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部崛起的理論與政策思考

摘要：中部地區占全國GDP的比重在下降，在全國經濟活動的影響力在下降，特別是其內部的關聯性或其內在的經濟空間正在衰敗成一個非密集的狀態，即“中部地區邊緣化”。經濟全球化的日益加深是中部地區突然邊緣化的一個重要因素。當前，中國經濟發展方式的轉變、區域發展宏觀環境的變化，為“中部崛起”創造了條件；發展新經濟是中西部落后地區實現跨越式發展的重要出路。

關鍵詞：中部地區；邊緣化；中部崛起；經濟全球化；新經濟；跨越式發展

中圖分類號：F127；F061.5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4-8131(2010)01-0036-05

一、中部地區的邊緣化

1.“邊緣化”的概念

研究“中部崛起”離不開“中部塌陷”的說法，用專業化的術語，“邊緣化”可能比較貼切。區域經濟學、政治經濟學，包括主流經濟學，對“邊緣化”的概念都有不同的內涵和解析。2008年“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克魯格曼的代表性成果《空間經濟學》，其主要成就是分析了一個經濟區域和外部區域之間的相互關系，就是中心區域怎么樣和各區域之間互動以及加強這種作用的過程，這就是主流經濟學對經濟發展的空間形態的一種分析方式。當然，克魯格曼的研究成果非常廣泛，他的主要研究領域不在區域經濟學，他只是作為一位主流“經濟學家重新發現了地理”，這樣就使得主流經濟學的研究范式重新進入到區域經濟學分析的范疇，這一點對區域經濟學的影響是比較大的。克魯格曼的空間經濟學是講經濟活動的空間形態，用規范方法分析中心和外圍的關系，這一點是有啟發意義的。

政治經濟學也研究中心和外圍的關系，特別是以南美的經濟學家為代表。他們對西方資本主義世界進行了比較強烈的批判，認為在資本主義社會里存在著中心和外圍，第一世界是中心，第一世界對第二世界進行奴役和剝削，形成了一種中心和剝削的關系(第一世界是核心、第二世界是依附的關系)。這也是一種中心和邊緣的關系。

而區域經濟學講的邊緣化，更多的是空間形態的變化，不簡單的是地理位置上的變化，而更多的是指在經濟活動中，一些部門、一些產業或區域的重要性和作用不斷下滑，即在經濟活動中處于沒落的狀態。從中心到外圍，有一個比較好的例子就是中國四大名鎮的變化，這是一個典型的邊緣化的過程。比如，我們中西部有一個名鎮——朱仙鎮，朱仙鎮在什么地方，現在很多人不知道，但它曾經是非常重要的地方，只是因為交通方式的改變或者是生活方式的改變而沒落了；再比如景德鎮，景德鎮過去產瓷器，在特定歷史的時期，景德鎮非常繁榮，其后隨著各種外部環境的變化，景德鎮的地位就日漸衰敗了。重慶的地位的變化也有類似的特征，重慶在抗日戰爭時期作為陪都，地位很高，后來重慶的地位明顯下降；現在，重慶成為直轄市之后，它的地位重新得到提升，而且這個地位不斷地上升到新的高度。所以說，邊緣化可以找到很多現實例證。交通方式的變化、企業生命周期的演變、技術進步等，都可能使得一些地區原有的經濟優勢喪失，而新的競爭優勢沒有建立起來，這時候，這些地區就不可避免地出現邊緣化問題。

2.中部地區邊緣化的表現

(1)中部地區出現了就業萎縮。對于就業萎縮的判斷，我們根據的是第五次人口普查的資料。有一些省出現就業人數萎縮，即就業總量下降，其中包括東北的遼寧、黑龍江，中部的安徽、江西、湖南、湖北等，也包括四川。一般來說，經濟增長會帶動就業的增長，但是這些地方經濟在增長，而就業總量卻出現下滑，出現萎縮。

(2)中部地區制造業的邊緣化。中部地區制造業的邊緣化非常明顯，而且中部地區就業萎縮的原因可以從制造業的邊緣化來分析。像廣東、福建、江蘇、浙江，這些地方的制造業就業增加非常快，而中部地區的制造業就業數量下降得非常明顯。這實際上是一種替代關系，也就是說，中部地區過去很多的制造業的就業被沿海地區制造業的就業所替代，進而表現為沿海地區的制造業集聚與內地制造業的份額下降。

(3)中部地區勞動力與生產要素外流。根據2000年的數據，勞動力和生產要素遷入比較多的地區集中在沿海，還包括西部的西藏、新疆、云南；而遷出的地方有兩塊，一塊是東北，一塊就是中西部。因此，中部地區形成了比較明顯的空心化。

