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陶翰是盛唐時期典型的“詩筆雙美”的作家,其詩序具有典型的“盛唐氣象”。本文梳理陶翰詩序的基本類型,認為陶翰詩序具有詩的特征,在景物描寫方面有很高的成就。其詩序以獨特面貌表現了盛唐的時代精神。
關鍵詞:陶翰;詩序;盛唐氣象
中圖分類號:1207.22
文獻標志碼:A
陶翰是一個比較典型的與盛唐相始終的文人,他的詩序具有非常典型的“盛唐氣象”,但很少見到有文學史著作對他進行論述。其實,唐代殷瑤《河岳英靈集》對陶翰評價很高:“歷代詞人,詩筆雙美者鮮矣。今陶生實謂兼之,既多興象,復備風骨,三百年以前,方可論其體裁也?!苯瘛度圃姟反嫣蘸苍娨痪恚度莆摹反嫖?0篇,其中16篇“序”,文筆壯麗瀟灑,是典型的盛唐美文。殷瑤說陶翰“詩筆雙美”是非常值得注意的,后來,顧況也有論述。說明陶翰在當時文壇具有很大的影響。如果說陶翰的詩(因不是全部作品流傳下來)尚無法與王維、李白、杜甫等大詩人,甚至不能與常建、儲光羲、王昌齡等二流詩人比肩的話,那么他詩序的美麗灑脫則與上述諸人未肯相讓。
一、陶翰詩序的基本情況
今存陶翰的16篇詩序分類如下:
最具有特色的是“贈別序”,共13篇,從贈別的對象來看,主要是官員赴地方上任或出使邊塞。如《送王侍御赴劍南序》(《全唐文》卷334,第3379頁),《送封判官攝監察御史之磧西序》(《全唐文》卷334,第3379頁),《送史判官之河南序》(《全唐文》卷334,第3380頁),《送李參軍水運序》(《全唐文》卷334,第3380頁),《送李參軍序》(《全唐文》卷334,第3380頁),《送蕭少府之幽州序》(《全唐文》卷334,第3380頁),《送崔二十一之上都序》(《全唐文》卷334,第3381頁),《送孟大人蜀序》(《全唐文》卷334,第3381頁);另一類是送友人落第序,如《送王大拔萃不第歸睢陽序》(《全唐文》卷334,第3381頁),《送盧涓落第東還序》(《全唐文》卷334,第3382頁),《送謝氏昆季下第歸南陽序》(《全唐文》卷334,第3382頁),《送田八落第東歸序》(《全唐文》卷334,第3382頁);還有一篇送上人還家之序,《送惠上人還江東序》(《全唐文》卷334,第3381頁)。從受贈者來看,都是一般的下級官員,這與他最高只任禮部員外郎相關,可能沒有機會接觸或參與更高級別官員的升遷、出使等方面的宴會。但就是這樣的一種交游狀況,依然能從陶翰的序文中感受到他筆下展露的盛世情懷。
二、陶翰詩序的藝術特征
1、陶翰詩序表現了盛唐氣象。如《送王侍御赴劍南序》:先寫大唐收服劍南的政治形勢:“國家既誅邛笮之游魂,收滇池之陳地,以蠻陬君長未即序,徼外新國,約非甚堅,將欲宣王風、布中典,必候才英矣?!苯又濏炌跤贰爸緲藙殴?,天假異能,秉心而忠義必聞,多方而文武不墜”,又贊美鮮于仲通“以功名立破城江南,關啟而虜不敢窺,城峻而敵不敢守者,皆倚匡時之策,仗橫行之氣?!边@種“橫行之氣”表現為“旦麾三軍,盱衡於不毛之間,決勝於大荒之表”。想象王御史此行必定是“取廷評者浹月,登憲府者周星,繡衣照於江原,風霜掃於劍壁”。那么臨行之前情景又是怎樣呢?陶翰寫道:“中朝名雅,向義趨風,餞筵傾誠,翰墨紛矚。百壺追送,來登董原之野;萬嶺蒼然,更繞華陽之國?!鼻榫敖蝗?,將熱烈的送別場景與懸想征路的虛境通過聯想勾連起來。起到了很好的慰別作用。這是送人赴劍南,體現了陶翰要掃清劍壁、宣揚王風的政治愿望,而送蕭少府赴幽州又是另一種氣象?!端褪捝俑闹菪颉废冉淮鷼v史背景是奚丹叛亂:“頃林胡大寇邊,殺右將軍,於是幽薊之北門不啟。天子方憂朔漠之事,問盧龍之策?!苯又鴦袷捝俑蛊浜曷粤⒐吶骸肮驳檬掌浜曷裕婚L劍,塊然為一尉哉!夫感於事則忠義全,登於危則臣節見。”這是典型的重節義講忠信,慷慨赴邊之舉,表現了唐人以國家為重,“男兒本自重橫行”“提攜玉龍為君死”的節慨觀。因此陶翰這樣勸勉友人:“必也海水晏,燕山空,代云胡沙,談笑而靜,蓋王師之義全。言未畢,征馬將散,三嘯於離郊之上,敬而辭焉?!闭媸菤鈾M塞漠,壯聲英慨,塑造出一個胸懷忠義、慷慨赴邊、建功立業的將軍形象,令人想起曹植詩中描寫的“幽并游俠”,這種豪俠精神正是盛唐的一種表征。
