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權利到價值:馬克思對現(xiàn)代社會理念的批判與重建

摘要：馬克思對西方近代以來的法權觀念進行了持續(xù)的批判，在此過程中高揚人的價值，并且對價值范疇做了改造，用價值代替權利對近代以來西方的社會理念進行重新建構。因此，不是權利而是揚棄了權利的價值構成他關于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社會價值體系的核心理念，這為我們探尋和確立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系的核心理念提供了理論依據(jù)。

關鍵詞：權利；價值；社會理念；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系；唯物史觀

中圖分類號：A16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3060(2010)02—0068—07

馬克思在其一生的理論探索中，對西方近代以來的法權(權利)觀念進行了持續(xù)的批判，在這種批判過程中高揚人的價值，并且對價值范疇做了改造。用價值代替權利，這是馬克思對自由市場經(jīng)濟時代社會理念的批判，也是對社會發(fā)展后市場經(jīng)濟階段社會理念的積極建構。因此，不是權利而是揚棄了權利的價值構成他關于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社會價值體系的核心理念。這為我們探尋和確立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系的核心理念提供了文獻依據(jù)。

一、馬克思徹底批判資產階級的法權觀念

近代西方啟蒙思想先驅提出天賦人權，批判和否定宗教神權，這有進步意義。但是，他們的出發(fā)點是無歷史的因而是抽象的理性人，他們在社會生活中計算利益的最大化，為了謀求利益的最大化，人是生而自由的，不受法律之外的任何個人和團體的干預；人也是生而平等的，沒有任何人擁有等級特權以控制他人、操縱他人；這種自由平等的權利是神圣不可轉讓的，基于這種自由平等的權利所獲得的私有財產是神圣不可剝奪的。對于這種以自由平等為核心的天賦人權觀念，馬克思進行了持續(xù)而徹底的批判。在《論猶太人問題》中，馬克思針對資產階級革命所實現(xiàn)的政治解放，提出社會解放和人類解放的概念，他批判鮑威爾“毫無批判地把政治解放和全人類解放混淆了起來”，政治解放雖然“打倒了這種專制權力，把國家事務提升為人民事務，把政治國家確定為普遍事務”，實現(xiàn)了自由平等的權利，但是“從政治上廢除私有財產不僅沒有廢除私有財產，反而以私有財產為前提。當國家宣布出身、等級、文化程度、職業(yè)為非政治的差別的時候，當國家不管這些差別而宣布每個人都是人民主權的平等參加者的時候，當它從國家的觀點來觀察人民現(xiàn)實生活的一切因素的時候……國家還是任憑私有財產、文化程度、職業(yè)按其固有的方式發(fā)揮作用，作為私有財產、文化程度、職業(yè)來表現(xiàn)其特殊的本質。國家遠遠沒有廢除所有這些實際差別，相反地，只有在這些差別存在的條件下，它才能存在，只有同它這些因素處于對立的狀態(tài)，它才會感到自己是政治國家，才會實現(xiàn)自己的普遍性。”政治解放所實現(xiàn)的人權“無非是市民社會的成員的權利，即脫離了人的本質和共同體的利己主義的人的權利”，“自由就是從事一切對別人沒有害處的活動的權利……是作為孤立的、封閉在自身的單子里的那種人的自由”，它“不是建立在人與人結合起來的基礎上，而是建立在人與人分離的基礎上”，因此“是狹隘的、封閉在自身的個人的權利”；再看看平等，“從非政治的意義上看來，平等無非是上述自由的平等，即每個人都同樣被看作孤獨的單子。”因此，“政治解放并不是徹底的沒有矛盾的人類解放的方法”。在《資本論》中，馬克思怒斥自由平等權利的虛偽性：“勞動力的買和賣是在流通領域或商品交換領域的界限以內進行的，這個領域確實是天賦人權的真正樂園。那里占統(tǒng)治地位的只是自由、平等、所有權和邊沁。自由!因為商品例如勞動力的買者和賣者，只取決于自己的自由意志。他們是作為自由的、在法律上平等的人締結契約的。契約是他們的意志借以得到共同的法律表現(xiàn)的最后結果。平等!因為他們彼此只是作為商品所有者發(fā)生關系，用等價物交換等價物。所有權!因為他們都只支配自己的東西。”基于私有財產神圣不可侵犯，基于對財富的追逐，自由平等權利確立的只是普遍的商品拜物教，是物對人的全面統(tǒng)治，并且造成社會普遍的不平等和由此導致的社會沖突。另外，馬克思還對資產階級法權背后的“理性人”觀念進行了辛辣的批判。在《哲學的貧困》中，他批判蒲魯東所說的“理性”是“喪失理智的理性”，是“無人身的理性”，它“在自身之外既沒有可以安置自己的地盤，又沒有可與自己對置的客體，也沒有自己可與之結合的主體”，即使是社會理性或者人類理性也仍然只是少數(shù)“社會天才”的“個人理性”，而且這種“人類理性最不純潔，因為它只具有不完備的見解，每走一步都要遇到新的待解決的任務”。

