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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南山索道上三清山是一個不錯的決定,平均1500米的主峰景區,2400米的行程,足足用時40分鐘,老索道慢是慢了些,可方便了游人細細品味山景。2008年10月27日,整個江西陰沉了三天三夜的天突然放晴了,我們如期融化在三清山的風景里。索道在慢慢啟動,小溪淙淙從腳下流過,青山撲面而來,一派淡淡的溫潤清香氣息。當吊籃翻越了一座座小橋、亭榭、山峰,山谷豁然打開,藍天白云下一群仙風道骨般的石峰橫空出世,或坐或立,或喜或怒,或歌或舞,或思或想,或傳經或布道,一個個栩栩如生地站在我們面前。我被眼前的三清絕景驚呆了,就像初戀時第一次見到我的親密愛人。我去過一些名山大川,它們風采迥異,但能夠給我留下如此震撼的山峰,當屬三清山拍案叫絕的天外來客“觀音賞曲”。
上得山來,游了西海岸國內最高、最長的棧道,眺望了玉京峰雄、險、奇、巧的絕妙,滿目蒼翠,心生美景。放眼景區,到處峰巒競秀,景曠壑深,樹木茂密,溪水潺潺。可以說,整個三清山都是山中藏景,景中藏山,看山是景,看景是山。三清山實在太美了,美就美在婀娜多姿的綠色植被攀附在滿山遍野、堅硬無比的花崗巖石之中。當然,來三清山除了賞景,三清福地景區不能不去。200多處觀、殿、池、泉等景觀的三清福地,無不彰顯著玉清元始天尊、上清靈寶天尊、太清道德天尊“道法自然”的思想,我以為這是三清山的靈魂,三清山厚重的文化底蘊所在。因此我們說,三清山是一座秀外慧中、內外兼修的曠古罕見的仁者之山。然而,它不是一座名山。一個主要原因是它開發得比較晚,尤其是宣傳力度不夠,這就勢必造成了其他山脈先入為主的強勢地位。據我所知,最早登上此山的文人,也只有當代的著名詩人秦牧,他在晚年曾留下詩句:“云霧的家鄉,松石的畫廊”。只可惜當代人的號召力遠遠不及古代文人。據說,前些年美國國家公園基金會主席保羅先生到三清山后說過這樣一句話:“三清山是世界上為數極少的精品之一,是全人類的瑰寶。”這話是美國人說的,人家是名人,講話極有見地,又有權威,可惜江西是老區,上饒又不富裕,三清山這些年也就依了山名中的“清”字,清清靜靜依然故我。但不管怎么說,三清山,山是一座好山,景是一片好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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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言說,游山玩水需要好心情。然而,我的好心情卻在下山時變得憂心忡忡。原因是,我邂逅了一位云游的師父。
我給那個邂逅相遇的地方取了個名字叫觀景臺,那個地方在西海岸棧道下面,像探出去的一只龜頭,二十多平米大的地方,用花崗巖石欄桿攔著。我原本是躺在這里休息的,本想閉上眼睛沐浴三清山普照的陽光,打開鼻孔吸納三清山的天地靈氣,借以舒緩一下疲憊的身心。不料我與師父有緣,我先是聞到了一股香熏布衣的味道,然后在刺眼的陽光里,我看到一顆青光閃閃的頭顱,定睛一看,一位身材瘦小、眉清目朗的僧人站在我的身邊。我不信佛,也很少同僧人打交道,一生中這是第三次。一次是同家鄉的明心師父,因為我們都是政協委員,坐在一起開會,聊過一次天。一次是去西藏途中,同住在下鋪的藏巴額熱師父交談過。師父是有名號的,而且帶著戒牒,他的家在四川的一座城市,今年四十多歲,出家17年。我問他為何出家?他說了倆字,逃婚。師父告訴我,他曾就讀一家佛學院,后來去了五臺山。我問他來三清山云游,回去是否會寫一些東西?他說,前些年會是這樣的,現在沒有了心情。我問為什么?他沒有直接回答我,而是把目光看向了遠方。師父在看山,我也跟著看山。山上除了滿山遍野的秀林萬木、云濤霧海、奇峰怪石,再就是風清氣爽、陽光明媚的天空。我在等待師父回話,可是他還在看著遠方。我把目光伸向了遠方,遠處的山是墨綠色的,只有山形,沒有山景。須臾,師父把目光收回了眼底。我看到,近處的山是翠綠的,只有景色,沒有山形。看著看著,我忽然發現師父的眼神又轉向近前的山谷里。我終于看見了,山上的樹木枝丫交錯,非常混亂,許多頭冠已然垂下、干枯。即使那些頑強生長在懸崖峭壁巖縫中的紅豆杉、云松、青桿樹,許多樹根已暴露在外,看上去極度傷感。三清山同江西、湖南、湖北的大多數姊妹山一樣,在春季遭受了百年不遇的凍雨襲擊,蒙受了極大的痛苦與傷害。若不是五月讓世人悲痛的汶川大地震,這場凍雨至少會在當地人心中融化一百年。然而,三清山即使這樣傷痕累累,依然挺起美麗的胸膛在笑迎八方游客。我想,這就是大自然無私的美、淳樸的美,人類期盼的美啊!
