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蜀道
2010年3月21日,受召前往四川。
臨行,給成都的朋友打電話詢問天氣,他們都說不必穿太厚,這里已經很熱了。果然,下飛機,一股熱浪裹將過來。
行前兩個星期,山西剛剛送走一場大雪,晉北那邊,下雪有60多公分厚,雪后的倒春寒,風刀霜劍,寒意凜然。秦淮南北,晉地蜀天,不同如此。
誰知道第二天,天氣驟變,成都平原上空的天陰起來,陰著,漸漸有了雨意。看手機傳過來的天氣預報,今天的氣溫降了10度還多。臉上滴下一滴一滴冷雨,像是一個又一個提醒,今天去的是一個特殊的地方。
10點鐘,茂縣宣傳部前來接站的同志將我認領,乘車,迤邐出城,上都汶高速公路,向茂縣行進。
過都江堰,雨真真實實下起來。通往5·12大地震的震中汶川的路,此刻正在雨霧中向前延伸。
由成都到茂縣,有190多公里,但一過都江堰,就穿行在崇山峻嶺之間,過了一個山洞,又連著一個山洞,兩邊大山叢列,危然高聳。雨霧恰好隨了心境,形成一種氣氛了。車輪碾過去的,不單單是一條路,而是中國版圖上的一道傷口。
透過雨霧,每一座高聳入云的山峰那里,還完整地保存著兩年之前崩塌滑落的痕跡,滑坡,滾石,崩岸,房倒屋塌,歷歷在目。路兩側有好幾個在大震中被毀的村莊被原樣保存下來,樹立起“5·12大地震遺址”的牌子。
看相關資料,一條醒目的紅線沿著岷江兩岸的山脊劃過,標明“汶茂斷裂帶”。今天就是騎著這_條猩線的標注線往前行。
公路上,車水馬龍,一派繁忙。岷江河谷現在是一個龐大的建筑公地,運輸各種建筑材料的車輛來來往往。進汶川縣城,已是下午兩點半。
沒有到過震前的汶川,但在媒體_上不止一次看到過震后的汶川,汶川,映秀,北川,一個個曾經敲擊中國人靈魂的名字,正在一步步向自己走過來。但是,進人汶川,如果不是兩側的大山,恍若進入某大都市的一個角落,街道整潔,馬路寬闊,體育館、圖書館、教育園區、住宅小區,茶肆酒樓,匆匆走過的行人,秩序井然,顯示著現代化都市的正常生活節奏。如果不是偶然從身邊走過穿著民族服裝的老鄉,和他們背后的背簍,誰會相信這是在曾經的災區?
汶川縣是廣東省的對口援建縣,也是阿壩州的文化中心,阿壩師專和威州民族師范所在地。今天,它以這樣的面目呈現在面前的時候,真還有些不大適應的,像某一個地方突然冒出來的一座新都市。
街道兩旁的路燈下懸掛著醒目的標語,都是感恩的詞句。顯然,這座現代化新城重建的構思,在岷江河谷正在接近最后階段的尾聲。
汶川如此,山西省對口援建的茂縣怎么樣?當然充滿期待。
沿213國道向前,茂縣距汶川還有40多公里。
但這40公里傍崖開鑿,彎多路險,此刻又逢重建,所以特別難走。開車的小李說:昨天他們在這里堵了將近4個小時,早晨7點從茂縣出發,到成都已是晚上6點多,整整走了11個小時。
車出汶川,雨停下來。雨停下來,塵土卻起來了。車輪下的道路果然被全部開挖,走不多遠就是一個施工現場,走不多遠,就有一個人手持紅旗攔下過往車輛,避讓工程運料車。走走停停,工程車過處,塵土飛揚。
人茂縣界,景象亦復如斯,可是卻讓每一個進入茂縣災區的人心上一暖,在每一處道路轉彎處,你會發現很大的醒目的標語牌,上面都書寫著感謝山西援建隊伍的大幅標語。
從進入茂縣,到走出茂縣,到處都烙印著山西的痕跡。
茂縣,乃至整個四川與山西的緣分實在是太深了。
抗戰軍興,百萬川軍出川參加抗戰,鄧錫侯一部挺進太行、中條山敵后,戰績不俗,血染晉疆。1949年,解放大軍對國民黨在四川發起中國大陸最后一戰,賀龍、李井泉率晉綏機關南下工作團越過秦嶺進入川西、川北、西康接收政權。茂縣的第一任縣長,便是一位山西人,巧的是,在兩年前大地震發生時,茂縣的一位副縣長又是山西人。
40多公里的路程,走了將近兩個小時。開車的小李笑著說:今天真是走運,堵車不嚴重,太走運了。
前往成都接站的宣傳部劉云富副部長和司機李兵,在這兩天里,來回走了18個小時。到達茂縣,安頓下來,兩個人的疲憊明明確確寫在臉上。難怪茂縣人把出縣叫做“出去”,將入境叫做“進來”。語言所傳達的信息很值得玩味。
晚上,一陣雷聲由遠及近傳過來,又傳遠了。茂縣雖是南方,但畢竟是山區,雷聲來得這樣早?
疑惑歸疑惑,并未在意。早上7點鐘起床,收到四川老朋友老楊發過的短信:一到茂縣就給你個下馬威,昨晚地震,你安全吧?
我天!哪里是雷聲,原來是地震!
兩年多了,余震仍然不斷。山西老百姓把地震稱為“土牛翻身”,地下這只興奮的老土牛還沒有進入夢鄉。
看電視,早晨四川臺就報道說,昨天晚10點30分,茂縣發生4.6級地震。
老楊短信說:這樣的小震其實也不怕,我們都經過一萬多次,怕你沒經過,問候一下,但是出門采訪一定要小心。
朋友關心,細致如此。身在異鄉,稍無孤館逆旅之感。
縣長的宿舍與多風的前方指揮部
未見城郭,先見高山。住在“九頂山酒店”,顯見九頂山應該是茂縣的標志。大震過后,四川的旅游業受到重創,而這座酒店在大震中也有不小損壞,生意顯得清淡。
清晨,眼前的峰巒疊嶂,沒有數到底是不是九座山頂,先看見濃白的云霧在一座座山峰的頂上繚繞,濃密的,縹緲的,撫過山峰的額頭,峰頂立即被抹上一層霜雪,云彩暫時褪去,卻看見不是霜雪,而是實實在在的雪山。
山腳之下,零零星星的油菜花開些純凈無比的花,李樹則放出無數純凈耀眼的白花,岷江兩岸就這樣被裝飾起來。岷江對岸,才是縣城的老城區,沿山腳的江邊一字排過來,樓宇挨著樓宇,是一座尋常所見的那種城鎮模樣。
山都高,目測一下,從腳底算起一直到雪山頂端,何止千米!它們離房子和公路都很近,也就是說,這座阿壩州最大的城市被山和水擁抱和擁擠著,倒別有一番山城風韻。
忽然想起昨天的地震,看看對岸的城市,才意識到,這是一座經歷過大地震洗禮的城市。茂縣的山嶺植被很差,大都是裸露的山巖,地震時滑落的山體痕跡看去仍然觸目驚心。望著云遮霧繞的美麗山峰,無論如何想象不出2008年5月12日下午2時許它面目猙獰的樣子。那一天午后,大地轟鳴。黑云遮日。山頹城壞。河水倒流。來自大地本身的嘶鳴從汶川向茂縣方向的地底一聲一聲傳過來。鬼哭狼嚎。藍光閃閃。整個人間瞬間崩塌。接著,娘呼兒,兒喊娘,劫后余生的人們在傾斜的大地上冒著余震在廢園里尋找自己的親人。
2008年5.12大地震中,茂縣有4016人罹難,8183人受傷,104人失蹤。而大部分逝者,都是被九頂山上飛落的滾石砸中的。
氣溫很低,門房的門衛都穿著大衣。若不是臨行前帶來毛衣,真不知道該怎么應付山里多變的氣候。門衛室里居然生著火爐子。
三個門衛聽我口音,說你是山西的吧?
我說是啊!