二、馬克思在批判資產階級法權觀念的同時高揚人的價值

馬克思在批判資產階級法權觀念的同時高揚人的價值，并且對價值范疇做了改造，在堅持物的有用性的同時賦予人的價值規(guī)定性的內涵。

傳統(tǒng)的觀點認為，價值是物對于人的有用性，或者說是客體對于主體的有用性。但這不是馬克思的觀點和分析方法。他堅決拋棄離開人探討物的有用性，在他看來，“對于沒有音樂感的耳朵說來，最美的音樂也毫無意義”，“憂心忡忡的窮人甚至對最美麗的景色都沒有什么感覺；販賣礦物的商人只看到礦物的商業(yè)價值，而看不到礦物的美和特性”。從肯定的角度看，“產品只是在消費中才成為現(xiàn)實的產品……它在消費中才證實自己是產品，才成為產品。消費是在把產品消滅的時候才使產品最后完成，因為產品之所以是產品，不是它作為物化了的活動，而只是作為活動著的主體的對象。”根據(jù)馬克思生產性消費和生活性消費的劃分可以看出，對象的有用性只有在成為人的能力作用的對象、滿足個人需要的消費對象和審美對象時才存在；離開人的能力和需要，談論物的有用性即價值就是抽象的空洞的；任何物的有用性都是人的能力、需要及個人意識和個人價值觀念的表現(xiàn)和確證。對于價值這個范疇，馬克思不僅堅持物的有用性，還賦予它人的價值規(guī)定性的內涵。

