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慶國,1962年生于甘肅會寧,現(xiàn)居蘭州。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曾參加詩刊社第15屆“青春詩會”。詩集《熱愛的方式》入選“21世紀文學之星”叢書。曾獲《詩刊》“華文青年詩人獎”和甘肅省“敦煌文藝獎”等獎項。有作品入選《大學語文》和年度詩選等數(shù)十種權(quán)威選本。2008年12月,獲首屆甘肅省中青年“德藝雙馨”文藝工作者稱號;2009年11月,被詩刊社評為“新世紀十佳青年詩人”。
牛慶國詩歌的選材,往往是些尋常的小事,但正是那小事,承載著一種無法言說的“大”。讀牛慶國的詩,總能于不經(jīng)意間看到扎我眼眸的意象,總能于不經(jīng)意間感到莫名其妙的痛楚從我心中抽出。而達到這效果的,卻總是不起眼的、質(zhì)樸無華的語言。牛慶國是用靈魂寫作的詩人,讀其詩,也需要有靈魂的投入。
——雪漠
一個人在山坡上歌唱
坡上散落著一群山羊
像這個季節(jié)的一把冰糖
放羊的那人情不自禁地歌唱
像一把木頭勺子
攪動新熬的一鍋小米湯
淡淡的香彌漫了山岡
坡下的玉米地里
秋風吹來輕輕的和聲
鷹的兩只翅膀在高處打著節(jié)拍
有時一個高音
就在頭頂?shù)陌自评锢p來繞去
像一個人手中揮動著白羊肚手巾
而一個低音卻像這坡上的小草
輕輕地起伏
有時更像一個人激動地顫抖
被羊咽在胃里的音節(jié)
和那些就要發(fā)黃的小草
往往一起涌上羊的喉嚨
羊也就忍不住唱上一聲
一個人到底在那里唱什么呢
聽不清歌詞
只感覺旋律很適合這個秋天
有些幸福 有些渴望
那人就是我的父親
吆著毛驢在山坡上耕地
把舉起的鞭子抽在土里的那人
就是我的父親
被一口水窖絆倒
卻又把窖里的水一點點取出
讓我先喝的那人
就是我的父親
坐在蕎麥地埂上
被漫山漫坡的彩燈
甜甜暖暖地照著
開口就吼秦腔的那人
就是我的父親
看老鷹飛起
大雪飄落
風雪里背著一捆柴火
一步一滑地走向家門的那人
就是我的父親
小小的快樂
路邊的一片草胡子里
幾朵扁豆大的小黃花
讓我想起如豆的燈光
腳步驚起的燙土里
小小的黃花閃了閃
像一個人輕輕地咳嗽
咳了咳就停了
一個個平淡的日子里
一點點小小的快樂
讓一個村子從早亮到晚上
那天在一朵小小的黃花面前
我蹲下身子
山坡上的羊
老有幾只羊低著頭在那里徘徊
一年只長一次草的山坡
它們注定要啃上一生
有時我懷疑它們什么也沒啃到
只是一遍遍吻著大地
原本自云一樣白的羊
現(xiàn)在黃土一樣黃了
風從側(cè)面吹過
它們就像一團團焦黃的花朵
在山坡上那么盛大地開著
有時它們中間的一只 或者兩只 三只
抬起頭來“咩——”地叫上一聲
像是我的幾個村里人
遠遠地喊我過去緩緩
緩緩 一起抽一鍋旱煙哩
五奶
從杏兒岔的歷史里走出來
像一個走失多年的孩子
杏兒岔的最后一雙三寸金蓮
至今還在地埂上一顫一抖地走著
五奶——
杏兒岔最深的兩行腳印
后面跟著多年前的一場沙塵暴
沙塵里我聽見一個老女人
年輕時的美麗哭泣
五奶那天迎面把你碰見
就像迎面碰上一個傳說
我不敢當面叫你一聲五奶
是我怕一不小心走進你的故事
五奶又是一個春天了
讓今年的春風再扶住你的胳膊吧
只是走在你一生的老路上
千萬別踩疼了路邊那些好奇的眼睛
落霜的日子
和在昨夜的月光里
像春天把白花花的化肥
拌在種子里
霜從后半夜開始飄落
凌晨時分一夜輾轉(zhuǎn)的父親
向我身邊靠了靠
像個怕冷的孩子
他不知道此刻的濃霜
已經(jīng)落滿了屋頂
一大早父親走出門去
像一棵莊稼在地邊上走著
他要彎下腰去
把落在風霜里的樹葉
掃在一起
二哥的胡子白了
像地埂上的一坨白冰草
二哥的胡子也是在這個秋天白的
白得拉拉碴碴
像被饑餓的牛羊一遍遍啃過
二哥一笑就露出他的豁豁牙
吹白了他胡子的秋風
正好從那豁牙處一直吹進他的心里
如果他心里有一片大草灘
此刻一定是白茫茫一片
二哥的笑也就白茫茫的了
風還會把冰草吹綠
那么風還能把白胡子吹成什么樣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