門衛立即說:你們山西人真是大恩人,感謝你們啊。
心里頓時很暖。
還碰到幾個老百姓,他們一聽我是山西人,都由衷地握手,一個勁感謝。應該說,這些官方新聞風格的語言不應該出自他們的口,但恰恰就出自他們的口。
這讓我非常感慨。
無論是震后援建,還是百姓的感恩,是我們這個古老民族,包括羌族在內的傳統文化的表達方式,是我們民族文化有機構成。
文化,就像人體里的某些基因,或者像人體里大部分基因,它在大多數情況下都是蟄伏沉睡的,有時候,它直到生命體征完全消失都不會站出來說話。它有它說話和表達的時候。國破家亡、山河易色、天災人禍,每每在這時候,文化會站出來說話。文化會告訴我們的民族,我們該往哪里走,該怎么辦。
文化站出來說話的時候,每每是歷史的重大關頭。
傾盡全力的援建與由衷感恩,恰恰是文化表達之下的兩種體現。
2008年,中組部根據各省對口建縣份的要求,從對口援建省抽調專業干部到災區幫助災后生活生產秩序的恢復。山西省派李榮峰和閻獻忠兩位同志前往茂縣,來到災區的干部一律擔任副縣長,同時兼任縣委常委,以利于工作開展。李縣長來自山西省水利廳水科所,為該所總工程師,而閻獻忠同志則來自山西省交通廳。從他們所屬的單位就可以明確他們來災區的責任,一為恢復生產生活水利設施,一則主要負責交通恢復和重建。
對口援建,重兵出擊。山西省派往茂縣負責災后重建的援建干部,都是由山西省委組織部精挑細選出來的精兵強將。
今天,另外那一位副縣長到州城馬爾康開會沒有回來,李縣長恰好在家。
所謂家,就是茂縣。
說他在家,其實就是說他人在茂縣,沒有出遠門。他住的地方就在九頂山賓館里后院的五樓。這幢樓在地震中也損毀嚴重,旁邊買香煙的老阿婆對我說,此樓在地震過后,樓內的樓梯都被扭曲了,人不敢靠近。但它還不算危樓,經過一番加固,現在正在裝修。所以,要上到李縣長住的五樓,必須穿過零亂的裝飾建筑材料,再穿過刺耳的電鋸聲音。
這樣的環境,人怎么可以睡得著?李縣長早就起來等在那里。
這是我在災區重建工地見到的第一個山西人。而見到的第一個山西人住的地方實在不敢恭維,屋內凌亂不堪,就像我們尋見在某一單位見到的單身宿舍。吃的用的都碼放在那里,桌上還有扯開的方便面袋子。
但李縣長卻說:現在好多了,年前還住著板房,板房之前是帳篷,一步比一步強啦。
大震過后,兩位來自山西的縣長被安排到縣監獄搭建的帳篷里面,其時,整個縣委政府都被安置在監獄的這塊空地上。那時候,天氣悶熱,帳篷里比帳篷外都熱。人住帳篷,常常中暑。
老鄉見老鄉,三句話過來就熟絡得不得了。
作為山西水利專家的李縣長來茂縣之后,承擔起非常繁重的農房重建、水利設施重建和縣城岷江風景帶的規劃任務,說是重建,好多項目其實是新建。舉例而言,在5.12大地震之前,茂縣許多羌族村寨都沒有通上自來水,經過一年多努力,每個村寨已經全部解決人畜飲水問題。
李縣長狹小的房間里放著三支床。我問他還住其他人嗎?他說就他一個人。備下這些床,是為回縣里辦事的山西援建同志準備的,他們在工地上一呆就是個把月,有的同志幾個月都沒洗過澡,他們回來時就接到賓館讓他們洗個熱水澡。
原來如此。
正說著,李縣長接了一個電話,電話通知他馬上到州所在地馬爾康去開會,馬上出車,車就在樓下。
災后重建工作顯然非常繁重,援建干部負責具體項目實施,本地干部更忙得不可開交,一人兼數職,人手還是不夠用,在災后重建最緊張的日子里,加上兩位山西的副縣長,又從成都調于部過來,有十幾個副縣長。
剛見到李縣長的時候,他是一身疲倦。昨天下午剛剛從成都開會趕回來,現在又得到州里去開會。茂縣到馬爾康,百十多公里的路程,全部修路,而且要翻過一座海拔4000米的大雪山,百十公里,去一趟往往需要七八個小時。
李縣長連連道歉,他送我出來,我送他上車。馬爾康去也。快10點鐘了,到馬爾康怕要到下午六七點。
中午,李兵趕過來招呼吃飯,我建議他一起到山西省對口援建前方指揮部去看一看,順便吃一吃山西飯。李兵說可以啊!
山西省對口援建指揮部分為后方、前方,后方在山西省太原市,山西省政協主席薛延忠分管山西對口援建工作,而總指揮則由山西省發改委副主任段進存擔任,在后方協調山西省各廳局與茂縣對口援建項目事宜,更重要的是從國家、省里籌措對口援建項目和資金。后方一攤子雖在山西,但沒有他們在那里,茂縣這一頭就無米下鍋。
前方指揮設在茂縣城邊的坪頭村。
茂縣縣城分布在岷江的東西兩岸,兩岸的市鎮道路都已修筑完成,分別是“晉中路”、“晉北路”、“晉南路”、“晉茂路”,小李說,除了這4條有明顯山西元素的道路之外,還有另外4條市鎮公路也是利用山西資金建設而成。
坪頭村坐落在岷江西岸一個半山坡上,是一處非常整潔而精致的村落,每一座房子的民族特色十分明顯,紅瓦,石片墻壁,白石腰線。小李說,在大震之前,這個羌族村落所有人家都搞農家樂,再加上近城近公路,村里人除了農家樂之外,蔬菜種植也是很大一塊收入。
作為一個羌族風情濃厚的寨子,山西省對口援建中準備打造為一個羌寨,利于震后旅游業的恢復。所以,一個小小的村寨,此刻也是忙碌得不得了,一邊是拆遷,一邊是再建。裝載機和挖掘機巨臂揮舞。
茂縣的國土面積是山西省平常縣份的兩倍還多,共3000多平方公里,但地大山多,大一些的村寨都擠在狹小的岷江河谷中間,寸土寸金。坪頭村自然不例外,進村的道路只容得一輛車通過,小李也自覺,看見上面下來車,讓在一旁待它過去。偏有著急的,看我們停好,從后面哧溜一聲竄出來!
李兵探出頭似罵非罵,聽去還是罵:你插兩只翅膀飛過去!
后面的車識趣退下。
前方指揮部只有來自山西農科院的胡教授一個人負責人在,其他人都到成都或馬爾康開會去了。一問,他居然是品種資源研究所的,又一問,他居然是忻州老鄉。
遂大模大樣坐下。這品種資源研究所的所長卻是我小學和高中時候的同學,而家鄉河曲縣又隸屬于肝州市。有這層關系,一說話就熟絡了。
小李說:一進屋你怎么就能碰到熟人?他很奇異地張望,看著眼前這些一見面就能熟絡起來的山西人。
小李問我吃什么山西飯?
我說貓耳朵。
小李說是貓的耳朵那個貓耳朵?
我說是啊!
小李犯了愁:那得殺多少只貓啊!
同行的電視臺田亮笑起來:是一種面食,捏得像貓的耳朵,什么殺貓剮狗的。
兩人來了興致,也不推辭,午飯安排在這里。胡教授馬上打電話給廚房:再加兩個人的貓耳朵。
飯前,胡教授教我玩一種類似羽毛球的運動,所不同的是,拍子是一塊木板,球則是一只橡膠球,上面插羽毛。打起來倒跟羽毛球沒什么兩樣。
胡教授說,這地方風大地方小,根本打不成羽毛球,不知道誰發明的這東西,倒是一項不錯的鍛煉項目。
小李說:當然了,茂縣的風,松潘的蔥,是我們阿壩州兩大厲害東西。
把黨籍壓在工地上的建設總指揮
2008年5,12大地震之后,四川災區很快就著手災后重建工作。廢墟還沒有清理完畢,希望就在廢墟中生長起來。
舉全國之力投入災后重建,距離大地震發生僅僅一個月。
中共中央、國務院決定,災后重建模式為“一省幫一重災縣”,茂縣確定為山西省對口援建縣。從2008年6月26日開始,第一批山西工程技術人員趕赴茂縣災區;同年6月28日,第一批山西醫療衛生隊進駐,127名山西警察抵達災區進入崗位;7月6日,茂縣312名小學生赴山西進行為期3年的學習。9月6日,茂縣災區招商引資暨招財進智推介會在山西省太原舉行,兩地共簽訂總額為19,45億元的合作項目。2009年3月,山西省啟動第二批援建項目,共8大類15個項目。到2009年底,對口援建投資達16.9億元,累計到位資金13.21億元。
進入茂縣的山西對口援建人員共計6900余人次,涉及公安、電力、交通、水利、建筑、醫療幾大行業。目前,災區的生產生活恢復已經過去,進入重建后期階段。所以,留在災區的山西援建隊伍人數并不多,只有工程建筑、公路修筑與醫療隊三支隊伍,加上共青團山西省委派來的志愿者,共計763人。
由胡教授帶著,去參觀山西援建項目,市政公路、幼兒園、小學、廉租房小區,這些是已經交工的項目。老實說,建筑的規模和質量大出我的意外,至少,在山西省縣一級城市,這樣高水平。高質量、大規模的基礎建設還真的不多見,或者說,一座現代化新城的風姿已經初展面容。
也難怪,一個省對一個縣,拿出來的自然應該是一個省的省級水平。而拿一個省級水平的規劃設計去影射一個縣域城鎮,沒有這樣的氣派哪里能說得過去?
