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小說。小聲說話而已。古代叫“小家珍說”,專記瑣屑之事,登不得大雅之堂。
而就小說論,大題材未必就一定出大作品。小人物未必就一定是小傳奇。能夠小聲說話的東西,大多流傳久遠。如《紅樓夢》,如《金瓶梅》,如《聊齋志異》。當年可都是禁書,都是些“小聲說話”啊!
金庸為了辦報,開一角報屁股寫武俠,誰能以為他會成氣候?但當代小說,若說得到廣泛閱讀并能在歷史上走得久遠,竊以為:金庸第一。
我比共和國的同齡人大幾歲,但我的記憶卻是與共和國一起誕生的。
1950年吧?我五歲。父輩們經歷了八年抗日、四年解放戰爭的顛沛流離,終于可以安居樂業,做點兒事業了。父輩們聚會歡宴,是一定會指著我說:這一代,可趕上幸福的好時候了!
我以為是。但60年間行走奔波,天南地北,冷月邊關。我終于知道:不是。
12歲罹家難。14歲做工。16歲半工半讀學農。21 歲大學畢業了卻又去當了軍墾知青。底層的苦與難,民間的血與淚,思想的錯與罰。點點滴滴、絲絲縷縷、歲月有痕。
我弄了碼字兒這行當,且弄了一輩子,其實只為稻粱謀。那時候沒有出路了,找一個可見一絲光明的地兒朝前走吧。何況還有區區稿費,小小名聲,便自己哄著自己,自己拱著自己,自己把自己當了骨干。
生存,總需要一點兒空間。有一點空間,能活,就是幸運呢……
小說是天才做的事。王朔說,“小說是天才可以天馬行空,一般人必須遵守某種規則的活路。”然也。
如遲子建,什么小事瑣事,什么走路吃飯,只要從她的筆端(現在是鍵盤了)流出,皆成文章,皆有故事,皆是好小說。這是他人學不得的。如聶鑫森,從寫詩改作寫小說,小說卻比詩寫得還要精當。這一份穎悟與才情,也是別人難學的呢。還有賈平凹,還有莫言,還有張賢亮……當然成功者不少,但要傳世,恐怕真沒有幾個呢。
傳世,那是需要時間與人心過濾出來的“小聲說話”。難。比較難。非常難。
“眼高手低”,這是會碼字兒、想碼字兒者的通病。我正是這“通病”者之一。主編要我關于《焚畫記》寫個“創作談”。我哪敢說有什么“創作”可“談”?唯一敢說的是《紅塵筆記》擬寫十章,全是我紅塵人世江湖間朋友們的故事,是為引車賣漿、宰牛殺雞者們留個念想罷了。每有《筆記》文章刊出,江湖朋友便聚酒志慶,紛紛說:這一個是我。這一個是你。這一個是他。那一個是那個人渣……
我便帶頭酗酒,便劃拳。拳上我是有歷練、頗為精當的。原來是贏得多,輸得少;現在是輸得多,贏得少。
老了。
最喜歡詩人公劉的一句詩:“夜未央,冬天忽然打了一個反巴掌。”
一輩子沒讀懂,但一輩子欣賞并品咂…… 2010.02.10于看云齋
責任編輯 白連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