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長一對翅膀失敗后,我開始幻想能夠聽懂鳥語。每次見鳥兒們在屋檐或在樹梢嘰嘰喳喳談論得熱切,我想他們一定在討論什么重要的事兒,那會是什么事呢?
然而,我幻想中的這份“榮耀”卻落在國慶身上。那天,我跟國慶在村前的桐樹林里玩耍。這時,我母親風風火火地來了,問我見到家里剛買的小青羊沒有?我說沒有。于是,母親又風風火火地走了。不到一個小時母親又來了,她這次是帶著哭腔問我的。我還是回答沒有。母親對我發火了,她說知道沒有還不快找,要是找不著,過年甭想穿新衣裳了。
我感到事態嚴重,就想讓國慶陪我一起找。這時的國慶完全沒聽我說話,他正揚著個腦殼聽鳥叫呢。我很生氣,要不是怕挨揍,我真想對他破口大罵。最后我說:“國慶,你昨天還吃我家半塊紅薯呢,你總不至于這點忙都不肯幫吧?”
“跟我來。”國慶忽然扯住我的手,瘋一樣沖向村后,當我們氣喘吁吁地來到村后的土井前,我家的小青羊正在里面“咩咩”叫呢。我有點傻了,我問國慶怎么知道小青羊在這里?國慶說是麻雀告訴他的。我不敢相信。我說國慶你在糊弄我。國慶說這是真的,開始我也不相信自己能聽懂鳥語,可是我發現麻雀對著我說:“羊在村北土井里、羊在村北土井里。”
找到了小青羊,母親開心地將我摟入懷中又親又啃,身旁站著國慶,我挺不好意思,便掙扎著說是國慶找到的,又說,是麻雀告訴他的。母親一怔,說我胡咧咧啥,走,娘給你們做好吃的去。
以后的日子,我逢人便說國慶懂鳥語,我這么說有兩個用意:一個是作為他的朋友我很自豪;二是想通過宣傳來看國慶的反應,證實一下他到底有沒有唬我。這時,村人總是認真地問國慶真懂鳥語?國慶鄭重地點點頭。村人都樂了,說,兩個神經病。
真正讓村人堅信國慶懂鳥語,是三個星期后的一天。這一天,村長的寶貝孫子不見了,村長邊呵斥老婆,邊用大喇叭動員全村人幫他找,結果全村找了個底朝天,還是沒找見。村長老婆狼嚎般的哭聲彌漫全村,她說:“天殺的呀,我就上了趟廁所呀。”全村人手足無措。
“快去鎮上,烏鴉說小寶被人販子拐走了!”國慶的話讓村人吃驚,先撇開國慶說的真假,最近鄰村確實有小孩被拐走過。村長趕緊命令幾個年輕人坐拖拉機趕往鎮上。一個小時后,拖拉機轟鳴著載著村長家的小寶回來了。去的人說:“好險呀,眼看人販子就要上汽車了。”
此時,再沒人懷疑國慶能聽懂鳥語了。國慶成了村長家的恩人,全村的英雄。國慶能夠聽懂鳥語的消息不脛而走。之后,國慶家熱鬧起來了,整天車水馬龍,有來采訪的,也有來看熱鬧的。
就這樣,國慶成為名人了,他上了最權威的報紙,幾乎所有的電視臺都在播他的專訪,慕名前來的人一撥接著一撥。現在國慶每天出入都是車送車接,好處費讓他的父母數得手腕發酸。后來我根本見不著國慶了,他不再去學校上課,而是整天在父母的帶領下或出差,或參加各種應酬。
此時,村人張口談的是國慶,閉口想的也是國慶。在國慶面前,村里所有的孩子都黯然失色。現在,上學的孩子少了,仰著頭聽鳥兒叫的孩子多了,他們都在做著同一個夢想,夢想能夠聽懂鳥語,夢想成為第二個國慶。大人們對此也多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其實,最失落的還是我。因為我是國慶最好的朋友,村里人習慣拿我跟國慶比。他們說你看國慶現在那個威風,再看看你。接下來他們沒說下去,可是畫外音什么都說了。還有我的父母。他們現在看我很不順眼,一開口不是說我懶,就是說我笨,即使我拿來全班第一的成績單,他們還會說:“唉,這有什么用呢?你看看人家國慶,學也不用上了,現在已是百萬富翁了。”
我覺得不僅是我,現在全村人開始恨國慶了,因為有他,全村人開始過得不快樂了。
那是個風急天高的夜晚,有人敲我的窗戶,還輕聲喊我的名字。“國慶!”我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開了燈,眼前的國慶讓我難以置信,他人瘦了,眼窩深陷,面如死灰,兩只活潑好動的大眼睛,現在如一個空洞的枯井。我說國慶你怎么了,病了么?國慶給我一個小聲的手勢,他壓低聲音沙啞著喉嚨說:“我要逃了。”我大吃一驚,問他為什么?他沒有回答我的話,接著說:“再不逃走,我要死掉了。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來就是為了看你一眼。記住,我逃走的事不要告訴任何人。”說完,國慶就消失在茫茫暗夜里。
國慶失蹤的消息舉國轟動,沒人知道他為什么出走。直到有一天,交警隊打來電話,說國慶住在醫院。這時的國慶已成了植物人。同樣沒人知道他為什么會出車禍。倒是司機委屈地說:“我按了喇叭了,可是他根本不躲。”沒人相信他說的話,都認為他謀殺了一個天才,該獲重罪。
今天我已是兩個孩子的父親了,生活困頓的我依舊生活在過去的陰影里。我覺得國慶當初真傻,要換上我是絕不會出走的。現在,國慶的父母已是一貧如洗,因為司機沒有賠償能力,他們為了救兒子,用光了所有積蓄。
前幾天,我帶兒子去了趟醫院。國慶靜靜地躺在病床上,臉蛋紅紅的,還是幼時可愛的模樣。他的身體沒有發育,身高同我兒子。看著國慶,瞧瞧身邊淌著鼻涕的兒子,我突然想哭。
我想,我家的這個兔崽子,怎么就沒有國慶的特異功能呢?
責任編輯 師力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