 松弛的肌肉

不會跳動的心臟

帶有一個腫瘤或者完好無損的胃

都成為那根骨頭的營養(yǎng)

即使是火葬 把死人燒成灰

也只能稱為骨灰

身體的其他部位在死去以后

在進入泥土的時候

都忽略不計

一想到這些我就心驚

活著時要讓骨頭 堅硬并且筆直

以后再從泥土中長出來

才能是一棵樹

種地的日子

有許多年在大河以北

一座名叫南高橋的村子

我以種地謀生

當(dāng)我的谷柜中有了淺淺的糧食

當(dāng)我對冬天不再充滿恐懼

我會讓鋤頭和犁鏵

在屋前休息 享受慵懶的陽光

我不是一個精心耕種的人

如果我能像其他人一樣勤勞

我應(yīng)當(dāng)有更多的糧食

那些雨水豐盛的歲月呀

我讓多少秋天歸于平淡

如今我已經(jīng)離開土地

偶而會在一個節(jié)令 比如芒種或者秋分

想起農(nóng)事充滿潮濕的溫馨

那些土地松軟平坦在陽光照射下

彌漫淡淡的家畜糞便的氣味

從前的糧食

從前我總能夠觸摸到糧食

在收獲的季節(jié) 播種的季節(jié)

糧食在我的手指和掌紋之間

它們圓潤沉實

有時也會用芒刺刺痛我的手

和其他更深的部位

從前 我知道一顆稻粒

需要灌溉七斤四兩水

我在撿拾谷穗的田野上

一直低著頭

保持對每一粒糧食的虔敬和感恩

從前我清楚糧食的重量

只要一小碗

就能讓我的胸口壓著一座山

在一個早春的黃昏

窒息 或者熱淚盈眶

從前的糧食呀!

聽草原之夜

大草原啊，多深的夜

才能讓月色和星辰回到過去的天空

今夜 晚風(fēng)掠過沉睡的草甸

一些柔軟的東西反復(fù)被刺痛

誰的手掌上沾滿河水或者月光

一支樂曲就撫平了歲月的溝壑

夜的盡頭 我們一直關(guān)注的一匹馬

脫韁而去蹄聲洞穿最后的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