在我們的傳統(tǒng)認識中，馬克思恩格斯強調人的社會歷史性，而沒有談人的價值規(guī)定性。其實不然。在《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下文簡稱《形態(tài)》)中，馬克思確實闡述了人的社會歷史規(guī)定性，即人是一定社會生產力的使用者，處于一定的社會關系之中，是一定社會意識形態(tài)的生產者和改造者。但是縱觀馬克思一生的理論探索，他同樣強調人的價值規(guī)定性，例如人的能力、需要、感覺、目的、動機、意志、激情等等，并且留下豐富的思想材料。按照價值規(guī)定性，人可以看作是個人能力、個人需要及個人意識和個人價值觀念的有機統(tǒng)一體。關于個人能力，馬克思在《1844年經(jīng)濟學哲學手稿》(下文簡稱《手稿》)中默認了斯卡爾貝克的看法，把它看作“個人的、他所固有的力量，即他的智力和從事一定勞動的特殊素質或能力”，在《資本論》中又用經(jīng)濟學的語言作了界定，“我們把勞動力或勞動能力，理解為人的身體即活的人體中存在的、每當人生產某種使用價值時就運用的體力和智力的總和”，他還指出，“個人在生產過程中發(fā)展自己的能力，也在生產行為中支出和消耗這種能力”。可以說，個人能力是人作用于和改造其周圍世界的因素，處于具體社會歷史環(huán)境中的人通過其個人能力獲得和利用相應的社會資源，而社會資源不過是“人的本質力量的新的證明和人的本質的新的補充”。關于個人需要，馬克思在《手稿》中指出，欲望的對象是“他的需要的對象”，是“表現(xiàn)和確證他的本質力量所不可缺少的、重要的對象”。。這里可以看出，馬克思把個人需要看作人的本質力量的表現(xiàn)和確證，但由于私有財產制度，“每個人都千方百計在別人身上喚起某種新的需要……每個人都力圖創(chuàng)造出一種支配他人的、異己的本質力量，以便從這里面找到他自己的利己需要的滿足。”他在《形態(tài)》中指出，“已經(jīng)得到滿足的第一個需要本身、滿足需要的活動和已經(jīng)獲得的為滿足需要用的工具又引起新的需要”，也就是說，正是個人需要引導人不斷否定和超越其現(xiàn)實生存境況。他在批判圣西門時還特別強調，“人們的頭腦和智力的差別，根本不應引起胃和肉體需要的差別。”也就是說，個人需要具有相對于個人能力的獨立性，是人的個性和價值的組成部分。關于個人意識和個人價值觀念(到現(xiàn)在筆者仍然沒有找到合適的詞表示)，馬克思在《手稿》中作了充分闡述，大致包括直觀、感覺、激情、意志、目的、動機、審美意識、道德觀念和信仰等等。關于直觀和感覺，“人不僅通過思維，而且以全部感覺在對象世界中肯定自己”，確切地說“人不僅像在意識中那樣理智地復現(xiàn)自己，而且能動地、現(xiàn)實地復現(xiàn)自己，從而在他所創(chuàng)造的世界中直觀自身”，這種感覺直觀同樣是人的個性和本質力量的表現(xiàn)和確證，“只是由于人的本質的客觀地展開的豐富性，主體的、人的感性的豐富性，如有音樂感的耳朵、能感受形式美的眼睛，總之，那些能成為人的享受的感覺，即確證自己是人的本質力量的感覺，才一部分發(fā)展起來，一部分產生出來……不僅五官感覺，而且所謂精神感覺、實踐感覺(意志、愛等等)，一句話，人的感覺、感覺的人性，都只是由于它的對象的存在，由于人化的自然界，才產生出來的”；關于激情，“人作為對象性的、感性的存在物……是一個有激情的存在物”，“激情、熱情是人強烈追求自己的對象的本質力量”；關于意志，對象化活動“使自己的生命活動本身變成自己的意志和意識的對象，馬克思在《資本論》研究過程中還把意志和目的與自由聯(lián)系起來，“外在目的失掉了單純外在必然性的外觀，被看作個人自己自我提出的目的，因而被看作自我實現(xiàn)……也就是實在的自由。”個人能力構成人對其處于其中的周圍世界的作用和改造，而個人需要則是對這種作用和改造的物質期待和價值期待，因此個人能力和個人需要使人處于與其周圍世界不斷的物質交換和價值交換過程中并且構成這種交換的紐帶，個人意識和個人價值觀念則起著價值過濾和價值導向的作用。

在《手稿》中，馬克思批判私有財產制度導致的異化勞動，提出人的自由自覺的活動，高揚人的價值，“在這種情況下，我們每個人在自己的生產過程中就雙重地肯定了自己和另一個人：(1)我在我的生產中物化了我的個性和我的個性的特點，因此我既在活動時享受了個人的生命表現(xiàn)，又在對產品的直觀中由于認識到我的個性是物質的、可以直觀地感知的因而是毫無疑問的權力而感受到個人的樂趣。(2)在你享受或使用我的產品時，我直接享受到的是：既意識到我的勞動滿足了人的需要，從而物化了人的本質，又創(chuàng)造了與另一個人的本質的需要相符合的物品。(3)對你來說，我是你與類之間的中介人，你自己意識到和感覺到我是你自己本質的補充，是你自己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從而我認識到我自己被你的思想和你的愛所證實。(4)在我個人的生命表現(xiàn)中，我直接創(chuàng)造了你的生命表現(xiàn)，因而在我個人的活動中，我直接證實和實現(xiàn)了我的真正的本質，即我的人的本質，我的社會的本質。”這里核心內容是，自由自覺的活動是個人能力的個性化發(fā)揮、個人需要的個性化滿足及個性意識和個性化價值觀念的外化，即人的價值的個性化實現(xiàn)，由此產生的是形成了基于個人能力的個性化發(fā)揮而確立的真正的社會分工協(xié)作關系、基于個人需要的個性化多樣性滿足而確立的真正的社會交換關系及基于個性意識和個性化價值觀念的外化而確立的真正的社會交往關系。在《形態(tài)》中，他在批判資本主義社會分工由于私有財產而造成的固定化時提出了人的自由全面發(fā)展的思想：“在共產主義社會里，任何人都沒有特定的活動范圍，每個人都可以在任何部門內發(fā)展，社會調節(jié)著整個生產，因而使我有可能隨我自己的心愿今天干這事，明天干那事，上午打獵，下午捕魚，傍晚從事畜牧，晚飯后從事批判，但并因此就使我成為一個獵人、漁夫、牧人或批判者。”在《共產黨宣言》中，馬克思和恩格斯更明確地宣告：“代替那存在著各種階級以及階級對立的資產階級舊社會的，將是一個以各個人自由發(fā)展為一切人自由發(fā)展的條件的聯(lián)合體。”這里的共同內容是強調人的能力的自由全面發(fā)展。