(4)中部地區在政策上的邊緣化。從國家宏觀區域經濟發展布局上看，從改革開放開始，首先是沿海的開放開發，然后是西部大開發，第三步提出了振興東北老工業基地戰略。在中部崛起戰略提出之前，就剩下中部六個省沒有被國家區域政策考慮進去，中部地區在政策上也被空心化了。

(5)中部地區作為一個經濟空間日漸松散。由于中部地區缺乏有力的經濟增長極，內在聯系不斷削弱，使之作為一個經濟空間的整體性不斷趨于松散。正如學者們形容的，中部地區缺乏合作的經濟動力、產業聯系和人文支撐；對內形不成凝聚力，對外形不成競爭力；對上形不成注意力，對下形不成號召力。中部地區作為一個相對密集的經濟體有可能從經濟地理版圖上消失，最后瓦解融入其他經濟密集區。如果中部地區這樣發展下去的話，可能有一部分會被劃到長三角去，一部分被劃到珠三角去，今后的經濟版圖上就沒有中部的概念了。

總之，中部地區在全國GDP所占的比重在下降，在全國經濟活動的影響力在下降；特別是其內部的關聯性或其內在的經濟空間正在衰敗成一個非密集的狀態。把這種狀況用一個詞來表達，就是中部地區的邊緣化，也可稱作“中部塌陷”。

二、中部地區邊緣化的原因

湖北早在20世紀80年代后期就已經提出過“中部崛起”，結果20年過去了，中部不僅沒有崛起反而塌陷了，所以經濟現實并不是美好愿望所能決定的事情。關于中部地區的邊緣化或者“中部塌陷”，有很多專家進行了研究和解釋，主要有以下幾種解釋：

一是“政策說”，認為國家的區域發展政策是中部塌陷的主要原因。2005年前，我國的主要區域經濟傾斜政策是從東到西，再到東北，沒有中部；直到2005年國家才正式提出中部崛起戰略。事實上，從改革開放一直到2005年，中部地區確實沒有得到國家有關政策的支持，從這個意義上來講，在我們的宏觀經濟政策里中部地區是被邊緣化了。中部地區不但享受的政策有限，而且由于歷史因素的影響，中部地區承擔的國家的財政負擔較重。國家政策對區域經濟發展的影響是很大的，比如重慶的直轄。重慶直轄以后變化很大，城市面貌煥然一新，因為直轄之后國家有很多優惠政策，這一點對地區經濟發展的影響還是非常明顯的。

二是“體制說”，認為體制是中部塌陷的主要原因。中部地區國有經濟占據主導地位，山西、河南主要是靠賣資源，湖北主要是一些國有企業、大廠，國有經濟都占據了很重要的地位，而民營經濟非常不發達，所以經濟主體活力不強。事實上，中部地區過去有不少競爭性行業的國營企業后來都消失了。從體制上解釋中部地區的邊緣化也很有道理，是一個重要原因。

三是“結構說”，認為結構是中部塌陷的主要原因。結構主要是指產業結構。中部地區是傳統的農業區，傳統的資源類產業占的比重較高，而這些行業多屬于基礎性行業，受到的管制比較多，沒有辦法進行市場競價。不能市場競價，它的資源優勢、比較優勢就得不到體現、得不到發揮。這樣，一方面，地方經濟發展受影響；另一方面，為了保護自己的利益，就會出現一些地方保護。中部地區為什么會有地方保護主義，肯定是有自身原因的，但不調整相關政策，而一概地去批評這些地方保護主義，也是有失公允的。

四是“文化”說，從文化方面解釋中部塌陷的原因。這個觀點是很有意思的，認為中部地區存在“小富即安”、“不思進取”這些小農文化特征，特別是短期行為、不守信譽的社會文化環境比較突出。信用缺失導致市場經濟的主體得不到有效發展，短期行為的價值取向使企業難以做大做強。

我們認為，要正確認識中部地區邊緣化，還必須站在全球化的高度。中部地區的塌陷并非一個固有現象，經濟全球化的日益加深是中部地區突然邊緣化的一個重要原因。過去在封閉的條件下，中部當然處在中國非常中間的位置，中部的優勢能夠得到充分的體現。但是改革開放之后，我們的經濟體系不再是一個國家內部的了，而是融入了全球化的生產體系里，是在全球化的分工之中來開展我們的經濟活動。在這個時候，中部就不再具有自然的中心位置，而沿海則有更加有利的區位條件，它更加面向國際市場。所以，全球化發展的過程之中，各地區的區位優勢發生了變化，因為全球化才導致了中部地區的產業和就業被沿海地區替代。因此，中部地區的邊緣化是全球化的結果，中部地區的邊緣化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全球化加深決定的，這就使得國家實施西部大開發戰略之后，中部地區邊緣化的問題表現得更加明顯了。

