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南問:“你認為作為首相發動戰爭,在道德和法律上都沒有錯嗎?”
東條英機左手撐在桌子上,挺起胸膛,對著季南強硬地狡辯:“完全沒有任何過錯!以前、現在還有將來,我都認為那都是正當的!”
法庭一片喧嘩……
季南壓抑著自己的憤怒:“那么如果你無罪釋放的話,你還準備和同僚們一起重復過去做過的事嗎?你還會讓日本繼續發動侵略發動戰爭嗎?”
東條英機梗著脖子,毫不示弱的盯著季南:“會!”
“南京沒有發生大屠殺!季南檢察官所說的日本皇軍對中國俘虜、平民、婦女實施了所謂的有組織且殘忍的屠殺奸淫的指控,全部都是誣蔑!而且超過軍事上需要破壞房屋財產等指控也都是謊言!”
“……我始終堅信,日中之間的戰爭是所謂的‘亞洲大家庭’中兄弟之間的爭吵,日本不可避免的要使用……一點點……強硬手段。”
“這同哥哥經過長期忍耐后趕走不聽話的弟弟沒有什么兩樣。采取這一行動的的目的在于促使中國回心轉意。哥哥對弟弟態度可能有點粗暴,但哥哥的出發點是好的,是為弟弟好,哥哥是愛弟弟的!”
看過電影《東京審判》的人,一定不會忘記這些對話,也一定不難理解,東京審判過去半個多世紀了,為什么我們還需要一個美國華裔女子張純如,用生命來換取西方史學家、社會學家,以及歐美民眾的清醒與重新認識:二戰中,希特勒與猶太人的故事,也發生在日本與中國之間,這是完完全全的日本侵略中國,是真真實實的日本人屠殺中國人。
遠東國際軍事法庭于1946年5月3日正式開庭。1948年11月12日閉庭。1948年12月23日,七名日本甲級罪犯被執行絞刑。檢察官向哲浚和中國軍事代表團團長商震先生應邀參加見證。從籌備到落幕,長達三年之久,他參加了這一正義審判的全過程,見證了這段驚心動魄的歷史。
東京審判之艱難,從下列數據可以看到:被起訴的甲級戰犯28名、開庭818次、審判記錄48412頁、出庭證人419名、書面證人779人、受理證據4300余件、判決書1213頁。作為中國代表團主要負責人,向哲浚和梅汝璈以及他們的同事,肩負億萬父老的囑托,面臨重大的壓力,在極其困難的條件下不辱使命。向哲浚之子向隆萬說,他看到一份日文法庭記錄的片斷,僅1946年8月27日的庭審記錄,就記錄了他的父親向哲浚10次舉證發言,列舉了許多電文、文件和他向有關人員的訊問,涉及土肥原策劃偽“滿洲國”的罪行,包括脅迫溥儀從天津經大連到奉天、宣布脫離南京政府、聲討張學良等。
東京審判分兩個階段,第一階段是起訴和辯論;第二階段是量刑判決。
按照英美法系,第一階段又分四步:檢方起訴舉證;被告方辯護、反證;檢方被告方互辯;檢方最后陳述和請求法庭量刑。這一階段從開庭至1948年4月16日,長達兩年。通過大量艱苦細致的調查取證,中國檢察官首先提出了十一名罪大惡極甲級戰犯的名單,包括法西斯元兇東條英機、策劃“皇姑屯事件”、“九一八事變”、“盧溝橋事變”的特務頭子板垣征四郎和土肥原賢二、南京大屠殺的元兇松井石根、主兇谷壽夫等。除谷壽夫作為乙級戰犯移送至南京法庭受審、關東軍司令本莊繁已自殺外,其余均列入28名甲級戰犯之列。其次,國際法庭采納中國檢察官的意見,起訴日本戰犯自1928年日本策劃“皇姑屯事件”、暗殺中國華北政府首腦張作霖開始。檢查組最大的貢獻是,通過大量人證物證和正氣凜然又機智巧妙的當庭辯論,將南京大屠殺中日寇令人發指的滔天罪行昭示于世人;將極其狡猾的板垣征四郎和土肥原賢二批駁得體無完膚,終于釘上歷史的恥辱柱。最近不少回憶文章和影視作品都有所披露,例如倪征燠先生法庭上智斗土肥原;劉子健、吳學義從日本檔案中尋找罪證;高文彬發現兩個日本兵殺人比賽的照片等等。
量刑和判決階段雖然為時不長,卻至關重要。梅汝璈先生作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法庭開庭前夕梅法官爭座次的驚世之舉,不僅捍衛了民族尊嚴,也為中國以后位列聯合國常務理事國夯實了基礎。最終,通過他和同事們的不懈努力,在最后表決中以6比5的微弱多數,判處東條英機、土肥原賢二、板垣征四郎、松井石根、廣田弘毅、木村兵太郎和武藤章絞刑。公理與正義得到了彰顯!
