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潮的海(組詩)

伊路，著有詩集《青春邊緣》《行程》《看見》等。詩作入選《中華人民共和國五十年文學名作文庫·新詩卷》等多種詩歌選本、中學語文課本。多次獲得福建省優秀文學作品獎、福建省政府百花文藝獎及全國性詩文大賽獎等獎項。任職于福建人民藝術劇院，國家一級舞臺美術設計師。中國作家協會、中國戲劇家協會、中國舞臺美術學會會員。

伊路的感覺由于思想的深沉而變得獲得了生命，感覺在她筆下，似乎到了信手拈來、不加選擇的程度：不管是什么樣的現象，她都可以從中傾聽到自己靈魂深層的悸動。這種深層的默想，表面上是無聲無息的，但是，卻常常有發人猛省的沖擊力。她總是很自由地在別人看來是無關緊要的現象中感到瑣碎的生活與自己生命的深刻聯系……

——孫紹振

據 說

魚的眼睛總是圓睜著

活著時被風暴沖擊咸水浸泡也睜著

死時只剩下一根脊柱一個頭 也睜著

有的還睜得眼珠都掉出來

表明它是最新鮮的 活蹦亂跳著去蒸的

表明燒它的火是多么旺

據說魚沒有眼簾 無論如何

也不能閉起眼睛

魚的骨頭是刺

在內部刺穿自己

鰭像鋼針

在外部刺著海

為了能游起來

還要擺動

據說魚沒有淚腺

永遠流不出眼淚 據說海

全是淚水

也害怕奇跡

棕樹只有單獨的一根樹干

花穗和果串

從樹干頂端直接長出來

在葉子的中央

在心口上

它的花從沒有被插在花瓶里

果子也不能吃

所以幾乎沒人知道

也是無需人知道的理由

倒是鳥兒常來

啄走它的黑珠子 還與珠子般的鳴唱

打動沉默

每天開窗時先要看一看棕樹

看它是不是還在那

有沒有新的奇跡

也害怕奇跡

因為有些奇跡 含著悲傷

檸檬桉

你這桃金娘科常綠大喬木 高大的林中仙女

皮膚光滑 潔白 芳香 身姿柔韌挺拔

高貴里含著率性 細長的葉稀疏散布

好像從不需要動用心思和周密思考

可你如何能長出如此精巧的

小壺和小壇子般的蒴果

你在哪里藏著作坊 有著怎樣的檢驗關卡

什么在暗度陳倉 爬上隱秘的高臺

仿佛你自己也不知道自己

水 恒

永恒不是直線的

它像蒲公英炸開的花 心臟的放射性疼痛

無數方向地飛出去 刺出去

宇宙在我們不知道的時候

爆炸了一遍又一遍

永恒不是沒有盡頭 而是沒有邊緣

自己把自己弄得沒有外面

沒有一枚針

替它刺一個洞

因為那針

也在幫著建構永恒

一被當成永恒 就沒辦法了

不知從哪兒來的樂聲

這不知從哪兒來的樂聲

穿過午后的空寂 水銀一樣

漫長地試測我的情懷

翻攪起花藤 細浪 寒涼的井

抽扯出隱沒昏暗的路

茫無邊際纏系

一個越織越沉重的網

一大片烏云

這不知從哪兒來的樂聲

如蜿蜒不止的劍刃 有固執的去處

哪里能辟出轟雷 暴雨

觀退潮的海

如果沒有發現巖石和岸高起來

真感覺不到海矮下去了

退潮的海

依然是前進的姿態

一撲一撲的浪頭

會誤以為是漲潮

它不知道正被某種力量往后拖

朝前走著 越來越累

越來越力不從心

可還是向前走

怎么走也是在后退

漲潮的海

也是被不知道的力量往前推

想慢一點 從容一點也不可能

海就這樣被后拖著 前推著

永遠前進 永遠上不了岸

地球有了一個永不靜止的地方

野 山

野山

在簇新的高速公路旁

煙嵐騰騰

野山

在急逝的車窗邊

移后 退遠

有多少萬花齊放的徑

萬流喧騰的洞罅

有多少巨巖巨樹的永生永世

年年月月

在我們不知道的地方

鳥兒仍在飛

一陣風

使眼前的事物形成了團體

像有了共同的思想和口號

只要能動的 都朝著同一方向卷去

這時 相背而飛的鳥兒

就顯得不太協調

尤其是風離開時

剛才掀動的都回落成靜止

鳥兒仍在飛

飛過云 飛進星星 飛成風

飛出更大的協調

仍在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