如果說這些已經出我意外,那么,到了茂縣中學高中部的建設工地,則大開眼界。
茂縣中學的建筑規模在山西省縣一級高級中學是絕對沒有的。茂縣中學,由山西省建工集團8公司承建。這個8公司是抽調山西省建工集團幾個大公司的年輕精銳新成立的建筑勁旅。負責茂縣工程的是該公司副書記兼紀檢書記閻心堅,46歲,年輕干練。
眼前的茂縣中學已經初具規模。教學樓主體、辦公樓、3幢學生宿舍樓、3幢教工宿舍樓、圖書館、實驗樓、建筑面積5000平方米的學生食堂主體與內裝修全部完畢,總建筑面積57000平方米,占地面積170多畝。
在建的是學校體育場、教學樓前廣場及校門。
閻書記帶我去辦公室的路上,發現一個羌族碉樓一樣的高大建筑,他才告訴我說,這是一座供學生使用的天文臺。
高中部的學生都已遷入,3幢宿舍樓的5層全部空著,顯然,在校生根本不足以填滿這座拔地而起的高標準的現代化新校園。閻書記說,按照州里的意思,每一處基礎設施都是按超前20年的標準來設計的。
比方在建并即將交工的縣醫院、縣中醫院工程,建筑規模按甲級醫院設計,縣醫院共300個床位,每兩支床一個病房。
還有羌族博物館。舊有的博物館在地震中損毀嚴重,1000多件文物被毀,因此重建新館抗震要求高,這座位于岷江右岸,即將開工的新館建筑面積10000平方米,采用國際先進的抗震設施,技術難度大,施工要求高。
18個省市援建四川災區的建設項目,大致上有兩種模式,被援建人員通俗地概括為“交鑰匙”和“交支票”兩種方式。比方廣東省援建的汶川,從城市規劃到建筑計劃到施工,都是廣東省出錢出人出力,最后建成交付當地使用,是所謂“交鑰匙”;而山西省情況特殊,省內建筑建設壓力非常之大,大部分項目都是由四川省組織設計、施工,最后由援建方出資。可是,有些大型建筑項目,當地根本“拿不下來”,數度向山西省政府請示,要求派工程技術人員過來。這樣,山西省的援建模式就顯得非常特殊,既要“交支票”買單,還需要“交鑰匙”建設。
所謂“統分結合,共同參與,雙向控制”。
山西省第8建設工程公司承建的4個大項目便屬于“交鑰匙”。
4大項目的建筑面積,共記10萬平方米。
帶來技術和施工組織隊伍,帶來了管理經驗,也是一種無形的援建。
但是,畢竟是外地建筑工程單位進駐,盡管有當地政府的大力支持,建設的進度與施工的難度還是非常之大。
首先材料運輸就是一大難題。所有的建筑材料,哪怕是一片瓷磚都得從成都運進,但是與各項目工程開工幾乎同時,213國道重建開始,整整一年時間,斷路限運,或單向通行,材料根本無法運進,最嚴重的時候,整個茂縣城都找不出一袋水泥來。而在平常,一車水泥的運費高達13000元,如此高昂的運輸成本,也少有司機愿意跑這條路。
交通是瓶頸,普通建筑材料也是難題。當地的建筑運砂都來自岷江河槽,硬度不夠,且氧化嚴重,普通石料都是來自松散堆積體,風化得特別厲害。精挑細選,沒有一處不操心。
總工程師小李告訴我說:你不知道這個地方,自然環境跟咱們山西不一樣,適應不下來。無風必下雨,雨停必刮風,風那個大啊,三十多米的塔吊被風刮得都能轉不動。這些都影響工期。
災后重建,不僅僅是普通意義上的建設項目,更重要的是一項政治工程,希望工程,安民工程,具體體現,就是建設進度,絲毫沒有商量余地。
閻心堅說,過去講是腦袋別在褲腰帶上千,他現在是把黨籍別在褲腰帶上干。稍有差池,先從政治上開刀。
姚望科,這個細心的男人
雨后開始降溫,天氣變冷了。但沒有看出來云層里居然醞釀著一場透雨。作為一個農家出身的人,對雨有一種特殊情感。這樣的天氣,雖然冷,但總讓人歡喜。一夜里雨就沒有停過。
24日要到山西省公路局一處承建的渭永公路工地去。就是茂縣渭門鄉到永和鄉之間的縣級公路,建成之后,將是茂縣一條重要的鄉際通道。
小李很早就過來,一見面就說:昨天剛剛洗了車,白洗了。上了車,電視臺的田亮也隨行,一上車就遞煙過來。這個80年生的小伙子,煙癮倒不小。
不上車不知道雨多大,上車之后,前擋風玻璃的雨刷一下一下刮下那么多的水。小李著意看了看,說:魯老師,咱們今天要不不用去了?
我問:工地有多遠?
他說:遠倒不遠,也就二十公里的路程。
我說:既如此,已經上車,不去也說不過去,況且昨天前指已經通知人家了,讓人家等著不好。
小李不再說話。掛檔。撤剎。前行。
公路上車輛很少。小李說:下雨他們不敢出來!哈哈,這路也有不堵的時候。
不知道為什么,小李突然興奮得不得了,取出若干碟片,放的全是羌歌。
道路凹凸不平,車跟著歌,好像隨著旋律跳舞似的,隔一段就是一個施工段,但今天沒有人出工。還正納悶,抬頭看時,車子背后的山頂上一陣煙塵,李兵哇哇叫著,加油門猛沖。待沖到前頭,再回頭看,一塊巨大的山石從坡上飛躍而下,直落到岷江里。那一塊飛起來的巨石,體量之大,我們乘坐的三輛車子都不夠它砸的。
好險啊!我才明白李兵早晨為什么勸我取消此行。
很對不起小伙子的。但李兵卻興奮得哇哇亂叫,他喊:哈哈,千年的崖頭等著萬年的仇人!咱不是仇人。
好像小時候逃了學沒有讓家長發現那種興奮,像瞞天過海在眾目睽睽之下偷天換日那么刺激。飛石落下的地方,距離我們不足30米。也就是說,如果遲過一分鋒,那塊飛石就可能從我們頭頂上飛躍而過,莫說它帶的小石頭,就是掀起的氣浪也夠喝一壺。
工程項目部在一個小村子里。小村子坐落在山根下。海拔也顯然比縣城高多了,抬頭就可以看見被雪和霜覆蓋的山巔,山巔之上,白色的云一陣一陣纏過去再繞出來。山腳下,茂柳如煙,農舍三三五五傍公路排開,田野里油菜花開得零零星星,但耀目而干凈。高下千尺,氣候不同。岷江邊上還生長著亞熱帶闊葉植物。
雨就投有停,下得非常細致的,待來到項目部,雨變成了雪。雪從高空墜落,到地面時溫度升高,便凝結起來,有櫻花朵那么大,一朵兩朵在空中飄著,飛起,揚下。
山西對口援建項目公路建設總負責人是姚望科。入川之前,姚曾擔任過山西高速管理局副局長,此后,有在中國交通建設集團工作11年的經歷,剛剛從北京調回山西省交通廳等待安排,2008年7月,即被派往茂縣對口援建點。
老姚聽說我們半路驚鴻的經歷,一下子站起來說:啊呀,早晨起來看見下雨,就想打電話給你們,結果聯系不上。早知道這樣還不如不上來呢。
老姚他們一行在前年也曾遭遇過高山飛石。
2008年,老姚與山西省交通廳副廳長張潤一行考察茂縣鄉村公路,勘測,規劃,前前后后把全縣的鄉村公路跑了一個遍。震前,茂縣的鄉村公路都是沙石公路,沒有一條上等級的硬化路面。來來回回跑了三次,總里程達到3萬公里。茂縣處于龍門山斷裂帶的核心地帶,大震剛過,地質不穩定,按照常規建設規程,所有的公路基礎設施在大震三年之后建設最適宜。但是,災后生產生活的恢復不能等。擇其要,山西省交通廳與當地交通部門協商,決定先修三條主要干道:一條是通往茂縣羌族風情濃厚的旅游線,盡快恢復縣域內旅游事業,8.352公里;一條為在建的渭水通往永和的鄉村公路,可以連通沿途3個鄉鎮,長11.79公里;再一條,是規劃設計中的另外一條鄉村干線公路,長42公里,施工難度大,共投資1.6億元,目前正在招標過程中。
也就是剛剛確定好修筑三條鄉村干道的那一天,一行人返回茂縣城,姚望科他們乘坐的是一輛豐田V6越野車,突然石從天降,直直砸在前面機器蓋上,車子頓時熄火,隨后起來。如果稍稍再往前走10公分,一車人就跟車子一起報廢。車子的6個氣缸當下被砸爛3個。
姚還開玩笑說:這一下子,V6改為A3了!
當天回到縣城,幾個人回味當時的驚魂一幕,所有的人都說不出一句話來。姚望科當下說:咱不住板房了,住賓館,好容易撈回一條命,今天晚上就善待一下。
茂縣縣委縣政府的官員聞訊,趕到賓館前去探望,幾個人腿軟得站都站不起來。
老姚說:你們這也是萬幸,,回的時候千萬要小心。
我們的訪談持續整整一個上午,從談話開始,他有意把話題引到與采訪毫不相干的事情上面,這樣,談話就持續到了中午。他安排伙食準備了飯,是山西的刀削面。吃罷飯,他又讓我們坐了一會兒,出去看了好幾次天氣,才說:今天就到這吧,你們可以走了。
可以走了?忽然想流淚。
老姚是怕在回程的路上再碰到什么兇險,他是有意把時間拖得這么長。
晚上回到住處,回想起上午的那塊巨大飛石,一瞬間像是癱了,腿果然有些軟,膽子果然有些虛,想站又站不起來。
老姚,這個粗獷的男人,心怎么細到這個地步?
援建工程首先是安全工程
老姚說:當初選他這個老交通過來,省里另有一層考慮,就是讓他這個近過半百的老家伙在這里盯著,大家心里才踏實。
所以,老姚最關心的就是從山西帶過來的100多人的安全。項目部規定,遇下雨天、剛雨過、刮大風等惡劣天氣,全線停工待命,施工現場絕不允許停留一個人。
至于工程進度與工程施工,對于從山西帶過來的隊伍而言,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硬骨頭。要知道,帶過來的山西省公路局一處的施工人員。在山西的筑路大軍里算是一支久經沙場的隊伍,有著上千公里、十五六年高速公路建設的經驗,把這樣一支隊伍拉過來,也正說明山西對口援建的誠意和決心。
而公路局一處的所有人,每天在一條鄉村公路上耗著,其憋屈的滋味可想而知。要知道,在2010年,山西省開工建設的高速公路有30多條,而他們只能望洋興嘆。
盡管如此,身在異鄉,地質情況不同,安全還是被放在第一位。
老姚說:我要把他們全須全尾地帶回去。要知道,牽掛我們的人太多了。上到省廳,下到自家的孩子,少一只胳膊我都不好交代。遠在千里之外,不能照顧家是小事,如果哪一天信號不好,手機打不通,家里那個著急啊,都著急得到單位去哭。都擔著一份心。這個責任比天都大。
如果說,在普通公路施工中,安全被放在了第一位,那么,在茂縣的這支山西筑路隊伍,他們的安全被嚴格地寫進了每一項規章制度里。
事實上,這支施工隊伍在四川確實顯示出山西筑路大軍的水平。那一條黑虎旅游路,提前半年完工,而這條渭水路,路基工程已經完成,就等著鋪油和其他附屬工程了。
我說老姚,黑虎路提前半年完工,你們了不得啊。
老姚很直率,說:聽他們胡吹呢,你想想,不提前半年,錯過那個季節就是雨季,雨季一過就是冬天,還怎么施2127是逼得沒辦法嘛,不提前那只能往后拖,誰能承擔起這個責任?