傳統(tǒng)觀點認為，社會歷史是物質資料生產發(fā)展的歷史，這沒有全面表達馬克思的思想。他在《形態(tài)》中把社會歷史看作“個人本身力量發(fā)展的歷史”。他在《資本論》研究過程中把人的價值的豐富、發(fā)展與實現(xiàn)看作社會發(fā)展的本質內容：“人的依賴關系，是最初的社會形態(tài)，在這種形態(tài)下，人的生產能力只是在狹窄的范圍內和孤立的地點上發(fā)展著。以物的依賴性為基礎的人的獨立性，是第二大形態(tài)，在這種形態(tài)下，才形成普遍的社會物質變換，全面的關系，多方面的需求以及全面的能力的體系。建立在個人全面發(fā)展和他們共同的社會生產能力成為他們的社會財富這一基礎上的自由個性，是第三個階段。”在這里，人的價值的發(fā)展程度和歷史實現(xiàn)程度構成社會形態(tài)的劃分尺度，人的價值的歷史發(fā)展和歷史實現(xiàn)形式的變化構成社會形態(tài)變遷的根本標志，歷史是人的價值的豐富與發(fā)展過程，個性的豐富與發(fā)展過程。馬克思還指出，“社會化的個人，聯(lián)合起來的生產者，將合理地調節(jié)他們和自然之間的物質變換，把它置于他們的共同控制之下，……靠消耗最小的力量，在最無愧于和最適合于他們的人類本性的條件下來進行這種物質變換”。馬克思在這里直接談的是克服社會物質生產領域外在必然性和超越社會生活盲目、自發(fā)、無序狀態(tài)的途徑，但也可以看出，他強調的是人的本性和人類本性，調整優(yōu)化社會資源配置的目的在于在社會整體范圍內為實現(xiàn)人的本性創(chuàng)造資源環(huán)境條件。馬克思在《哥達綱領批判》中區(qū)分了按勞分配和按需分配，從這種區(qū)分中我們同樣能清楚地看到他對價值的肯定。按勞分配提供了平等的尺度，但它“默認不同等的個人天賦，因而也就默認不同等的工作能力是天然特權”，“在這里平等的權利按照原則仍然是資產階級的法權”，“仍然被限制在一個資產階級的框框里”。因此，可以說，馬克思對按勞分配的肯定僅僅是歷史的肯定，而不是理論上的肯定：平等的權利導致不平等，“要避免所有這些弊病，權利就不應當是平等的，而應當是不平等的”，因此按勞分配僅僅是調動人的積極性和創(chuàng)造性“不可避免”的歷史選擇，是促進人的價值的豐富與發(fā)展和最終充分實現(xiàn)的歷史選擇。基于此，馬克思宣告：“在共產主義社會高級階段上，在迫使人們奴隸般地服從分工的情形已經(jīng)消失，從而腦力勞動和體力勞動的對立也隨之消失之后；在勞動已經(jīng)不僅僅是謀生的手段，而且本身成了生活的第一需要之后；在隨著個人的全面發(fā)展生產力也增長起來，而集體財富的一切源泉都充分涌流之后，——只有在那個時候，才能完全超出資產階級法權的狹隘眼界，社會才能在自己的旗幟上寫上：各盡所能，按需分配!”可以看出，按需分配不同于按勞分配的地方在于：勞動也就是個人能力的發(fā)揮不再是謀生的手段，而是生活的第一需要(是個性的表現(xiàn)和確證，是持續(xù)的審美意境)；個人需要的滿足程度和社會多樣化程度不再取決于個人能力的發(fā)展程度，而是達到個性化的社會多樣性滿足；人們完全超越資產階級法權的狹隘眼界，與人類歷史上形成的落后的思想道德觀念徹底決裂。在這里，馬克思從深刻的歷史視角探討了社會發(fā)展的客觀條件和客觀規(guī)律，個性化的發(fā)展、人的價值的豐富與提升構成社會發(fā)展的核心內容，促進人的價值的歷史發(fā)展和歷史實現(xiàn)構成社會發(fā)展的根本原則。

