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水鄉村(組詩)

贊美

一天中這個黃昏

院子干凈清涼，蝙蝠在檐前低飛

老桂花樹，吐出清淡的芳香

’

我愛的人，坐在我身邊的竹椅上

沉靜地喝著碧綠的茶水

夜越來越深，漸漸看不清他的樣子

孩子們已經睡去，能聽見四周風走動的

聲音

我起身帶給他一件薄薄的秋衣

一個注滿溫暖的中年

時間這樣流逝我并不悲傷

許多年后，對寧靜我開始滿懷贊美

甚至。不知道，在遠方深藍色的大海里

慢慢隆起了——

群峰

雪松

我想把這樣的夜晚安放在

祁連山的一只斷臂上

凌亂的心緒，重逢的冬天

自會有紅楓落下，覆蓋心靈的累累傷痕

山巒陡峭，不對我們說出無言的勸慰

我只想凝望你——

觸撫你微微發白的雙鬢

必是那悲喜交加的歲月使你的姿態

像一棵冬日落雪的刺松

過去的歲月，我曾把連綿的孤獨疊放于

山的陰影，也許是一路遺棄曾經的

翠綠時光，也許是微塵似的生活使我的

心靈

日漸荒蕪

在這個冰雪早晨，等一束遲到的笑容

照耀我不曾回暖的生活

請允許我醒來，結束長長的等待

允許我在積雪的山頭傾聽，風的回響

哦，不!那是雪松在陽光下

簌簌地燃燒

香樟樹

他們暗中結出烏黑的籽粕是我喜歡的

寒潮來時，他們變得深紅，一雙溫暖的

大手

要觸摸到我冰涼的小手，這是我喜歡的

當我站在樹下，仰望樹影婆娑處的

光芒，他沒有足夠的明澈，但他似明

似暗的

憂傷，是我喜歡的。他不似我窗頭的水杉

一夜之間就掉光了羽毛，他的輕柔是

樹葉碰撞我心的響動，這是我所喜歡的

年少時某一天，和一群朋友經過

一片樹林，那烏發少年指著最大的香樟

歡笑著說：“這棵是屬于我的——”

他含笑望我，我感到靈魂貼近飛舞的樹

風沙沙地吹起——

時間的速度要用光年來計算

但這一刻。是我特別、特別喜歡的……

牧場夜雪

偶爾我也會想起牧場的夜晚

想起我們紅磚木屋的羊圈

大風吹得帆布條嘩嘩亂響

我們準備金黃的干草秸桿

為了讓羊群順利度過大寒

下雪那天，我們燒旺爐火

羊群陸續回家，雪花打落到它們身上

那場罕見的大雪整夜都沒有停過

我和牧羊人打了整夜的紙牌

輪流起夜撳亮走廊的燈光

替羊群添加更厚的、更暖的干草

我去添草的那次，聽到了

幾聲熟悉的，羊的呼喚，然后從四面八方

傳來雪撲簌簌打落著什么的聲響

好像是那一場雪，壓斷了牧場的電線

楠竹、偏屋，它也將牧場

滿滿蓋住。

只剩下記憶中的那個冬夜——

漫長而又寧靜……

王西一

我記事起外婆就滿頭銀絲

歸山后她的墳頭長滿柔白的蘆葦

她熄滅的油燈曾灌滿山民的溫善

她救出我，男尊女卑時險遭遺棄的牛犢

用米粥、紅薯和花溪清亮的泉水養我

叫自然為我開啟山門，爬樹掏鳥巢

識別草菇和山中不知名的野果

我學她的蒼山兒話口音，走路風風火火

和她眉眼相似，同樣倔犟的性格

六歲時父母帶我回鄉，我在樹上不肯認親

只瞧見樹下的人淚水婆娑

每年她遠道湖區看我，帶上山里的臘肉

擂茶、豆腐乳，她繡蓮花、喜鵲、活蹦亂

跳的鯉魚

我發揮最大想象為她畫出的鞋墊樣子

用它們一整年我似騰云駕霧，結婚她送我

鴛鴦繡花枕頭，許我良美的祝福

歸山后，她來夢里告訴我一切都好

只是山中的野鳥太吵，她的房子又太空

以后換成我每年上山看她一次

摸到蘆葦像摸她銀發上剩余的溫度……

外婆叫“王西一”她一生只會寫這三個字

這是我啟蒙教育時她教我認出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