三、中西部地區開發的空間：外源力量與內源發展

如上所述，中部地區的邊緣化是全球化加深的結果，那么隨著全球化的加深，中部地區是不是就沒有希望了，只能接受這樣一個塌陷的宿命呢?“中部崛起”只是一廂情愿的幻想嗎?“中部崛起”是否具現實的可能性?我的回答是中部崛起是能夠實現的，不僅因為有中部崛起的政策支持，還因為現在的中國經濟正處于發展方式的轉變中，區域發展的宏觀環境也在發生變化。

一是經濟增長動力機制的變化，“三駕馬車”的地位正在發生變化。長期以來我們國家的經濟增長主要依賴投資和出口，而在金融危機之中，“擴大內需”的重要性使中部地區的優勢得到體現。

二是經濟增長方式的變化，正在從“又快又好發展”到“又好又快發展”轉變。這就意味著我們要從過去簡單地憑投入、憑消耗的經濟增長方式開始向內涵式的經濟發展轉變，這就為中西部發揮自己的優勢提供了可能性。

三是地區增長的拐點正在出現。地區增長的拐點可以從投資、收入的差距和經濟增長的規律看出來，特別是金融危機沖擊之后，中西部地區經濟增長的速度已經明顯快于東部地區，所以說地區增長的拐點正在出現，區域協調發展也正在得到強化和加快。另外，也出現了一些新的現象，就是產業的擴散與轉移加快，尤其是沿海地區正在向中部地區轉移產業，這是一個很重要的信號。

有了政策支持，如何將這種外力推動轉化為內在的發展動力，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命題。回顧區域發展的空間過程，“邊緣”和“中心”的問題一直存在，有邊緣和中心的存在，就會有地區差距的存在，而地區差距的存在，具體表現為貧困以及相對貧困問題。諾貝經濟學獎獲得者阿瑪蒂亞·森就對“貧困”做了很精辟的闡述。因為貧困是持續的和不斷發生的，國家會通過一些項目和政策來干預地區經濟的發展，這個干預就是一種外力，是外生的發展。像我們國家，就實行了很多重要的發展戰略和一系列經濟政策，以推動地區均衡發展。這種外力不光是我們國家有，發達國家也有，其他的發展中國家也有。比如國際上一些財團、機構和組織對一些欠發達地區也通過項目來實施干預。事實上，這些項目、政策的外力干預對這些地方的經濟發展有怎么樣的促進?具體來說，“西部大開發”或“中部崛起”，國家政策到底有多大投入，外生力量會產生多大的作用?這是一個需要認真思考的問題，也就是外源力量怎么轉移到內源型發展、使得內源型發展具有可持續性的問題。

很多例子，比如，我們國家在20世紀70年代搞的“三線建設”，就是一個很好的反例，即外力的作用沒有實現內源型的發展。“三線建設”，國家進行了多年，把大量投資投在了三線地區，形成了很多“飛地”經濟。這些飛地經濟就是自成的一個個小的獨立地區，跟周圍地區的經濟社會基本不發生任何聯系。這種形態的發展沒有帶動當地經濟的發展，整體活力不夠，最后三線投資的一些廠，國家又花不少財力把它們整體遷移到其他條件較好的地區去，這是一個很大的教訓。

“中部崛起”不能簡單地理解為一項政策。我們應該把政策的支持和培養自身增長的能力結合起來，要借助國內市場的發育，發揮區位優勢來承接沿海地區的產業轉移，實現傳統的梯度式增長。但是，產業轉移肯定是一個地方發展到一定程度之后，飽和了，生產周期已經過去了，它才會轉移的。如果滿足于產業轉移的話，沿海地區不要的東西再往中西部轉移，我們永遠只能獲得一點，永遠只能跟著沿海地區走，我們就會始終處于雁型模式里落后的位置。

