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陜北來的鐘點(diǎn)工(組詩)

一個陜北來的鐘點(diǎn)工

一個臉長身瘦 說的話

有一半需要重復(fù)一下我才能聽懂的陜北女人

在我家的樓里清掃角角落落的灰燼

城市的生活讓她曾經(jīng)的簡單變得憂慮

日出而作日落而棲的想法漸漸淡去

回憶自己家

掛滿果實(shí)的蘋果樹林時燦爛的笑靨開始遠(yuǎn)離

心里裝著說不盡的疑惑和思緒

為什么城市里這么多人有自己的小車

而我們陜北那里

家家有一臺電視機(jī)就是富裕

為什么城市里的衣柜掛滿的全是衣服

而我們陜北人

一年到頭只有幾身衣服一換一洗

藝術(shù)柜的小物件

被她小心擦洗擺放

如同陜北老家碗柜里的盤具一樣潔凈整齊

春節(jié)快到了

我問她回不回去

她說不回

可以把來來回回七八天的路費(fèi)節(jié)省下來

寄給陜北的一兒一女

作為明年一年吃穿行用學(xué)的花費(fèi)

我和詩歌的身世

盡管我是空氣

掉在地上就是聲音

落入水里就是倒影

我站在日子的高處

懷抱一身非金屬元素

像棲息于天堂的紙鳶

扭動著激情的顏色

當(dāng)麥子熟了稻子收了

小時候的太陽總是

從一個山頭爬上天

又從另一個山坡掉下地

小時候一個人每月可以買到

24斤大米 二兩菜油

半斤豬肉和40斤蜂窩煤球

還有一尺六寸布匹

當(dāng)麥子熟了稻子收了

我可以見到集中發(fā)放的一堆鮮活的魚

母親從廚房到桌子旁

只喝一口湯

微笑著看我吃下一整條魚

小時候的天上常常會掉下來一只飛鳥

是母親教唆父親讓這種飛鳥在空中死亡

當(dāng)進(jìn)入我的視線時

我不知道它是死于我的饑餓

還是它的飛翔

母親是屬于我的河流

我一生沿著這條河流奔涌向前

尋找亙古的進(jìn)化和文明

從一個地域

到達(dá)另一個地域

我的無限奔流

始終只是母親生命里許多歌的一首

現(xiàn)在

麥子熟了稻子收了

我一臉憂戚

眼眶濕潤了

我要為母親買一把能四處飛行的輪椅

和母親回去看看小時候夜幕里的星星

它們毫無章法地在天空里亂飛

使我想起一生中最美的煙花和爆竹的禮儀

我惦記梧桐樹的平安

我惦記著兩排遙遠(yuǎn)的梧桐樹的平安

一根樹枝

那是屬于樹葉的民居

運(yùn)河兩畔的濃陰

那是屬于我的祖籍

樹上懸掛的鳥籠

樹桿上爬上爬下的一群螞蟻

以及秋天里鉆進(jìn)鼻子滿天飛的樹絮

這些樹的童年、少年和青年

我的夢幻、說笑、緊張、快樂和秘密

都隱匿在善良的梧桐樹的眼里

我惦記一片舊時的梧桐葉帶給秋天的激情

它像要取起秋天的心一樣

閉上成熟的眼睛

每天飄散在秋天的胸膛里

以一棵從春天就開始追逐的心

給予秋天生命的溫暖和愛意

這一切都使我的惦記

成為一生的

慣性

我想觸摸你

有一個問題我一直想

我至今見過的燕子

是在書的某頁里鳴叫 南往或北飛

我觸及燕子的距離

從來只是一個在天

一個在地

可憐我的手指

沒有觸摸過燕子純黑光澤的羽毛

沒有觸摸過它美如畫筆的燕尾

我只是偶爾在街道上蒸著饅頭的蒸籠邊

一邊看蒸籠吐納它騰騰的熱氣

一邊聽旁邊影碟店里飄蕩而出的密密匝匝

來自燕子故鄉(xiāng)的歌曲

有一個問題我一直想

什么時候

燕子啊

我能夠見到你

把我內(nèi)心深處撲騰了數(shù)十年的你的翅膀

還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