我相信,山西的筑路技術應該在全國算過得硬的。并不是說山西人天生就會修路,而是,山西的筑路水平是生生逼出來的。你只要在山西境內看一看公路上首尾望不到邊的運煤車,你只要看一看山西公路上吃力爬行的那些大噸位汽車的體量,就可以想象那些車輪子下面碾過的是一條條怎樣的公路了。山西的公路不是公路,而是一條沒有鋼軌的鐵路,任意拉出一輛運煤車,都抵得上正經鐵路兩節車皮的運載量。
所以,2008年5,12大地震過后,余震烈烈,大地仍在顫抖,5月20日,就是眼前這支隊伍,100多人開赴災區,承擔起道路搶通的任務。他們去的是重災區漢旺鎮,剛剛扎營,那個僅次于唐家山堰塞湖的一把刀堰塞湖潰壩,兇惡的大水排山倒海而來,一個工人剛剛抽起褲子從廁所出來,一扭頭,廁所就被大水席卷而去,前后不到15秒鐘。
在余震、悶熱、疫情和尸臭中搶通的道路,成為通往震中的生命線。
這支隊伍受到中共中央、國務院、中央軍委的表彰,其中10人獲得全國五一勞動獎章,2人獲得交通部先進個人稱號。
這支隊伍中有40多人在2008年還不到25歲。今天,渭永路的項目部經理張東海便是其中一員。年前,他剛剛回山西舉行了婚禮,5天之后,再赴四川工地。
老姚對這支隊伍的評價是“膽大心細”,膽子大起來,誰都想不到。交通部表彰的先進個人張江治,人稱毛猴。膽子特別大,前年在一把刀搶通道路施工,見了尸體根本不當一回事,扛起來就放在路邊上。他是一個鏟車司機,開動機器推巨大的落石,車屁股能翹起來,就那么干。
但是,他們心細如纖。干完56天的搶通任務之后,又被抽到茂縣。連在茂縣施工的同行們都驚奇,這一支膽子潑天大的隊伍,把施工組織得井井有條,每一個工地都有兩個安全員,站在施工現場,山上一旦有風吹草動馬上鳴哨,施工人員迅速撤出。
眼前的這條隊伍確實是一支特殊的施工隊伍。
其特殊并不在于他們怎么能干,怎么會干,怎么敢干。老姚說,這些都扯淡,要不是政治任務,就是掙多少錢都不來的。但沒辦法,政治任務。領導一放這話,還說什么?
其特殊性在于,公路建筑是一個連續性工程,不能輕易換人。也就是說,工地上所有的人,從來茂縣的那天起,不像醫療、公安和電力部門的援建者,沒有人過來頂替他們。整個隊伍在今年春節才放了一個整假,回山西呆了一個月。最長一個,有285天沒有回山西。
臘月,下了雪。老姚說:可以放假回家了!
好多人都哭了。
毋庸諱言,包括建筑工程的建設者,長期在援建工地的工人們,畢竟是呆在震后的災區,余震、陌生的環境、并不理想的施工現場,幾乎所有的施工人員的心理都承受著常人難以承受的壓力與恐慌。也就是說,幾乎所有的工人的心理承受力已經處在一個臨界線上。
年前,中央電視臺曾做過山西援建工人的專訪,采訪過一名施工人員。老實說,這位同志是工地上一名非常了不起的技術人員,經驗豐富。在黑虎路工地,突然遇到山體塌方,他指揮別人撤離之后,自己卻被困在塌方面上,幸好他站的位置是在一個裝載機后面,才得幸免。
作為一個地震多發地帶,茂縣的崇山峻嶺雖然高大,但大都碎裂不堪,好多山體屬于碎石松散的堆積體。下雨要松動,下雨過后要松動,刮風要松動,震動大了也要松動。在施工過程中,軋路機的震動功能都不能啟動,說不定什么時候就會惹動山神爺。
入川的公路提示牌都與晉省有別。在山西,凡靠近山西的公路,都提醒“小心落石”,而在四川,無一例外都寫著“小心飛石”——你根本無法判斷石頭是從哪里飛過來的。公路上方,是高達1000到2000米的巨大山體。
那一次山體塌方,總共有300米寬、7000多立方米的山體順勢蹲了下來,剛剛清理出來的路基全部掩埋。
事故雖大,不幸中萬幸,無人傷亡。出事當天,那位同志還有說有笑,但到了晚上,不對了,連作惡夢,半夜驚醒,連續幾個晚上都和衣而臥,白天誰問都不吭聲。茂縣及阿壩州的領導非常關心,安排他出去療養,但去了療養地,他死活不肯下車。最后,老姚說這是心上病了,請示交通廳,把這位同志送回山西。
這種心理上的壓力事實上無人不有。茂縣交通局給老姚在城里搞了一間辦公室,但老姚一次都沒有去住,沒有離開過工地。他說:并不是我不想住,半年洗不上一次澡你試試——但不能離開,我一個老的一離開,低下的職工心上就不安生。我在這里有一個外號,叫做“太上皇”,只要我這個老家伙在,大家心里就不怕。
人是一個有極限的生物,誰也不是鋼澆鐵鑄的。
兩天來,從接觸的山西援建者那里,我也深切體會到這種心理上的壓力。
臨行,省委宣傳部副部長杜學文兄說:你是代表山西人民去看望大家的。一句話差點把我雷過去。我?代表山西還人民?去看望大家?這個線無論如何搭不起來。但到了茂縣,從見到第一位老鄉開始,老鄉見老鄉那種稀罕勁我能看出來,素不相識的人,在異鄉,在災區,那種親熱,沒有經歷的人很難體會到。
話題談不上沉重不沉重,因為這是現實。
從這個意義上來看待援建,恰恰能更深層次體會到“舉全國之力”的意義。這個力,絕不僅僅是物質意義上的力。
岷江及岷江的支流,水流湍急,不堪航運,落差甚大,由茂縣而汶川,隔一段就是一個水電站,僅茂縣一縣,就有大小水電站30多處。冬天和倒春寒的日子里,家家戶戶都用電爐來取暖,每一屋子里都放著一個那種電爐絲發熱的老式電爐,大概不缺電吧。而在過去,則都燒木炭火塘。在九頂山賓館的小賣部,一對老夫妻告訴我說,過去水電不豐富的時候,大家都燒從甘肅拉過來的煤,一個冬天,一戶人家的火塘要消耗小600斤塊炭。
2008年災區重建工程啟動,供電壓力增大,而小水電的功能主要是調峰,所以停電限電也是家常便飯。老姚的項目部租用當地民房,為了讓大家洗澡,接了一個電熱水器,但利用率甚低。老姚說,有水的時候,沒有電,電來了,水又上不來,所以只能是一個擺設。我注意到,老姚放在墻角的臉盆架子都很特別,共三層,放著三個塑料盆,都滿滿當當盛著水,老姚說,如果實在缺水,頭一盆里洗水果,再倒第二盆洗臉,再倒第三盒洗腳,循環利用。
怎么會缺水?原來,震后修復的人畜飲水工程,都是從山間取山澗水截潛流輸送。所謂截潛流,就是在水源地地底打一小壩,截取涌泉利用自然落差壓力輸送到村里。這是山西省水利部門的拿手活,震后重建,山西省水利部門采用這種方法為當地村寨解決了多年都未解決的吃水問題。但是,本地農家為圖方便,除日常生活用水之外,灌園澆菜也用自來水。現在又是春耕季節,水自然就不夠用了。
水不夠用不說,當地老百姓澆地的時候,竟然把剛剛修好的公路兩側的排水溝當作水渠來使,有時候把水漫過路面再流到田里。
公路是最怕水的。水一旦滲進去,一冬一春,兩個季節過來就會翻漿報廢。老姚為此事專門和山西省公路局商量,既不能違逆當地老百姓的意愿,又要確保公路安全,最后,將兩側的排水溝都用PE管道鋪設,專供老百姓澆地。這種沒有辦法的辦法,竟然很受老百姓歡迎。老姚說,在少數民族地區,你只能順應當地老百姓的意思來,一不小心居然成就了一個公路建筑新科目。
缺水斷電,手機信號飄忽不定,打個手機得一直走到高山半坡上才行。老姚開玩笑說,他們過的是一種真正原生態生活。
老姚說,盡管這樣,還得堅持,好在,再過幾個月,工程就可以交付使用,大家就可以回山西老家了。但行百者半九十,越是接近尾聲越不敢掉以輕心,越是接近尾聲,責任越是重大。2010年新年那一天,老姚從項目部出來,到半山坡上打電話。剛有信號,山西省交通廳段建國的一條新年祝福傳過來。
只有三個字:拜托了!
字字千鈞,豈能掉以輕心?