怎么樣才能實現跨越式的發展?現在我們比較喜歡講跨越式的發展，但跨越式發展只憑領導的激情是不夠的，我們還必須根據經濟發展的趨勢和規律來尋找跨越式發展的動力與途徑。一個地方的政策和外在的條件自然重要，但是內源型發展怎樣體現以人為本的可持續發展非常重要。到現在為止，我們講可持續發展更多的是關注自然生態，忽略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可持續發展最核心的是人，是人的可持續的發展。人不是個體人，而是社會人，人的可持續發展靠什么呢?需要社會網絡、社會資本、人力資本等的可持續發展。所以，區域發展從外源到內源的現實要求，決定了可持續發展必須實現從過去的以物為本到現在的以人為本的政策上的轉變。簡單講，就是政策只是為了保證我們這些地方能夠實現真正的發展，而真正的發展需要我們找到自己突破的方向，那么突破的方向在哪里呢?新經濟是一種理性的選擇。新經濟為跨越式發展提供了一個可能性。在世界經濟的全球化、信息化和市場化日益加深的背景下，區域增長的很多方式都發生了很深刻的變化，這些變化為后進地區帶來了新的機遇和新的挑戰。新經濟就是邊緣地區擺脫成本制約，并在加入國際化生產體系過程中提升自己的位置的一個重要的途徑。新經濟為什么能夠給我們提供一些機會?一個廠可以改變一個經濟版圖。可以通過西雅圖的企業來說明問題：比如赫赫有名的微軟，微軟的地理位置很偏，在美國西北角的西雅圖。因為微軟的產品運輸成本是很低的，軟件設計出來之后賣的是光盤，甚至現在可以不需要光盤，通過網上下載，可以零成本地獲得它的產品。在這種情況下，它就可以克服地理位置上的局限，因為它的產品的減量化和高度的附加值，使得它對地理或區位的依賴性非常小。

所以，現在國外有一種觀點，在新經濟里，距離已經死亡，空間消失了，大家都是在零距離空間里的。但真正的零距離空間是不可能的，比如說傳統產業，大家要吃糧食，要喝牛奶，這些物質商品肯定需要運輸。這種距離成本在交易過程中是不會完全消失的，但新經濟使得這些距離的影響變得很小甚至微不足道，比如惠普公司，在重慶投資生產筆記本電腦，它的單位重量的運費較小，附加值很高。也就是說，它的單位運費的附加值、產值是非常高的，經濟空間的制約對它是非常小的，因為成本的優勢足以抵消它流向國際市場的劣勢，這才是其選擇在重慶設廠的真正原因。

總之，我認為，中西部落后地區發展新經濟是實現跨越式發展的重要出路，我們能夠通過新經濟找到我們的優勢，并能克服我們的劣勢。下一步，新新經濟，也就是所謂低碳經濟，我們可以找到一些更新的機會。

四、中部崛起與武漢城市圈兩型社會建設

國家在成都、重慶設立“統籌城鄉發展綜合配套改革試驗區”之后，在中部地區武漢城市圈和長株潭城市群(長沙、株洲、湘潭城市帶)設立了“資源節約型和環境友好型綜合改革試驗區”，目的是走新型工業化和新型城市化道路。“資源節約型”和“環境友好型”就叫“兩型社會”，這也是中部崛起的一個重大戰略部署。

從發展趨勢看，城市發展是區域經濟發展的主導力量，通過城市集群推動區域經濟發展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方式。中部地區在城市圈發展方面也正在加快推進，包括湖北的武漢經濟圈、河南的中原城市群、湖南的長株潭一體化、山西的太原一大同城市帶、安徽的合肥蕪湖帶狀都市圈、江西的昌九景工業走廊等。城市圈可以從產業集群、城市集群等層面展開，產業集群、城市集群不但具有規模經濟和聚集效應，而且還是實現創新的一個重要載體。此外，在中國，發展城市圈、城市帶，也是弱化行政邊界、拓展城市經濟空間的一種方式。雖然我國的市場經濟體制已經建立，但是行政邊界對經濟空間的制約仍然是非常明顯的。經濟空間沖不破行政邊界，也是制約城市發展的一個制度性的障礙。通過在武漢城市圈和長株潭城市群設立“資源節約型和環境友好型綜合改革試驗區”，尋求一條新型工業化和城市化的道路，是非常有意義的探索。

這里，我重點講一下武漢城市圈。武漢城市圈是指以武漢為中心，包括周邊100公里范圍內的8個城市，共同組成的一個經濟地區。武漢城市圈的人口跟重慶差不多，超過3000萬，是湖北經濟高度發達的地區。武漢城市圈在中部地區的優勢是比較明顯的，主要體現在區位優勢、科教優勢和工農業基礎等方面。為了充分發揮區位、科教、工農業基礎的優勢，現在武漢正在研究綜合配套改革措施，整體方案已經出來，就是在七個方面進行探索，包括探索統籌區域產業發展的體制機制、探索建立資源節約和環境友好的體制機制等。武漢城市圈作為一個探索，正在成為中部崛起的一個重要經驗。在這個過程之中，也可以向重慶學習，重慶在不少方面有自己獨特的優勢，特別是在統籌城鄉發展方面先行一步，有很多經驗值得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