向哲浚1892年生于湖南寧鄉農戶,家境貧寒。他的童年和少年時代正值喪權辱國的黑暗時期,甲午海戰與馬關條約,八國聯軍與辛丑條約,使他從小就立下報國強國的志向。他在免費的鄉村小校學習出眾,被族親父老資助到長沙修業學校學習。在此期間接受反對腐敗的滿清政府的革命思潮。代數老師徐特立在愛國群眾大會上斷指血書,更使他深受感動。他和同窗陶峙岳等在衣襟上寫下“匈奴未滅,何以家為”、“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毋忘告乃翁”等字樣自勉。1911年向哲浚投考北京的“游美肄業館(今清華大學前身)”,在長沙的初試和復試中都名列榜首;到北京后在全國總復試中再次力冠群英。1917年,向哲浚赴美國留學,先后在耶魯大學文學院、法學院和喬治華盛頓大學法學院深造,獲得文學士和法學士學位。“五四運動”期間,作為留美學生會會長,他和在美的留學生、愛國政府人員及社會人士一起,奔走呼吁,舉行大會,反對日本帝國主義妄圖侵占青島的無理要求。
1925年向哲浚海歸,先后在北京大學、北京交通大學、北京法政大學任教。為了取消列強在中國租界享有領事裁判權的不平等條約,他參加了 “收回法權籌備委員會”,并任法學權威王寵惠的秘書。1927年,王寵惠任國民政府司法行政部部長,向哲浚隨他到南京任司法行政部秘書。第一件工作就是實現了取消“領事裁判權”宿愿,向哲浚與美國斯坦福大學博士倪征燠先生初次合作,當時倪是司法行政部的編纂。1932年向哲浚任吳縣地方法院院長,1933年,他任上海第一特區地方法院首席檢察官。在這個任期,向哲浚與法院推事倪征燠先生再度共事。1934年向哲浚和周芳結婚,周芳的父親周震鱗是孫中山和黃興的戰友,辛亥革命元老之一;介紹人和證婚人是兩位湖南老鄉,章士釗和程潛。也正是在這個任期,先后爆發了“盧溝橋事件”、“八一三事變”和“珍珠港事件”。
上海淪陷后,敵偽的魔爪伸入上海租界的四個仍由中國政府管轄的司法機關。臭名昭著的“76號”先后暗殺了第一特區地方法院的錢庭長和第一特區高等法院的郁庭長,綁架了第一特區高等法院的徐院長。1941年5月的一個星期天午夜,特務潛入向哲浚的家里,企圖綁架他。幸好向哲浚當晚在法院辦公未歸,其妻周芳帶著長子向隆章、女兒向隆本和出生僅三個月的次子向隆萬住在一個出租房的底層客廳,特務無功而返。1941年12月8日,在“珍珠港事件”的同一天,日軍進入租界,英美人士失去自由。在這樣險惡的情勢下,向哲浚和法院同事倪征燠化裝為紙商,混在一批到內地做生意的商人中,乘火車到杭州,再步行離開淪陷區到金華,然后輾轉到了重慶。在此期間,周芳則帶領全家先到蘇州友人家避難,然后又歷盡艱險,經漢口、長沙、寧鄉到湘南山區逃難。周芳在當地一所職業學校任教,貼補家用。幼年的向隆萬多次在山村患病,靠走方郎中的民間藥方才幸免于死。
向哲浚到重慶后,司法行政部長謝冠生和國防最高委員會秘書長王寵惠安排他任國防最高委員會秘書。1943年,他被委任為新成立的高等法院湘粵分庭檢察處的檢察長,該院設立在桂陽縣,向家得以團聚。在此期間,日軍鐵蹄曾進入桂陽城郊。周芳的一位職校學生用籮筐挑著向隆本和向隆萬逃上山,這一情景,向隆萬說:“現在我還記憶猶新。”
