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觀者

一位朋友的叔叔在澳門賭場做事，他去年來京，我們有過一次長談。話題自然是關于澳門賭場的。我們聊得坦率而盡興，事后想想，他談出的一些東西頗有意思，現追記并公開出來，供茶余飯后一讀。

我二十二歲進賭場做事，如今已經三十一年。做什么事我就不細說了，干我們這行，有時也需要保密，保密了對自己的人身安全有好處。

我雖然在賭場做事，但對于賭博，卻一直是個旁觀者。當一個旁觀者的好處是，能把事情看明白。就像你不做官，卻能把官場看個明白一樣。這些年，我可以說算是把賭博這個行當看清楚了。

賭博這一行，別看聲名不怎么好，其實起源很早。傳說咱們人類的祖先，最初在非洲土地上能直立行走，就緣于一次打賭:一位男祖先和一位女祖先同時發現了一棵果樹，那棵果樹上又只結了一個果子，兩位祖先都想吃，咋辦?男祖先對女祖先說，你要是有本領不用兩只前肢走路，只用兩只后肢走到果樹跟前，那果子就歸你吃!男祖先堅信女祖先做不到這一點。女祖先太想吃那個果子了，就說，好，我就試試，萬一我成功了，你可不要反悔!男祖先說，行。女祖先于是鼓起全身力氣，猛地騰起前肢，用兩只后肢著地艱難地向果樹走去。這是她第一次這樣為難自己，她走得搖搖晃晃，隨時都可能倒下去。可果子的誘惑是那樣強烈，讓她終于堅持了下去，她到底走到了果樹跟前。她最后得到了那個果子，她在大口吞咽果子的同時也對自己可以只用兩只后肢走路的事生了驚奇:我竟然可以這樣走路!男祖先也很驚奇，他在驚奇的同時也開始學著像女祖先那樣走路。當時他們兩個都沒有意識到，這其實是一個偉大的創舉，是他們送給后代的一個最好的禮物。

賭博，有時能激發人的勇氣，當然，這是傳說。

不過，我們中國的漢代，人們在喝酒時就有了近乎打賭的游戲，把一個壺置于一定距離處，幾個人拿了筷子分別向里邊投。投中的，不喝;沒投中的，喝。

賭博本身并不創造財富，它主要是重新分配財富，把姓劉的錢分給姓張的，把姓張的錢再分給姓唐的，把劉、張、唐的錢分一些給開賭場的。分配的辦法是強制性的，你只要往賭桌前一坐，你就要承認別的賭客有按規則來分你錢的權利，當然你也有權去分別人的錢。

我們每個人的本性里邊，都有一種不勞而獲、很快致富的要求，或者叫欲望。這種要求和欲望人人都有，不同的只是輕重程度，只是能否約束住這種心理要求。賭博這種東西，利用的就是人的這種本性，你想要不勞而獲很快致富嗎?那就來賭博吧。

應該承認，賭博的確是一條能讓人很快致富的途徑。我親眼看到過很多例子，他們前一天還是誰也不愿理的窮光蛋，可突然就變成了大富豪，成了眾人爭相上前握手巴結的人物。香港一個姓田的先生，得了重病，急需換腎治療，可他因失業在家手上沒錢，一氣之下決定來澳門的賭場里碰碰運氣，他拿上自己僅有的一千二百港元來了澳門。他原來想，假如這些錢都輸了，那就跳海自殺，不在世上受罪了。他進了賭場就不管不顧地賭起來，沒想到一天賭下來，竟一下子贏了八百多萬元。他那個高興呀，他走時是我送他出門的，他絮絮叨叨地說著他來賭場的經過并且一定要給我小費。他回港后，一家醫院接他住院，最后把腎換了。前不久我去香港，恰巧碰見了他，看見他正在自己開的一個超市門前同人大聲說笑，連聲音都跟過去不一樣了。大陸一位姓林的青年，有一個堂哥在澳門做事，他來探望堂哥，想讓堂哥在澳門給他找個掙錢的工作。不想堂嫂嫌他窮，對他待理不理，而且冷言冷語地要趕他走。他很傷心，覺得不如不來。臨走的前一天，他進了賭場，心想，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來澳門，咱也體驗一把賭博，回去也好向鄉親們吹吹牛。他于是掏出了身上的錢，除了留下路費，剩下的就去賭。沒想到他在老虎機上接連得手，幾天賭下來，竟得到了一千多萬澳元，驚得他話都不會說了。他堂哥一家聽說他贏了這么多，也很吃驚，堂嫂待他的態度立馬變了，再三熱情挽留他多住些日子。可他搖頭說不住了，他給堂哥留下了五十萬元，說這是借你的福得的獎，給你留個紀念吧。跟著就離開了澳門。聽說回家買了車和房。

當然，輸的人也不少。北京有一個大官的秘書，利用手中的權力為一家公司辦了事，那家公司的老總為了感謝他，陪他到澳門玩，看罷了澳門的風景后，兩個人進了賭場。那老總買了五萬塊的籌碼交給秘書，說:輸了作罷，贏了，錢都是你的。那秘書沒有心理負擔，就很痛快地玩了起來。沒想到還真贏了，總共贏了七十來萬元，他還了老總五萬元的籌碼錢，自己帶了六十五萬多元興沖沖地回到了北京。回到北京后，贏錢的事讓他心中不能平靜，想，若再贏一次，以后就再不用為錢發愁了。于是暗中決定，下個周末再到澳門賭上一把。沒想到當他再次來到我們這家賭場時，開始不斷地輸，越輸他越急著想扳回來，錢沒了就在賭場借，一夜過去，他輸了將近一百九十萬人民幣。天亮時，他絕望地抱住了頭。他在賭場借的錢不還上是不讓走的，沒法，他只得往北京的家里打電話。他老婆一聽他輸了這么多錢，先是嚇傻后是嚇哭了。據說他老婆哭著四下里籌錢，三天后才把錢借齊打了過來。他被允許走的那天傍晚，仇恨地望著我們的賭場叫道:老子此生永不再進你的門……

從大陸去的一些大賭家，常常不是一個人，他們通常是兩個人，一個人賭，一個人負責照料賭的人，和保鏢近似。大賭家賭起來很有派頭，對輸一局兩局根本不在乎。一般人輸個十萬二十萬，會臉色發白牙關緊咬眼睛發紅。他們不，他們眉毛都不動一下，完全無動于衷。有時看他們輸了上百萬，我們會派人暗中跟著他們，怕他們自殺;可他們竟然還有心叫妓女到房里去快活，只把我們弄得目瞪口呆。時間長了我們才知道，他們用來賭的錢不是自己的，輸了，是公家的，找個名目在賬上走了;贏了，才是自己的。

我在賭場里做事，你說對賭完全不動心，那是假話，就像你見了漂亮女人，你能沒一點想法?可這些哭哭笑笑的事看得多了，心就靜下來了。就如你總看男女之間吵嘴打架，你會淡了惹女人的心一樣。我現在是真的一點也不想去賭的事了。我只把到賭場做事看作謀生手段，我只靠自己的工錢來養家糊口。

澳門與別的地方相比，最大的特點就是賭場漂亮賭業興旺，特區政府財政收入的一半源于這門產業，它是澳門經濟的支柱，到澳門不去賭場看看不是傻瓜就是假裝正經。當然，你看看可以，但一定控制著不能動心。須知，每個人的心底里都有賭一把的欲望，切記不要讓賭場把你不勞而獲的欲望勾出來，只要它把你的欲望勾了出來，你就準備好擦淚水的紙巾吧，那淚水不是笑出的就是哭出的……

責任編輯 王秀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