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莓之謎

車門打開，我們上車的時候，真先生介紹坐在旅行車副駕位置上的一位老太太給我們:“這是唐娜。”

“哈羅!”她和藹地回頭和我們寒暄問好，而這時我也看清了她，一位有著鉑金色短發的眉清目秀的奶奶。“她年輕的時候一定很美!”那時我的內心對自己說。盡管歲月的刀斧已然在她的眉宇間刻下痕跡，但是那依舊清澈的藍色眼睛和光滑筆直的鼻梁，那并未發福的清癯身段，似乎都在告訴我很多年前的美麗女人都有的故事。

真先生(True)約莫70多歲，高大的身材，熱情而渾厚的男中音。他告訴我們，今天他能作為美國政府對外友好交往的民間使者，接我們前去家訪深感榮幸。并且說，在美國的克利夫蘭市，他自愿成為各國來美的國際訪問學者接待家庭，已經好幾年了，他為此結交了很多外國朋友，知道了很多外國的有趣事情，他很樂意做這項志愿者的工作。

傍晚的斜陽，掠過林蔭道將金色的余暉染在車窗邊。真先生的家在克利夫蘭市郊六七十公里外的鎮上，預計45分鐘的路程我們卻走了1個小時，原因是真老先生一邊開車一邊當義務導游，帶我們沿途參觀了他認為不錯的東西:克利夫蘭西南郊別墅林立的富人區、頗有傳統遺風的男女孩子分開上學的中學、市民們主要信息來源的公共圖書館和生活必需品來源的超級市場。一路上，唐娜奶奶一直都用溫柔好聽的嗓音和真先生搭著話，有時好像在提醒他什么，有時候又像是在回答真先生的征詢。兩人的關系，似乎琴瑟相和，卻又顯露某種只有不是夫妻間才會有的溫柔禮讓。

兩位老人是什么關系呢?一個不很應該有的疑問，涌上我的腦際。

夜幕降臨的時候，旅行車穿過枝條低垂觸碰到擋風玻璃的林間車道，停在一幢大房子的草徑邊。恍然間，猶如電影《蝴蝶夢》中那般出現了郊外森森然意境中的獨立房子，盡管沒有那么大，但是灰色的大墻和斜斜的屋檐掩映在高大闊葉樹的懷抱，以及通往宅門的雜草叢生的小徑……竟都有幾分酷似了。

真先生和唐娜奶奶招呼我們下車進屋。

真先生說，老伴去世后，就只剩他和這座大房子做伴。兩個女兒，一個嫁到密歇根，一個雖然未嫁卻也獨居在本市另一個地方。“電話是常常打的，”老人說，“但是她們不常來，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真先生有點蹣跚地蹚過荒草頗高的屋前小徑，我在這腳步上，讀出些許孤獨的意味，老人畢竟高齡，獨自一人的他，也許已經沒有精力來打理房子外面這些瘋長的荒草了。

踏入大宅子的門內，屋內的景象卻讓我們有了全新的心境。帶有壁爐的客廳藝術感很強，除了家族祖先的精制畫像和古典的燭臺，100多年前的中國青瓷器皿，也被匠心獨運地裝潢在墻上，纖塵不染地閃爍著久遠的光澤。餐廳的墻上，一幅表現海洋巨大浪涌的油畫，似乎昭示著房主人不老的男人心。而另一邊起居室，有一扇可以將后花園綠茵和樹叢一覽無余的寬大玻璃窗。窗下，靜靜的，是一臺原木材質的鋼琴。滿屋各個角落的綠色室內植物，也綠得生機盎然。“有品位的老單身漢，不老的真先生!”我在心里悄悄說道。

就在真先生帶我們一一參觀宅子的時候，唐娜奶奶早已悄沒聲地進了真先生的廚房，兀自圍起圍裙，著手晚餐了。我注意到，她并沒有過來詢問真先生關于廚具的擺放、需用的調味品擺置和菜色安排之類的任何問題，一切，仿佛都是自己家般的熟悉。

這時，我就看見了藍莓。

藍莓，是剛才由唐娜奶奶帶來的。

我想，剛才一定是真先生先去接了唐娜。唐娜呢，必是先已經買好了藍莓等著真先生來，然后一起到酒店接我們的。

后來查閱了有關藍莓的資料，知道這種色澤美麗、悅目、果肉細膩、甜酸適口的小東西，是少數具有天然深藍色素的食用漿果。正是由于藍莓中含有高氨基酸、高鋅、高鈣、高鐵、高維生素，它不僅具有良好的營養保健作用，還具有防止腦神經老化、抗癌軟化血管、增強人機體免疫等功能，因而被美國人特別是老年人視作能延緩記憶力衰退和預防心臟病的 “漿果之王”。

唐娜動作麻利地在廚房忙活。

真先生和我們進去幫手。唐娜和顏悅色地告訴我們應該做點什么。真先生也就率先賣力地干活。然而，我幾次試圖觀察這兩位老人之間是否有微妙的互動，最終都告失敗，整個晚餐準備的階段，以及后來的餐會階段，我沒有看見真先生與唐娜奶奶之間哪怕一點親昵的動作，或者曖昧的眼神，一丁點兒也沒有。一切都是在溫婉平和的氣氛中進行……

我突然都有點慚愧。

我不能武斷地揣測唐娜今天特意買了如此多嬌艷欲滴的藍精靈的原始動因。但是我的確看見這道后來被加上鮮牛奶制成餐后甜品的藍莓端上餐桌后，真先生眼中的喜悅和快意。他一個勁地叫我們多吃多吃，后來也示意唐娜再添點兒。末了，看見瓷盆中依然還有小半盆藍盈盈的果子，在白色牛奶中藍白藍白地很可愛，老人扮了一個鬼臉兒，說句“我再來一點兒，我愛它們。”就直接將“最后的輝煌”吃個干凈。

就看見唐娜在一旁微笑，依然沒有更多的話。

其實從進門開始，唐娜就是這樣沒有很多話，一直微笑著做著她的事情。她始終像個來幫忙做晚餐的客人，不顯山露水，不喧賓奪主，從而把真先生男主人的位置凸顯無疑。即便就是在晚餐開始后，她也總是起身到廚房端出下一道菜的那個人。不過，從真先生對她說話的語音和目光里，唐娜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毋需再有任何疑問。

我的心天馬行空。年輕時代的唐娜，與真先生有過怎樣的故事呢?唐娜現在是單身嗎?真先生喪偶獨居后與唐娜之間，是否有新故事嗎?一切無從知曉。我能證明的一點就是，當我們離開這所大房子啟程回市區酒店的時候，唐娜收拾好她的大挎包，是和我們一起上車離開的。上車前的一剎那，在老別墅路燈依稀的光影里，我忽然就覺得，唐娜奶奶那鬢角稍亂的臉龐好動人。

不久，看見華人導演王家衛導演的新片《藍莓之夜》在美拍成電影的消息。電影大體說的是，一位愛吃“藍莓派”的女孩兒，只身橫穿美國大陸尋找愛情與生命真諦的故事。看來，藍莓那一身悠悠的深藍色，的確能夠蘊含許多酸酸甜甜的故事。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