再如《送史判官之河南序》先敘述史判官的經歷:“子始以詞進,而果以政聞。拔起翰林,激昂儒服,朝升一尉,暮人五府。漢東之駕才返,河南之檄適至?!苯又u述“周鄭之風好僻,齊魯之政或訛”,勸誡史判官要“政于勵精,銳於振舉”。再敘述離別筵席情況:“中朝名士左補闕任侯序其詠歌,太常主簿楊公鳩其晏餞。筆墨以之聚至,文章以之感合”。如果只寫到這里,則文氣嫌弱,陶翰突然將激昂的情性提起,寫出了這樣的句子:“中條氣凝,河冰將壯。關中送客,美使者之賢;泗上諸侯,盛主人之禮。”真是情景雙盡,氣盛詞宜,風采興味俱美。
陶翰的詩序非常注重氣勢,如《送李參軍水運序》這樣描寫大河之功:“壯哉!大河之功也,南分淮泗,東委溟渤,呀呷長川,呼吸萬里。若舟楫是戒,風濤無虞;則三萬之廩,可得而西矣?!边@樣捕寫人物的特征:“李公精義宏高,德量魁達,聲聞關右,義徹浙川?!庇诌@樣描寫筵席情景:“於是驛騎首路,列筵在庭,山川且長,語笑云隔。勵其節,宣其規,使白波徐清,紅粟流衍,則國家之事濟矣?!痹谶@樣的喧騰的氣氛里,在如此壯闊的想象中“詩以投贈”該是一種多么富于詩意激情的慰勉!只有盛唐才有這種氣象。同樣風格的詩化文字在陶翰詩序中隨處可見。如:

不有聚,何以同二人心?不有散,何以見四方志?長揖而去,勉哉東軒!楊花初飛,郊草先碧,自秦及洛,云山千里。
——《送李參軍序》對“聚散”看得如此通脫,而離別之情又是那樣深摯,這就是盛唐。又如:
且士逢當世虛已之運,主司推心之時,
而不能翰飛沖天,凌勵勁翮,非人英也。,
——《送崔二十一之上都序》洋溢著一種進取有為的情懷,真是英氣逼人。再如:
壯哉!至廣漢城西三千里,清江夤緣,兩山如劍,中有微徑,西入岷峨,(闕一字)有奇幽,皆感子之興矣。
——《送孟大入蜀序》
雖天下險阻,玉關之風,故不足為子慮耳。帝鄉山川,徙倚將遠,別路云樹,蒼茫欲秋。
——《送封判官攝監察御史之磧西序》都可以感受到一種興酣墨飽的筆力,字里行間洋溢著盛唐詩人那種特有的雄心和自信。
在陶翰的心中,多豪情壯思,多雄邁的自信,而眼中即使看到失敗,也決不氣餒。這一點在他的慰人落第詩序中表現得很充分。如《送王大拔萃不第歸睢陽序》(《全唐文》卷334,第3381頁):
才格可得而仰也,文章可知而畏也,故往年有公連之捷矣。九流之學日盛,三鼓之音未歇,今茲有天官之阨矣。天將啟子於世,故命以才;授子於亨,故先以屈。屈伸理也,才位時也。子姑感激毫翰,增修詞律,沖天之舉,吾倚而待焉!歡洽豈常,離言實旱。河岳西別,悠哉鎬京;庭闈東瞻,誰謂家遠?草色將變,云天浩然,詩而詠言,將以述志。一開篇就寫王大昔日的輝煌:“才格可得而仰也,文章可知而畏也,故往年有公連之捷矣”,接著敘寫學業日進“九流之學日盛,_一鼓之音未歇”,正是高奏凱歌之時,文氣昂揚直逼云霄,陡然一轉:“今茲有天官之阨矣?!睂⑷松涞诘木薮髠椿癁檫@輕輕的“一陀”,這只是一個小小的頓挫,因為這是“天將啟子於世,故命以才;授子於亨,故先以屈。屈伸理也。”化用孟子“天將降大任于斯人”的典故,勸勉友人明白屈伸之理,接著以自信的雄筆鼓勵友人“才位時也。子姑感激毫翰,增修詞律,沖天之舉,吾倚而待焉!”這種真摯的慰勉,誠懇的期待,化解了友人所有的憂郁(壓根兒文中就看不見憂郁)。最后轉入餞別:“歡洽豈常,離言實早。河岳西別,悠哉鎬京;庭闈東瞻,誰謂家遠?草色將變,云天浩然?!碧蘸驳倪@篇詩序可以說是浩氣橫空,豪興干云,根本不把落第的感傷失意當作一回事,體現了盛唐人特有的透脫洞徹的胸襟,對比中晚唐人落第的感傷,更讓人無限神往那個興會彪舉、淋漓酣暢的詩歌盛唐。