游人絡繹不絕地向著南清園、西海岸、陽光海岸、三清福地景區蹣跚前進,人群中多是中年人,也有古稀的老人。在古棧道題壁前,我曾見到一位80歲的老太大,在兒子和媳婦的陪同下,居然向游客罕至的三清福地登去。當然,我在那里休息時,也見到了剛剛從北峰上山,然后繞景點一周,準備從南峰步行下山的幾個年輕人。還有嗖嗖一溜小跑從三清福地云游歸來的披頭散發的道士,他身后不遠處,還有一位步履輕盈、凝神氣定、面目清秀的道姑。當然,最讓我難以忘懷的還是那些挑夫,他們瘦小的身軀上挑著一百多斤重物,一個個汗流浹背、步履沉重,沒走幾步,就要用一根木棍支撐住扁擔歇歇腳。扁擔一頭的重物放在上方的臺階上,木棍支在后邊,這樣就省去了挑夫更多的起落力氣支出。我想,游人空手上山都累得滿頭大汗,挑夫們這一天天的日子不知是怎么熬過來的?
慵懶的陽光照耀著師父的頭頂,點點朱紅吸引著我的注意力。我問師父,這是上香磕頭磕的嗎?師父笑了,他說,這是在三清福地景區,不小心摔倒讓樹枝扎的。我說你們出家人來這里非要去三清福地嗎?他說沒有廟宇、道觀的地方不會去的。我說全是這樣嗎?師父說,不,有時也不是這樣的。師父說這話時臉有些陰沉。他長長嘆了一口氣說,廟里也不是一塊凈土了。師父一句話,驚得我目瞪口呆。我問師父為何這樣悲觀?他說,我在寺院里17年,真真假假的東西見得太多了,假和尚坑蒙拐騙壞了我們真和尚的名聲,然而,我們有些真和尚又何嘗不是念歪經呢。
師父講了許多他見到的人和事,有些事絕對是第一次聽說,我內心十分震撼。看著三清山這片美麗的出神入化的景色,我卻黯然神傷。不該有的長談,他讓我了解了那片神秘而又圣潔的廟堂的現實。
我與師父在到達南山索道前的一個平臺處分了手。師父走著下山了,我要乘索道。因為等同伴,我在這光禿禿的沒有任何建筑的平臺上面走了一遭,發現這是一處被拆除的樓堂館所,它的右面是一個個巨大的、渾圓的花崗巖卵石,仔細一看,卵石只剩下了一個殼,里面都被掏了一個黑心大洞。回過頭來再端詳平臺,怎么看,怎么覺得就好像一件好端端的古玩極品,被人為地破了相。真叫人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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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即將黑下來的時候,我們乘上了末班索道。下山的人不是很多,每個吊籃里只有一兩個人。上山的人更稀少,一排排吊籃都空著。在山腰處,有幾幢黑頂的二層小樓,院里有一塊巨型鵝卵石特別醒目。我看到了師父同幾個挑夫鉆進了被掏空的鵝卵石隧道,然后同溪水一起流淌出來,消失在山谷之中。
索道在緩緩而下,我的心緒在急劇升騰。我在思索,這么多吊籃閑著,為什么還用挑夫?我回答自己,不用挑夫,他們及家人如何生活?沉思,良久。一路走下來,如同酒醉、夢游。三清山啊三清山,你1600年的道教歷史,你三清觀里的晨鐘暮鼓,何時能喚醒世人的貪婪大夢?
責任編輯師力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