山西第一縣
由渭永公路項目部回到縣城,已是下午。按預定安排,要到山西第10批援茂醫療隊去采訪的。可是,到了醫療隊在的地方,幾排板房還在,人卻不見了。顯然,醫療隊換了地方。
醫療隊原來在的地方處于茂縣城北端岷江右岸一處高坡上面,簡單平整出一塊地,板房就搭建在那里。從這里到縣城鬧市區,要跨過一座橋梁。李兵說,他有些日子沒來醫療隊了,醫療隊剛來的時候,都是住帳篷,那么大的專家在帳篷里住3個月,真不可思議。山西的專家不一般。后來好一些,住這樣的板房,現在可能搬到賓館去了。
他再打一圈電話,終于探得醫療隊所在。
雨后,茂縣城被濃濕的霧靄浸著,在板房所在的高坡上,茂縣城一覽無余,盡收眼底。在平地上,只覺得這是一個小城,窄,矮,冷清,看到它的全貌,才顯出原來的印象是多么主觀。喧囂著的岷江穿城而過,江流有聲,岸斷千尺,激浪翻滾。蜀道難,蜀水也如此不同尋常。這座山城此刻顯示出作為城市的模樣,喧鬧,忙碌,全城簡直就是一個大工地,腳手架林立,機聲隆隆,馬達轟鳴。
李兵說,新建的茂縣城,因為是阿壩州最大的一個縣份,所以其規劃思路,要將這里建設成為阿壩地區最大的工、商、貿城市,災后重建,防震防災當然首當其沖,更主要的還是出于可持續發展考慮的基礎設施建設。農房改造、學校、衛生院、道路交通、廣播電視、廉租房小區,無不體現這樣的思路。山西省的這些援建項目有一個關鍵詞,那就是“關注民生”。
我很奇異地看著眼前這位羌族小伙子,他居然莫名其妙地臉紅起來。
他說:魯老師,你可不要以為我是司機噢,我也是宣傳部的一個小小干事,是一個小小記者噢!說著,咧嘴笑起來。
原來,宣傳部并沒有司機編制,有車沒有人開,給部長開車的小伙子也是宣傳部的干事。去年,為了宣傳需要,中宣部給阿壩州宣傳部門贈送了4輛奇瑞越野車,又沒有人開,就讓李兵頂崗上來,一邊做攝影記者,一邊當司機。
連連道歉。李兵倒奇怪了:倒什么歉啊魯老師。這沒有什么,我只是說明個情況嘛!說著,又咧嘴笑起來。
他笑起來很好看,像個孩子。
又不大像,像孩子他哥。
眼力還不錯,他做過13年小學教師。
醫療隊果然搬到一家賓館里,只不過,這是一個私人賓館,賓館的主樓仍在維修,他們住后院的一排平房。
醫療隊的全稱為“山西省援茂醫療隊”。第10批醫療隊來自山西省晉中市,入川還不到20天,所以對過去醫療隊的情況并不大清楚。這支醫療隊的陣容不俗,。共21名工作隊員,醫療業務人員18名,其中副主任醫師5名,主治醫師13名,他們由晉中市各縣醫院抽調而來,在本地都是過硬的業務骨干。他們分別被分配到茂縣人民醫院、茂縣中醫院、茂縣疾控中心直接頂崗接診。
帶隊的晉中市衛生局副局長杜秀麗說,他們來了之后,感到茂縣當地的醫療行政管理還是比較到位的,但整體醫療水平跟內地山西的水平相差很大。舉例而言,縣醫院除了能做剖腹產和闌尾切除等一般性手術,一遇大病即轉汶川或都江堰救治;另外,醫院現有的設備利用率甚低,有的甚至因為缺少專業技術人員而長期閑置。造成這樣的原因當然很復雜,主要原因是留不住人才。因此,醫療隊來了之后,除了在醫院上崗接診之外,一個很重要的任務是利用業余時間舉辦培訓班。
她說就是前天,晉中市第一醫院的口腔科專家盧小蘭接治了一名患者,患者是一位羌族老大娘,病治好之后,前前后后總共花了100多元。連當地的醫生都很感慨,他們說,如果放在平時,這種病必須轉院,一來一去沒有3000元下不來。
來自晉中市的山西省第10批醫療隊隊長杜秀麗是一位非常仔細的大姐,來到茂縣20多天,對部下特別關心。我發現駐地的辦公室桌子上放著一臺電腦,可以上網的。她說,來這20多天,許多人都想家,就買了一個網卡,晚上下班回來,醫療隊的人都可以通過QQ與家人聊上一陣子。還買了一些簡單的音響設備,準備讓大家唱卡拉OK。
我說:唱得了?
她說:怎么唱不了?
我說:這里經常停電啊!
杜隊長馬上明白過來:可不是嘛,昨天停了一晚上,現在才剛剛來電。
山西人在這里吃飯肯定是一個問題,風俗不同,口味各異,五谷雜糧養出的胃首先離不開醋。他們已經雇了當地的婦女做飯,但大家都想山西飯,怎么辦?杜隊長就親自下廚,給大家做山西的大燴菜,做刀削面。
事實上,在各援建單位,都從山西那邊帶著廚子,建有自己的食堂。一來,可以吃上地道的家鄉飯,其實更主要的,還是援建隊伍不想給地方政府增加負擔。
臨行,杜隊長說:她還準備讓隊員們利用周末,到附近各地轉一轉,前周他們還去了映秀鎮,給遇難同胞獻了花圈。
我一下子擔心起來,跟她講了今天山上飛石遭遇,她倒真的擔心起來,搞得我挺后悔。人家還要在這里呆上兩個多月,還不會注意安全嗎?可我還是說:下雨天、下過雨剛晴、刮風天一定要外出注意安全。
一副經多見廣的樣子,其實也是現蒸熱賣,把老姚傳授的安全知識倒販過來。杜大姐連聲說謝,搞得我更不好意思。
在茂縣衛生局局長左蜀桓那里了解到,從2008年8月對口援建開始后,山西省先后派380多人來茂縣,對這個地處大山深處的少數民族縣份的醫療技術水平的提高做出了巨大貢獻。在震前,兩所縣級醫院每天門診接診量不足100人,而現在,在山西專家的幫助之下,連續兩年每天的接診量都在300到400人之間。
他們提供有一組數字:10批醫療隊,協助當地醫療衛生單位累計接診病人123000余人次,管理住院病人28600多人次,診治疑難病人800余人,參與手術320例,示范手術18例,搶救危重病人3l例,重證病案討論60次,會診362人次,婦科及產婦檢查3200人次,夜間隨急診150次,針灸理療病人6500余人次,開展完成檢驗項目20余個,完成病理細胞學檢查90余例,病理組織學檢查180余例,開創“內窺鏡活檢組織快速病理檢查”項目。
來自山西省的專家就頂崗開展工作,這個非常重要。對于茂縣這樣一個山區縣份而言,其意義不僅僅在于為災區人民的衛生健康做出多大貢獻,更重要的是,根據國家醫院評級標準,山西省衛生專家接診和手術,將是以后當地醫院評級的重要實績,醫院將因此而提高到新的水平。
縣醫院、縣中醫院兩座山西援建的醫院建成之后,茂縣的醫療水平會有更大的提高。兩座醫院建成之后,應該是阿壩州設施最齊全、規模最大的醫院。
規模大到什么程度?在建的茂縣人民醫院,建筑面積25000平方米,縣中醫院為6600平方米,建成之后,將配備核磁共振、螺旋CT等先進的醫療檢測設備。前面已經說過,建成后的縣醫院住院部將容納300病員同時入院。
左蜀桓非常感慨地說:聽說山西好多老百姓現在還住著土窯洞,一下子給災區這么大的援建投入,所以我們花起錢來都格外小心,每一分錢都要花在刀刃上。此次山西援建,至少在醫療這一塊,讓茂縣往前走了30年。
也確實,震前,地處大山深處的茂縣,年財政收入僅4000萬元,震后重建,加上建設稅費收入,年財政收入也不過7000多萬元。來自北國山西的20多億援建資金,可不相當于自身30年的財政收入嗎?
