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暮色沿著廢墟輕輕地壓過來,這個庭院像末日般靜默。微涼的小米粥一樣的黃昏,從瓦藍的天邊。升騰起稀薄而散淡的香氣。風像鳥群一陣陣掠下,廣玉蘭在高處俯身盛開,芳香,潔白。
聽收音機里無伴奏的吟唱:半個月亮爬上來,照著我的姑娘梳妝臺,請你把那紗窗快打開。再把你那玫瑰摘一朵,輕輕地扔下來……忍不住心軟,想對一個人好,也就是像少年時那樣,悄無聲息地,看看他的背影,棉布裙子打著溫順的褶,垂落在闌珊的歲月里。最好的愛,我永遠不說出來。我埋藏到幾億年之后,幾萬米深處。緊鄰著熾熱巖漿。
半個月亮在天上,金黃的棉花糖,夜晚含著它,一天天變到這么小,甜味模模糊糊的,暈開。有些太湖石悄悄地橫在路邊,路邊還鋪滿細密的沙礫,飛蓬們與酢漿草在夢里釀著野香,明天,等明天,真好。燈火只是在遠處亮著,比月亮還要遠一些。世界含著這個黃昏,聽見悄悄的、相愛的呼吸。
一天的日子。總是到了這里,就慢慢沉默下去,籬落呼燈,我看不見了,其實,點了燈才會看不見哪。黃昏,是為了讓一些原先不覺得的東西亮起來,為了在多年以后,還能記得,自己的腳步,他的腳步,葉子一樣輕的吻,滲出皮膚的汗水,磚頭路上溫柔長久的擁抱。那些竹子和冬青,翠綠翠綠地笑著,內陸湖沒有遠方,只能無限地深下去。
這些黃昏啊,都是松弛溫暖如不再年輕的皮膚。我得到一朵墜落的廣玉蘭,像流星般墜落的廣玉蘭。它的樣子像一首禪詩:合掌如樸素的禮敬,微啟又如蓮花。捧著,走在樹下,極小極小的花蟻在青白的紋理上行走,到花瓣盡頭的路很遙遠,路上香甜疲倦。陶然曾經告訴過小樹,在這個世界上,花朵是用來變成煤炭而人是變成石油的。這么解釋還不夠優美,其實所有的生命和光明,都來自流星隕落時產生的一種叫碳的元素。在5.8億年前的太陽系災變中,地球遭受了天外流星的襲擊,原始大氣中碳的塵埃顆粒,沉降于陸地,形成了煤炭石油礦藏;而落進海洋,則與其他元素發生反應,生成了許多無機物和有機物,有機物進一步演化,出現了原始的生命形態。于是,在海邊,人來了,愛情來了,黃昏和黎明來了。
再一個5.8億年之后,當地球在愛的動蕩中終于變成一顆流星,我和手中的花朵,身邊的伴侶,將如何各自燃燒,迎來另一個星球的寒武紀生命大爆發?
而此刻,風像鳥群一陣陣落下,點亮這個黃昏的,又是多少年前誰和誰相愛的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