1945年8月15日日本無條件投降后,向哲浚接到司法行政部電報,任命他為上海高等法院首席法官,要他即速上任。他立即只身離湘北去。周芳回上海之前,接到丈夫的來信,說他已受命組團參加遠東國際軍事法庭對日本甲級戰犯的審判。按法庭的組織結構,十一個同盟國每一國將派一位法官和一位檢察官。
向哲浚是王寵惠推薦給蔣介石的,當時讓他挑選,當法官還是當檢察官。一般人認為,法官的地位更高,但向哲浚的想法不同,他覺得,日本軍國主義在中國犯下滔天罪行,必須向全世界揭露。為了完成這一任務,檢察官的責任更重,所以他選擇了檢察官。同時,向哲浚推薦了清華的學弟梅汝璈任法官。梅先生曾獲芝加哥大學法學博士,學業精深,在多所大學任教,并任立法院立法委員。但國際法庭法官一般需有在本國當法官的經歷,于是向哲浚立即與他中學同學,時任新疆主要負責人的陶峙岳將軍聯系。陶將軍非常理解形勢的需要,通過有效的程序,梅汝璈先生很快被任命為新疆省的法官。這樣,國際法庭的中國代表團基本組成,向哲浚被指定為第一負責人。
1946年元旦,向哲浚首次赴東京,籌備審理戰犯事宜。由于要調查日寇侵華罪證,他不斷往返于重慶和東京,非常忙碌。3月20日,向哲浚在東京迎接梅汝璈赴任;3月26日,他陪同國際法庭檢察長季南及其他人員十余人到重慶,受到蔣介石和宋美齡的接見。蔣對季南及軍事法庭人員表示慰問,并希望法庭對日本戰犯予以應有的懲罰。季南也對蔣宋表達敬意,并稱贊向哲浚的敬業精神和職業水準。
由于組團倉促,梅汝璈和向哲浚每人只有一位秘書,即方福樞先生和裘劭恒先生。方裘二位因上海律師事務又提早回國,中國代表團人手奇缺。后來,法官秘書由楊壽林先生繼任,而檢察方面,向哲浚回國聘用多位學識高超,英語或日語純熟的專家到東京任秘書和翻譯工作。其中有30年代畢業于燕京大學的劉子健、畢業于圣約翰大學英語系的張培基、剛剛畢業于東吳大學法學院的高文彬、劉繼盛和鄭魯達。周芳的弟弟周錫卿是上海交通大學學士和美國賓夕凡尼亞大學經濟管理碩士,也應聘為翻譯。1946年冬,向哲浚又聘請剛從國外考察歸國的老友倪征燠任首席顧問,第三次并肩戰斗。向哲浚還和倪商議,聘請上海的鄂森律師、桂裕律師和南京大學吳學義教授為顧問,組成中國檢察官顧問組。
東京審判是留有遺憾的。由于冷戰背景的干擾,對日本軍國主義的清算并不徹底。簽署各種戰爭文件的天皇沒有觸動;有些甲級戰犯的量刑偏輕,還有不少戰犯逃脫了審判。特別是日本“731”細菌部隊的罪行被美國包庇了。日本細菌部隊在中國犯下的罪行罄竹難書。向哲浚曾和美國檢察官莫羅和薩頓到中國許多地方調查,薩頓在法庭上已經指控日本細菌特種部隊的罪行,莫羅還撰寫了著名的《莫羅報告》。令向哲浚不解的是,法庭并未追蹤下去,而莫羅回東京不久就被調離工作。后來才知道,美國為攫取細菌戰技術資料和研究成果,以交出資料為條件,將原“731”部隊的軍官全部赦免。
后記:本文資料由向隆萬教授提供,向隆萬為遠東國際軍事法庭中國檢察官向哲浚的次子,曾留學美國哥倫比亞大學,海歸后任上海交通大學數學系教授、上海市歐美同學會·上海市留學人員聯合會常務副會長。
責任編輯:黃艷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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