我告訴左局長說,山西只是近幾年的經濟才好轉一些,還仍然是一個不發達的內陸省份,仍然有1/3的縣份是國家級貧困縣,除了市一級城市,擁有核磁、螺旋CT的縣級醫院幾乎沒有。
但是我馬上說:山西省委書記不是說過嗎?要把茂縣當作山西省的第120個縣來建設,咱們茂縣應該是山西省擁有現代化醫療設備的第一縣。因為茂縣是山西最邊遠的一個縣份嘛。
原山西省委書記張寶順在2008年8月赴茂縣考察時曾說:“要把茂縣作為山西的第120個縣,舉全省人、才、物、智之全力支持茂縣的恢復重建。”
一諾千金。今天,這個鄭重的承諾與關懷正在變成現實。左局長深有感觸,山西援建力度之大,投入資金、人才、智力之多,在山西省119個縣份里怕真還沒有。這樣說來,茂縣不是山西省的第120個縣,而是山西省第一縣。
疊溪湖的記憶
要隨一個人到疊溪去。這個人,是著名的地質地礦學家,叫常隆慶。
他是今天攀枝花大型鐵礦的發現者,在地質地理學界聲名赫赫。引領我去疊溪鎮的卻是年輕的常先生,那個時候,他從北平回到故鄉四川擔任中國西部科學院地質科主任還不到半年時間。
1933年10月25日,受西部科學院之遣,他來到茂縣考察地震。考察之后,他寫了《四川疊溪地震區調查記》。來茂縣之前,已經讀過常先生這個小冊子。2010年3月25日,距離常先生離開茂縣整整77年之后,常先生的這個小冊子要將我送回到茂縣的1933年。
李兵開車,田亮隨行。
沒有跟他們講我到那里去干什么。面對剛剛親歷過地震大難還不到兩年的人,我其實很不愿意提起地震兩個字。所以,這幾天下來,兩個小伙子倒覺得我是一個前來例行公事的人,說說笑笑,倒也輕松。茂縣地區在2008年5,12大地震中損失相對較小,但也有4000多人殞命,百多人失蹤。每一個人的記憶里仍然殘存著當時慘痛和恐懼的記憶。
在震前,疊溪和疊溪附近的松坪溝等幾處,曾是茂縣的旅游重點項目,所以兩個人你一句我一句說著那里的景色。對旅游這種活動非常漠然,只是有一搭沒一搭漫應,并不往心里去,又不好拂他們的好意。因為按照計劃,明天將要出山,連兩個善良的小伙子都以為,我是用這最后一天游覽風光的。
疊溪距離茂縣城有60多公里的路程,所以走得早。李兵在車子里準備了許多羌歌碟片,一路上就那么放。歌聲飛揚起來,卻沒有心情聽歌,出茂縣城,路經前黑水縣的路右拐,便前往疊溪,我們并不是在走一條路的,而是在丈量1933年的長度。
1933年的下半年,對茂縣人而言,是漫長而恐懼的一年。
在中國人日常記憶的20世紀里,茂縣,應該與唐山、邢臺一樣深刻在每一個人的腦海里的地標,但是,卻沒有。或者,當年的歷史目光竟然沒有投到已經人間鬼域的震后茂縣。
1933年,也就是民國二十二年的8月25日15時50分30秒,茂縣的疊溪發生7,5級強烈地震,有感范圍北至西安,東至萬縣,西抵阿壩,南達昭通,也就是說,大半個西南地區都有強烈震感。
然而,茂縣疊溪大震后一個月,疊溪震中才才為外界所知。今天記載于地震資料里的確切地震時間,當時只是個大約數字。過了許多年之后,綜合全世界數十個地震觀察點的記錄,才最終將這場慘絕人寰的大地震的具體時間確定下來。
此次地震,僅疊溪附近村鎮及茂縣城,全縣6800多人罹難,傷者近2000人,4970余人無家可歸。更為重要的是,地震當日,疊溪及附近21個村寨悉數被毀,疊溪,這座唐代就人煙稠密的古鎮瞬間陷落,沒了蹤影,全鎮517口人除了一男一女之外,都被亂石掩埋。山崩之后繼之江流阻斷,古鎮很快就被淹沒在水底。
疊溪古鎮是什么地方?
先讀一首詩——
噫吁!危乎高哉!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蠶叢及魚鳧,開國何茫然!爾來四萬八千歲,不與秦塞通人煙。西當太白有鳥道,可以橫絕峨眉巔。地崩山摧壯士死,然后天梯石棧相鉤連。
李白的《蜀道難》。
蠶叢及魚鳧,開國何茫然。
上古蜀地的蠶叢古國的國都就在這里。據說,蠶叢是一位女王,教先民植桑養蠶,故名。她應該是引領蜀地進入古代農耕文明的智者。疊溪鎮,便是當年的蠶叢故都。
這個故都在1933年8月25日下午,大震后幾個小時之內永沉水底。
江水阻塞形成的水面,便是2008年5,12大地震教給所有中國人的那個恐怖的地理名詞——堰塞湖。
1933年8月,被阻斷的岷江水不斷上漲,小湖連小海,小海積大湖,經過大震后的岷江水在崩山塌溝之間不斷扭動掙扎,很快形成一條縱12.5公里,寬2公里的長形山間海子。
這一年的10月9日夜色降臨,被阻斷近45天的岷江水集體逃亡,開始小股突圍,漸成氣候,恰恰在這時候,兩岸的山川與江水策應,一場余震伴隨著一場連綿小雨適時到來,疊溪上游松坪溝的小海子潰壩,注入疊溪湖。后有增援,旁有策應,疊溪堰塞湖信心百倍地將疊溪堰撕開一個大口子,湖堰崩塌,瞬間潰不成軍。僅僅兩個小時,突圍的岷江水揚起20丈高的水頭抵達茂縣城。當時的縣長早就給上峰發去請求賑救的公函,公函未等到,等來的卻是比地震災難更大的洪水。縣長命人鳴鑼告緊,讓全城人上山避水,等到大水到達茂縣,偌大一座茂縣城已經是一座空城。
再經兩小時,洪水抵達汶川。過4小時,洪水兵臨城下,到達今天都江堰所在的灌縣城,虎視富庶安逸的成都大平原。
全川人和全國人才慌了。
此時,蔣委員長正調集重兵圍剿日益坐大的共產黨紅軍蘇區。而川中各軍閥紛紛厲兵秣馬,為爭地盤歇下腳來準備迎接下一場惡戰。
若不是這場大水,誰都不會在意45天前抹掉蠶叢故都的大地震。
大震之后繼大水,兩岸的村鎮像是被一個瘋子扯掉的一張紙那樣撕得粉碎,房舍盡毀,村寨無存,良田被淤,人民或為魚鱉,茂縣、汶川、灌縣三縣再死亡2500余人。
應該說,77年前那場大震,對茂縣和茂縣人民的傷害,遠大于2008年的5.12大地震。
大水過后的半個月,常先生帶著人從茂縣進入震中。而此前,由川督劉湘派遣的災情調查組10余人在災區調查時,除負責人全晴川一人逃出外,全部被洪水卷走。當時他正在一座廟里跟一位老和尚說話,突然間聽到外面山呼海嘯,待出門察看,洪水怒吼,兇惡的大水撲面而來。全晴川拉著老僧就退,待退上更高處回頭一望,身邊的老僧與正要借宿的古廟蹤影全無。
10月25日,常隆慶離開茂縣北行,他看到——
茂縣以北之路崩壞更甚,愈向北行,震壞房屋愈多,沿江一帶所見更慘,蓋大震之后繼以洪水,往往片瓦無存,唯見沙礫一堆,至高地房屋,在岷江與黑水匯流之兩河口以下尚有大半存在。兩河口以上則無一存,僅木材房屋尚未全倒,旅中投宿頗感困難。28日行至距疊溪20里之瑪瑙,29日即達疊溪,宿于疊溪北3里之校場壩。自兩河口以北,鄰近岷江諸山皆崩壞,距江稍遠之山則稍完好。至瑪瑙頂以北,則群山如剖皮,殊無完膚,疊溪附近,則此象更烈。
常先生由茂縣出發,走了4天才到達震中。今天,我們就是沿著先生當年走過的那路向疊溪進發,走了不到4個小時。沿途云霧繚繞,群山如獸,有一邊公路簡直就是摳著山弦開出來的,左手邊壁立千仞,右手邊懸崖百丈,坐著車都膽戰心驚。
李兵告訴我說,這一段路叫做老龍頭。據說,這段公路由入藏部隊所開,當年開鑿這段公路,在這里犧牲了不少戰士。后來,為九寨溝旅游再拓寬改造,又有十幾位筑路工人葬身于此。等山壁炸開,山體里突然現出一條扭動的龍身子,于是,山民們真的以為這里藏著一條龍。我們路過這里的時候,發現掛著許多鮮艷的哈達。其實,這恰恰是那次大地震山體扭曲掙扎的遺跡。龍身如桶粗,九扭十拐,顯得非常痛苦。它痛苦的身軀,向我們訴說著1933年那一段記憶。
很快就到達疊溪,很快就看見那座今天備受散文和詩贊頌過的美麗的疊溪湖。風光確實不錯。下車看那一片溫潤如碧玉般的水面,一片陰云從心頭拂過。
看常先生的記錄:“8月25日下午2時,大震驟然發生。疊溪及龍池二地皆整個向河心崩倒,同時發生地陷,崩入河心部分,將岷江堵塞成一大堤,高約300公尺。未崩入河心部分,即向下垂直陷落,儼然成一小斷層,垂直斷距達百公尺之多。龍池、疊溪二村,遂于數秒鐘內全體消滅。唯疊溪城隍廟(在城東門外)尚存殘跡,但跡隨地皮轉移至城之東南方矣”。
同時沒入水底的,還有曾經喧鬧繁華的市鎮,200多回、漢、羌、藏的商客和200多馱載貨物的牲口,他們討價還價的手還在對方的袖筒里翻云覆雨,頃刻之間山河易色,天崩地裂;一個工匠正在給城隍廟的神像作彩繪,畫了還沒幾筆,他的構思才剛剛展開,遠沒成氣候,眼前的神像忽然倒了,他還沒來得及思考是神怒了還是怎么回事,一根木頭不偏不倚砸向腦門,頓時昏厥;一個村婦不知道出城干甚去了,正往家里趕,她的家及她的鎮子像喝醉酒一樣向江那一邊睡過去,再睡過去,在她的眼前馬上就不見了,她哭起來,腳底下像一匹餓了幾億年的怪獸嘯叫著掠過。那個放羊娃正準備偷懶小瞇一會兒,等他醒過來時,滿臉灰土,遮天蔽日的異樣藍光一閃閃,定睛看時,他在山這邊,他的羊群卻隔著一道大溝,在山那邊向他咩叫。
大震過后,幸存下來的人們紛紛尋找自己的親人,然而,大水漫漲,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家園攜帶著自己的親人們一點一點沒過水頭,淹進水底,束手無策。
站在公路邊向下俯瞰,隔了77年之后,仍感覺地底還在微微抖動。常先生記載說,鎮子陷落有300公尺,僅憑目測,何止300公尺!