三、馬克思用價值代替權利重建社會理念

可以說，馬克思一生的理論探索都是對自由市場經(jīng)濟階段社會弊病的診斷和克服：針對私有制的種種弊端，他提出社會所有制；針對自由市場經(jīng)濟所造成的社會生產盲目狀態(tài)，馬克思提出基于社會所有制而實現(xiàn)的對社會生產的有計劃調節(jié)和控制；針對基于私有財產的占有而出現(xiàn)的社會階級分化和階級沖突，他提出消滅階級，建立自由人聯(lián)合體。在這一切背后更為深刻的是馬克思對自由市場經(jīng)濟階段社會理念的反思和重建，他對權利(法權)的批判和對價值的高揚說明，他用價值代替權利作為社會發(fā)展后市場經(jīng)濟階段的基本社會理念。以價值作為社會的基本理念要求拋棄對外在的物的崇拜(商品拜物教)，轉而承認：每個人都有其(潛在的和現(xiàn)實的)價值規(guī)定性，基于這種價值規(guī)定性每個人都能通過其能力的個性化發(fā)展和個性化發(fā)揮建構其真正社會的分工關系，在社會分工結構中處于個性化的分工位置上，在獲得一定社會消費資料的基礎上達到個人需要的個性化社會多樣性滿足，建構起其分配交換關系，并且基于其個性意識和個性化的思想價值觀念確立起個性化的交往關系，展開起其豐富的精神生活過程，從而在其社會生活中展現(xiàn)出無限的可能性，使其個體生活在高度社會化的歷史境遇中達到獨特的審美意境，因而每個人都是有個性的和有尊嚴的(這里并不想提出“價值人”；但是，中國傳統(tǒng)儒家學說的根本理念是道德人，西方傳統(tǒng)文化的基本理念是理性人，在這層意義上又必須提出“價值人”，但不是對人的符號化定義)。因此，尊重人的價值、個性和尊嚴用康德的話說就成為絕對的“道德律令”。誠然，在現(xiàn)實生活中我們會發(fā)現(xiàn)有人是沒有個性和尊嚴的，例如魯迅筆下的閏土和祥林嫂，例如現(xiàn)實生活中完全放棄人格尊嚴的人，對于這些人我們需要思考和嚴肅回答的是，是否現(xiàn)實窒息和扼殺了他們的價值規(guī)定性的發(fā)展，或者阻礙了他們的價值的實現(xiàn)，或者使之扭曲了?以價值作為社會的基本理念，尊重人的價值、個性和尊嚴對社會的要求是，改善社會資源的配置、完善制度設計和社會秩序的建構、文化建設和文化觀念的建構，使之有利于激活每個人的內在天性，促進人的價值的豐富與個性化發(fā)展，有利于人的價值的現(xiàn)實實現(xiàn)，從而在個體意義上使每個人都能夠不斷否定和超越其現(xiàn)實生存境況，使其現(xiàn)實生存呈現(xiàn)為持續(xù)的審美意境，在共同體意義上實現(xiàn)全體社會成員都能得到發(fā)展，能享受社會進步的文明成果，實現(xiàn)社會創(chuàng)造力的普遍涌流，達到社會的穩(wěn)定與和諧。

