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搞不清楚老師為什么要安排她做我的同桌。整個班級里就我和女生坐在一起,這讓我很扎眼,成了同學們議論的話題,有些男同學干脆直接把她叫成了我的媳婦兒。那年我才14歲,不想要媳婦,我找出種種辦法來阻止這種流言的傳播,然而流言還是在悄無聲息的進行著。
讓流言進一步惡化的是我和她的父親。那年學校發展團員,給了我們一張表,讓填寫家庭情況,結果我和她在父親一欄里填寫的居然是同一個名字——造化弄人,她的父親和我父親居然是同名。消息傳開,全班沸騰,這回連班上最老實的學生阿球也相信了。我跟阿球說這是巧合,阿球跟我說這是緣份,我說我不想要這個緣份,阿球說這可由不得你。
我決定“自救”了。我把課桌一分為二,中間劃了一道紅色的“三八線”,以示井水不犯河水。為了讓三八線固若金湯,不因時間的流逝而模糊,我用刀子沿著紅色的三八線刻了一條深深的印痕。我做這些動作的時候她就在旁邊,拿一雙大大的驚奇的眼睛盯著我,張了張嘴,說:“有這么嚴重嗎?”我說:“嚴重”,就再不跟她說話了。
學校的操場設在一個土坡上,土坡的兩邊種滿了白楊樹,夏天的時候,葉子青翠欲滴,我總懷疑那綠色的葉脈下面藏著的是水,輕輕一碰,水珠就會一滴一滴的掉下來;白楊樹的后面是圍墻,紅色的,用土磚砌成,兩人多高;圍墻后面是什么我不知道,不過我總懷疑應該有一個湖,里面溢滿了綠色的水。
夏日的午后,全班的同學都在午睡。我睡不著,兩眼盯著窗外的白楊,滿腦子都是白楊后面綠色的湖。我看了看她,她的兩只手伏在桌上,頭枕在上面,鼻孔一呼一吸的很均勻,睡得正香。我悄悄的溜出教室,爬上白楊,翻過墻頭,跳了下去,就在跳下去的一瞬間,我下意識的回頭看了一下,她正從桌上抬起頭來看我,兩只大大的眼睛里溢滿了笑。我很擔心她會向學校的教導員揭發我。教導員很嚴厲,有一根很結實的戒尺,打在手心里很痛。我給她寫了張紙條,意思是讓她不要揭發我;她回了一張,問我圍墻后面是什么,我又回了一張,說是湖,綠色的湖,綠得就跟翡翠一樣,跟窗外的白楊一樣。她再回一張,說是十分向往。
第二天,我看見她穿了一條裙子,綠色的,就象湖面的水,波光斂滟,明媚動人。我第一次感覺出了她的漂亮——纖纖的手,細細的腰,亮亮的眼睛。我的心莫名其妙的慌了起來。中午的時候睡覺,她的細長柔順的頭發還有像藕一樣嫩白的手越過了三八線,淡淡的清香讓我拿起尺子的手久久打不下去,我心里慌得不行,逃離了教室,再次爬上白楊,翻過圍墻跳了下去。
以后每一天的中午我都要承受這樣的煎熬,每一次都只好逃離,而每一次逃離后回來,她總要用紙條問我湖的情況。圍墻外面那片綠色的湖,在我反復的描述下,已經變成了煙波浩渺,綠柳成蔭的湖,湖面上有無數條金色的鯉魚在閃挪、騰移、翻躍;湖心有幾只野鴨,成雙成對、自由自在的往來覓食;湖風總是那么輕柔的吹,拂在手心里都是溫柔的醉,就像有成千上萬根發絲輕輕掠過;湖草總是那么瘋狂的綠,就像跟誰比賽一樣,綠得發燙,綠得讓人心顫。她央我帶她去看湖,我總找借口說她翻不過圍墻,去不了;再說翻圍墻要是被教導員發現了,那可是一百張嘴也說不清了。
很多年后,老同學回校聚會,她興高采烈的拉我去看湖,可是圍墻外面除了一片光禿禿的石山以外,什么都沒有。她急急地問我,湖呢?我輕輕地一笑:“湖在心里呢”?
她不知道,在那些青春躁動的年代,在那些炙熱的逃離的午后,我其實只是躲在白楊樹覆蓋下的圍墻后面,小心翼翼地編造著有關綠色湖的種種美麗與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