疊溪,像一塊烙在大地上的傷疤,任何數據的解說,都顯得輕浮了。
李兵和田亮兩個小伙子撩貓逗狗不安生,拾起石頭往下扔,看誰扔得遠。石頭嘯叫著扔下去,探身看時,哪里能聽到聲音?不服氣,再扔,復如是。又扔,仍不見聲音。
我笑說:你們兩個明年這個時候來,就會聽到石頭撲通撲通落進水里了。
兩個家伙一臉疑惑,說怪了怪了。其實,他們仍出的石頭根本扔不進水里。
一個鎮子,出溜一下就不見蹤影,那個蠶叢古都,那個在川藏商道上繁華千年的鎮子,此時正沉睡湖底。崇山羅列,云來霧繞,你能說此景不美?但此美景曾付出過多大的成本,今天的游客知道得怕是不多。
兩個年輕人的地震
根本不用詢問,李兵的故事通過李兵自己零零星星的敘述完整地連綴了起來。
不然,這幾天,這一路相伴,一個老男人,兩個小后生,能繃著臉一言不發?
李兵坦然地說著地震。是從什么話題開始的?想不起來了。記得他描述自己地震經歷最多的,是從“范跑跑”的話題開始。因為李兵在做宣傳部干事之前,曾經做過不短時間的小學老師。從汶川的威州民族師范畢業,然后去黑水縣色爾古鄉小學教書。13年小學教員生涯給這個羌族小伙子身上留下什么痕跡嗎?
有的。比方,他在該笑的時候會夸張地笑起來,一點不剩的那種笑,連每一顆牙齒,都要寫出所有的生動,以至于,兩個像狍子一樣的大眼睛周圍過早有了皺紋。我說他的皺紋是這樣笑出來的,李兵說:魯老師啊,你可真會夸人!皺紋是老了嘛,我都30多歲了。
比方,他愛唱歌,一路上盡聽他的歌。那些悠長而高亢的羌歌,是羌人把自己的情感種植在雪山與白云間盛開的花朵,那些歌兀自破空而來,給人盛大的震撼。
這個民族當初怎么選擇了這樣一塊災難頻仍的土地生存下來?要知道,羌,與匈奴、鮮卑、羯、氐。曾是多么剽悍的民族,翻開已經泛黃卷邊的歷史書籍,這個古老民族在大西北廣袤馳騁的身影仍然矯健如初,讓人血脈賁張。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便是那個“羌”。銀川、甘肅、青海南部,包括今天我家鄉長城附近的許多地方,不時會與他們曾經活動的足跡不期而遇的。過去我一直認為,那個建立大夏國的黨項族被成吉思汗的鐵蹄踏沒了,許多學者甚至至今為這個民族的去向絞盡腦汁,然而,看見李兵的第一眼,“黨項”兩個字陡然飄過眼際,漢字里反切的方法,“黨項”不就是一個“羌”字嗎?據說,在理縣、黑水的許多寨子里,有當年那個曾大模大樣擺放在中國版圖上的大夏國皇族的后裔,他們是怎樣來保存和彰顯當年袞袞華貴的皇族血統的?想來神秘。
知道的,茂縣、黑水、松潘這些地方很早就有了羌人活動,后來,羌人大規模南遷,從甘肅,從寧夏,從青海一路來到松茂地區,莫非這個地方埋藏著祖先的符咒?又是什么引領他們尋找到回家的路?
不傷感。這個民族崇拜太陽。
不傷感。這個民族所在的地方,天藍、云白,太陽格外暖。
我頭一天來,李兵就亮起嗓子為我唱過一首羌歌,是的,是亮起嗓子唱的。而不是扯,不是撐。而是亮,嘹亮——
高高的九頂上太陽在歌唱,
遠方的朋友我們歡聚在一堂。
請喝一碗醇香的青稞咂。酒羅,
我們手牽手跳呀跳撒郎。
手牽著手,跟著太陽走,
手牽著手,跟著月亮走。
我們手牽手,跟著腳步走,
我們手牽手。天長地也久。
長長的岷江河畔月亮在歌唱,
遠方的朋友我們歡聚在一堂。
悠揚的羌笛送你吉祥羅,
我們手牽手,天長地也久。
手牽著手,跟著太陽走,
手牽著手,跟著月亮走。
我們手牽手,跟著腳步走,
我們手牽手,天長地也久。
李兵說,他自己曾建有一個博客,在震前廣有粉絲,震后就很少更新,園子荒蕪已久。他的博客名字叫“逐太陽”。
色爾古是一個有幾十戶人家的小鎮,不過,在茂縣和黑水已經算是比較大的村落了。入夜,色爾古小學的李兵老師吹起笛子、口琴去打發那些寂寞的時光,或排遣那些遠去戀情留下的憂傷,色爾古的羌人都聽過他的歌。羌族少數民族地區的小學,有一部分學生要寄宿,并不是按周排課,而是上10天課,休息4天。李兵結婚之后,一直兩地分居,每到休假期,他要驅車60公里回茂縣城,看望他的母親、妻子,還有女兒。為此,買了一輛小“奧拓”。我說,你教書教得發財啦買車?他說:魯老師啊,我要跑60里路啊!
蜀中口音,讀“六”如“謬”,“謬十里”,聽起來比走60里艱難多了。
2008年5月12日那一天,正好是4天休假的第一天。一位同事托他將自己的妻子送回到黑水縣城,他一大早出發,從黑水縣城趕回色爾古,已經是中午了。由色爾古到黑水之間的奔波疲憊救了李兵一命。那天中午回來之后,他在學校吃過午飯,心想小瞇一會兒再走也不遲的,因為還要開車走60里山路,太累了很危險。結果,午間小憩中間,地震來臨卻渾然不覺,他被重重地摔下床來。
第一個意識。地震了。他一骨碌爬起來跑到宿舍外面。大地在傾斜,李兵說,當然被摔倒在院壩子中間,看見地在往開裂,地底上撲哧撲哧往外冒嗆人的灰塵,一個壩子像滾沸了的水。傾斜了的壩子將李兵送到一棵樹旁邊,他抱住那棵樹,一眼就看見自己的學生,學生們也在睡夢中驚醒,嚇得哭起來。他喊一聲:地震了,快往外跑啊!哭喊著,學生們都跑出宿舍,來到他身邊。
我說,你第一個想到的是學生?
他說:哪里容得你想啊,一下子就把你掀出來,掀出幾丈,一點意識都沒有,聽見孩子們哭才喊了一聲。那個范跑跑,也真多事——他那時候想那么多嗎?還想來想去,婆婆媽媽,跟老婆在廚房里吵架抬杠嘛,惹那麻煩干什么?
第二個意識。茂縣的家完了。他小時候見過地震。著名地質學家翁文灝考察茂汶斷裂帶的時候說,此一地震帶每50年就有一場7.0級以上的破壞性大地震,而著名地質學家李四光在稍后,將翁氏的茂汶斷裂帶的范圍再擴大,把川西平原直抵康藏的大面積地區稱為“龍門山地震帶”,從上世紀初直到今天,地震資料統計,這樣的大震周期更短,平均20年就有一次。這之間的小震,對于生活在西南地區的人們來說,簡直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身在平武的散文家阿貝爾在他的文章中說到上世紀70年代的一次地震,那時候他才5歲多一點點,地震那一瞬間,村子里突然靜了一下,接著滿村子都是喊聲和哭聲。而他自己,則莫名其妙地坐在一棵蘋果樹上面。
李兵見的就是這種小震。躺在色爾古小學壩子里的李兵想,這樣的大震,茂縣的家肯定完了。而震后好長時間,都沒有茂縣的消息。大震過后,山頹河傾,交通阻斷,茂縣是災區最后一個傳出消息的地方。母親和妻子女兒都在茂縣,李兵當時心焦如焚的心情不難想象的。
那一天黑夜,真是黑。沒電了。天上沒有星星。余震來臨。余震一來,睡在壩子里的孩子們哭成一片。余震來了不止一次,而是上百次。孩子們啼哭不止,他不知道如何安慰自己的學生。這時候,校長說,李兵啊,你車里還有油嘛?
這一天李兵要回家,恰好加滿了油。他說有啊!他立即明白了校長的意思,把汽車馬達打開,打亮車燈。小學校的壩子上雪亮的燈光劃破天宇,孩子們安靜下來,那是這個川西山鎮在震后唯一的燈光,鎮上的人漸漸聚攏到這里。
燈一直開到天亮。亮到油箱里燃盡最后一滴汽油。
天一亮,李兵就開始徒步往茂縣城里趕。2008年5月13日,通往茂縣的公路全部阻斷,車不能進,電不能通,軍隊派陸航團空降茂縣,數度因云霧太大未能成功,茂縣完全與外界隔絕。李兵仗著年輕,不顧同事的勸阻只身上路。路上到處都是從山上滾下來的巨石,房大的,牛大的,疊起來的,堆成小山的。還有砸扁的大客車,小臥車,工程車,以及橫陳路邊的尸體及驚魂未定的行人。
路上仍有滾石。李兵猛跑一段,像百米賽跑那樣跑一段,停下來找一個安全地方歇息一下,然后再跑。一口氣跑到天黑才發現一天下來滴水未進,而駐身的小村子,離茂縣城還有20多公里。若在平時,這段路不消10多分鐘就可以到達。村子里的房子倒的倒,歪的歪,壩場上聚集了許多人,大部分是困到半道幸存下來的游客。村子里組織人埋鍋造飯,把自己家里能扒出的食品和米面都拿出來,定量供應。
恰好,這里有他一個同學。恰好,他一眼就認出來。他說:錘子啊,你還在啊!
大難不死,同學相見,兩個人擁抱在一起。李兵說:給我搞口吃的。
同學領了一碗米飯,李兵風卷殘云吃了個干凈,說再來一碗。同學說:每人只能吃一碗,沒有了嘍。李兵說:我明天還得趕路,在路上還不知道遇到什么情況呢,明天活著不活著還不知道呢,快搞去。
同學被他這一說,豪氣干云,把自己的一份飯遞過來:你把我這一碗吃掉!