對西方近代以來的自由平等，馬克思基于人的價值規(guī)定性作了全新的解釋。馬克思指出：就個人能力而言，人們的“自然差別成為他們的社會平等的基礎”，“這種自然差別是他們在交換行為中的社會平等的前提，而且也是他們相互作為生產者出現(xiàn)的那種關系的前提”，而且“只有他們在需要上和生產上的差別，才會導致交換以及他們在交換中的社會平等”，因為這些“自然差別”使他們“不是彼此漠不關心的人，而是互相補充，互相需要”，從而“使他們互相發(fā)生平等的關系”，“于是他們彼此不僅處在平等的關系中，而且也處在社會的關系中”。再從個人需要方面看，“一個人的需要可以用另一個人的產品來滿足，反過來也一樣；一個人能生產出另一個人所需要的物品，每一個人在另一個人面前作為這另一個人所需要的客體的所有者而出現(xiàn)，這一切表明：每一個人作為人超出了他自己的特殊需要等等，他們是作為人彼此發(fā)生關系的；他們都意識到他們共同的種屬。”這里我們看到：(1)平等的主體不再是超社會、超歷史的抽象人，而是處于具體社會歷史境遇中展開他們社會生活的人。(2)平等不再是權利平等，而是價值平等，是人(主體)基于其自身所具有的價值規(guī)定性而表現(xiàn)出的個性平等。就能力而言，每個人的能力是各不相同的，具有不同的結構和發(fā)展方向，正是這一點使人們相互之間在不同的分工位置上以平等的身份進行協(xié)作。這樣：(3)平等就不再是先驗地先于社會而存在，而是在社會關系中形成并存在。就需要而言，基于其個體的生理特性，基于其特殊的生活歷程所形成的嗜好、趣味等等，每個人的需要都有不同的內容構成和傾向，具有個性的特征，正是這一點使人們以平等的身份平等地進行交換，在交換中相互補充，共同達到消費的社會多樣性和豐富性。再看看自由，個人能力的發(fā)展應該是自由的，達到個性化的發(fā)展和最終的全面發(fā)展，個人能力的發(fā)揮應該是自由的，使之表現(xiàn)為個性化的發(fā)揮；同樣，個人需要的滿足應該是自由的，使之在社會多樣性的基礎上表現(xiàn)為個性化的滿足；再者，個人意識和個人價值觀念的外化應該是自由的，由此使人們的分工協(xié)作過程、交換過程、特別是精神性的和休閑性的社會交往過程成為個性的表現(xiàn)和確證——總之，人的價值的豐富、發(fā)展和實現(xiàn)應該是自由的，從而使人的感性活動呈現(xiàn)為伴隨激情涌流的持續(xù)的審美意境。

成熟的社會形態(tài)一般都有成熟而穩(wěn)固的基本理念。在中國古代社會，道德人(“人者，仁也”)是基本的社會理念，基于該理念的儒家學說，為持續(xù)兩千多年的中國封建社會提供了穩(wěn)固的價值體系。在西方，理性人(“人是理性的動物”)是基本的社會理念，啟蒙運動思想家基于該理念提出了“天賦人權”觀念，闡述了自由、平等、博愛等原則，奠定了現(xiàn)代西方文明的基本價值體系。馬克思用揚棄了權利的價值代替權利，表現(xiàn)了他對市場經(jīng)濟階段、特別是自由市場經(jīng)濟階段社會弊病的診斷，表現(xiàn)了他對后市場經(jīng)濟社會發(fā)展階段社會理念的重新建構。當今，西方國家的福利國家制度難道不是不自覺地把價值作為對權利的補充嗎?現(xiàn)在，中國處于并將長期處于社會主義初級階段，堅持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已成普遍共識，但用以塑造人們穩(wěn)定的行為方式、生活方式和思維方式的基礎理念卻仍然沒有確立。雖然國內學術界圍繞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系的內容已經(jīng)作了深入系統(tǒng)的研究，卻仍然沒有回答它的核心理念問題(有學者提出“人本”、“公忠”、“和諧”。)。以價值作為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系的核心理念，符合并且表現(xiàn)了馬克思哲學深厚的人文關懷精神，也是在當代中國的時代條件下對馬克思關于人的自由全面發(fā)展學說的堅持和運用。今天，我們堅持“以人為本”的科學發(fā)展觀，就是要以價值作為基礎性的社會理念，以人的價值的豐富與發(fā)展、以不斷提高人的生活質量作為社會發(fā)展的基本內容。我們在積極建設社會主義和諧社會，其根本任務是通過社會資源的合理有效配置、社會秩序的和諧建構和文化觀念的多層次建構使全體社會成員得到發(fā)展，使他們的創(chuàng)造性得到充分發(fā)揮(在社會整體上表現(xiàn)為社會活力和創(chuàng)造力的充分涌流)，并且共享社會進步的文明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