這種情懷不是偶然的夸飾,而是陶翰一貫的心理態勢。請看:“三歲不覿”“魁岸特達”的盧涓落第后,陶翰寫道:“灞城春潤,風喧景遲,鶯聲始調,柳色堪醉。當此而裹足千里,背口而東,豈意者歟?眾皆賦詩,以慰行旅。”(《送盧涓落第東還序》)似乎是一次平常的送別,看不到一絲一毫的悲意:再如謝氏昆季雙雙落第,陶翰這樣安慰說:“他日之奮六翮,登九霄,未為後耳。春水尚寒,郊草無色,何以贈別?必在乎斯文。”(《送謝氏昆季下第歸南陽序》)這是一種勢在必成的自信。又如:“勿以三年未鳴、六翮小挫,則遂有清溪白云之意。夫才也者,命在其中矣;屈也者,伸在其中矣?!?《送田八落第東歸序》)陶翰的詩序典型地反映了唐人對待挫折的態度:通脫而自信,自強而自尊,有一份錚錚奇骨挺立于天地之間,這正是那個健康的時代賦予了詩人們獨特的詩性品質。從某種角度看,陶翰的詩序具有詩的意境、情趣,只可惜這些序中提到的詩都遺佚了,不然更可以窺視唐人那浩渺無際、雄莽闊大的心胸,感受到他們飛騰壯闊的想象,激情澎湃的生命活力。
2、陶翰詩序具有詩的特征,在景物描寫方面有很高的藝術技巧。如《仲春群公游田司直城東別業序》(《全唐文》卷334,第3382頁)這樣描寫別業的春色之美:
城池不越,井邑不移;林篁忽深,山郁斗起。出回塘而入蒼翠,更指深亭;因曲岸而捫穹嵌,忽升絕頂。云天極思,河山滿目,菡萏春色,蒼茫遠空。煙間之宮闕九重。砌下之亭皋千里,臨眺之壯也。寫景既線索分明,主次井然,又將實景與虛境相結合,通過遠近對比,極力將目光射向蒼茫的遠方,展現出一種開放型的向外無限拓展的心境,難怪“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的詩句只能產生于盛唐的背景上,這實在是一種整體時代精神的反映。又如“征帆南岸,眺吳山而可見,值湖水之將碧。震澤千里,孤舟渺然”(《送惠上人還江東序》),也在懸想中展現一派青山綠水、浩渺無際的景象,凸現友人“孤舟渺然”的背影,與李白的名句“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同一機杼,離情別緒在詩意盎然的虛境中余音裊裊,不絕如縷。此外如寫廣漢山水的“清江夤緣,兩山如劍”(《送孟大入蜀序》);寫隴關的“關河始風,秋草尚碧”(《送崔司戶過隴迎大夫序》);寫中條山的“中條氣凝,河冰將壯”(《送史判官之河南序》);寫劍南的“萬嶺蒼然,更繞華陽之國”(《送王侍御赴劍南序》);寫渭郊的“渭上西眺,寒原無色”(《餞崔朔司功人計序》);寫秦川洛水景色的“楊花初飛,郊草先碧,自秦及洛,云山千里”(《送李參軍序》)等,都寫得氣象闊大,境界奇麗,能很好地配合情感的表達。陶翰寫景不像初唐四杰那樣剪翠雕紅,嵌玉鑲金,拖沓繁復,珠光寶氣,而是簡潔明快,抓住概貌特征,與情感緊密交融,顯得氣象渾厚,情真意摯,具有詩性品質,或者說詩序就是短小精悍的抒情詩,可以說與盛唐時代整體的雄壯渾厚文風是相融的,不妨說,他的詩序以獨特的面貌表現了盛唐的一種時代精神。
綜上所述,我們認為殷瑤“詩筆雙美”的評價是切合實際的,因而陶翰的詩文值得研究,特別是他的文學史地位應給予重新評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