吃過兩碗干飯,李兵視死如歸,同學也是風蕭蕭兮一派豪邁,晚上同學從自家屋子里扒出一捆啤酒,兩個人就著星光就那么喝光了。
5月4日,李兵又是百米快跑,然后再找個安全地方停下來,下午終于跑回到茂縣家中。自家小院還好,微有損壞,炊煙尚在,還未見人,李兵簡直想活想死想哭想笑,進得屋里,一家人都在,女兒也在,妻子也在。妻子像平常他回來一樣,看了看他,問他說:你吃過了嗎?
這時候的李兵,腿軟得差點沒蹲下。
聽罷李兵的故事,電視臺的田亮哈哈大笑起來。
田亮原是阿壩州電視臺的記者,和李兵一樣,父母妻兒俱在茂縣。地震當天,田亮在汶川采訪,這個1980年出生的小伙子也擔心家里安危。汶川離茂縣只有不到40公里的路程,但回不去,而且有采訪任務在身。田亮一邊打聽家里的消息,一邊賣力地工作。搶通、炸堰、救人、醫療各個地方都跑過,他說地震剛來的那幾天,突然全城人喝水都成了問題,后來大批援助物資進來,每天又目不暇接,把全國各地的礦泉水喝了個遍,甚至專供澳門賭場的礦泉水他都喝過。
到了第6天,他才得到茂縣的消息,他馬上趕回到茂縣。一進家門,母親看他進來,說:你吃過了嗎?
田亮說,怎么都這樣說啊!
大難之后,人們該怎么表達?表達的方式可能多種多樣,但最具情感的表達可能是最平常的那一句話。那一句話,包含了家的全部含義。人,除了自家性命之外,最無法撕扯開的,就是家。父母,妻兒。最復雜的內容表達起來,其實都非常直白,最復雜的方程,得解的時候,常常是那樣令人失望的簡單與明了。
妻子說:你吃過了嗎?
母親說:你吃過了嗎?
除此之外,她們還能問什么?因為她們已經擔心了那么多天,那么多天你連一點點音信都沒有。而現在你活著回來了。
穿越災難回到家園的李兵下定了調回茂縣的決心,經過一年的努力,從黑水縣那個叫做色爾古的小學校調回茂縣。他在那里待了13年,13年的青春都放在那里了。
穿越災難回到母親身邊的田亮則下決心不在州府呆下去,調回到茂縣電視臺。其實他走得很留戀。其實當年他已經在州府馬爾康有了基礎,甚至有兩間自己的宿舍。臨走,他對同伴說:你們可要把田亮的故居保護好啊!
楊柳村的民生樣板
由疊溪鎮到太平鎮,也在修路。由茂縣到松潘就可以到達九寨溝。從九寨溝繞到黃河源,再折返馬爾康、黑水,又可以回到茂縣。這一條環型公路稱為“九環縣”,是為九寨溝專修的一條旅游路。所以茂縣是一個結點。恰恰是這個結點,在5.12大地震中,傳出的消息最晚,從哪一頭也進不來。
但太平鎮,太平鎮的楊柳村我早就知道。
編輯《讀庫》的張立憲在5.12地震之后發起一個捐款活動,專門捐給這個地方。因為這個地方有一位建筑學家的援建項目,這位建筑學家名叫謝英俊。通過張立憲,曾約請臺灣的張釗維寫過謝英俊的事情。我是謝英俊身邊眾多的擁躉之一。
去年10月到成都,訪謝英俊未果。臺灣發生了水災,謝回臺灣參加重建去了。
謝英俊是一位非常精彩的建筑師,參加過臺灣92大地震山地原住民的重建規劃,在大陸參與溫鐵軍先生創辦的“晏陽初鄉村建設學院”,專門教農民蓋房子,他的鄉村建設理念逐漸為人們接受,叫做“就地取材,協力造屋”。四川地震之后,由河南直奔災區,主動參與到災后重建當中。跟所有參加重建的人不同的是,從臺灣到大陸,未得到政府任何幫助,都是以個人的名義介入、組織、設計、實施,所以他身邊擁有中國最傾心賣力最熱心的自愿者團隊。
謝英俊為大家所接受,也有一個過程。他剛來鄉村建設學院,教農民們蓋房子。農民對這個怪人很不認同:我們蓋了多少年房子還不知道蓋房子?沒辦法,謝英俊苦口婆心地說服、演示,好容易說通幾戶農民在自家的空地蓋謝老師的樣板房,有一戶農民看著全新的建筑一點一點落成之時,他是滿腹愁腸,說,房子蓋成這個樣子,二兒子將來的媳婦是肯定相不中的,因為里面既沒有用磚,也沒有用瓦,那還是個房子嗎?顯得很寒酸啊。
但是,不到一個月時間,謝英俊在鄉村建設學院的“合力造屋”計劃還是推開了,來自全國各地的學習者、志愿者人滿為患。
這個怪人,能把建筑的每一個細節都直接伸入到居住者的內心里,把陽光放進屋里,把風雨擋在外頭,把情趣與希望分布在每一塊木頭每一塊泥巴里,是這種充滿智慧的真誠打動了那些生活在社會最底層的人們。
震后那段時間,張立憲每周都要發布謝老師在四川的消息。謝英俊把大本營放在成都,為災區設計一套適合當地氣候與居住習慣的重建房和村舍規劃。他將這一套設計分解開來,適于標準化生產,也就是說,一座房子,就是一堆事先做好的材料,龍骨、鋼架、鋼絲,包括鏍栓,誰想建這種房,一個電話打到成都,他馬上與志愿者驅車前往,平地,起架,裝配,第二天村里人一睜眼,一座房屋的最初構思已經拔地而起。然后再進行細部的整理,一座重建房的建設花不了三天功夫就可建成。
茂縣太平鎮的楊柳村是他在災區重建最集中、規模最大的一個項目,得到一家外國公司的資助。2008年和2009年上半年,老謝和志愿者開著一輛工具車往來于楊柳村與成都之間。
去年來四川,原以為楊柳村就在成都近郊,不想這么遠。而由楊柳村到成都,少說也有250公里,要穿過5,12大地震的震中核心才可以到達。是什么力量支撐著這位享有國際聲譽的建筑師呢?那不是一天,是整整一年。看過很多謝英俊在災區帳篷里工作的照片,昏暗、潮濕、陰冷、余震,還有大山里的寂寞。這是一個有著關懷與情結的人。所以,我佩服。所以,許多人都佩服。
茂縣災后重建中,農房改造工程全部結束。沿途所見到的村落,羌族風格濃厚的農家房舍錯落有致,炊煙升起,雞鳴狗吠,是春天的大山里不可少的風景。楊柳村的建設已經完成,只是村外的整理還在進行中。這個村落呈現在你面前的時候,并不以他的建筑形制,并不以他的建筑規模,一座一座房舍排列,重復,延伸,錯落,構成一種強大的排比力量讓人眼眶發熱。若不是重建二層小樓下面的農具、拖拉機和村邊的田野提醒,抬頭看見雪山,簡直懷疑是置身于某座北歐小鎮。一個村莊與周圍的環境配合得天衣無縫。
謝英俊的重建房設計都采用輕鋼架結構,上下兩層。輕鋼架起了之后再修筑墻體、地板、屋頂,所用材料莫不是田野尋常所見的秸稈,保溫好而造價低,屋頂全部覆蓋藍色輕鋼瓦,一座房子下來也就3萬多元。
我問一位村民說:你知道這房子是誰做的嗎?
老鄉說:謝英俊嘛!
我問,謝英俊現在在哪里?
老鄉說,人家是大建筑師,昨天還打電話,說他在臺灣嘛。
我說,他平常跟你們聯系嗎?
老鄉說,想起來打過電話來,好人哪。
謝英俊現在在臺灣,但還關心著楊柳村這邊的事情。按照整體規劃,村子把岷江水引進來,在村子周圍挖出相連的三個堰塘,讓江水繞村郭而過。這樣的規劃全不是為風景,而是為了將來村民們養殖考慮,可以養鵝養鴨,還可以在塘邊種植經濟作物,還可以抽水灌溉農田。村外的三個塘堰已經成形,正在架橋、固堰,是一個景觀,更是一個不小的水利工程,鎮里的干部和縣水利局的工程技術人員正在督促施工。
每一幢建筑已經讓人心儀欽服,而這樣著眼于居民生計的規劃思考,已經不僅僅是一個建筑所能涵蓋的技術問題了。
也就是說,茂縣災后重建,山西省對口援建肯定是主要部分,還有來自全國各地以不同方式的傾力相助,災區老百姓的民生,如此強烈地牽動著全國人民的心。像楊柳村這樣的災后重建村寨,在山嶺間隨處可見,一處處嶄新的房舍被盛開的羊角花掩映著。
農房改造重建,是山西援建項目中的重點,已經完成全縣1.8萬戶農房改造,每戶補貼5000元,并提供2萬元的貸款擔保。這其中,包括了楊柳村的村民。
農民房屋的設計,充分考慮到抗擊破壞性大地震的要求,而且在細節上,根據不同村寨的不同情況。把環保、節能、生產、種植、養殖、旅游接待都放置在規劃設計空間里。
想起77年前的疊溪大地震,再看看眼前的楊柳村,再想一想茂縣城喧鬧的工地,這樣的反差,當然是我們這個民族大家庭優秀文化的表達,不也是一種全人類關懷的進步嗎?沒有這樣的進步,一切都是不可想象的。
責任編輯:黃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