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兒時在滇西故鄉(xiāng)的山坡上放牛,最盼望的季節(jié)就是夏季。幾聲響雷過后,山雨如約而來,于是崇山峻嶺間,鮮嫩可口的雞樅便冒出來了。有黑皮雞樅、青皮雞樅、白皮雞樅……撿雞樅當然就成了我們最快樂的事情。
雞樅是有窩的,熟悉雞樅窩的人,很容易找到它;如果盲目地找尋,走很多路也碰不見一朵。每次其他同伴都能撿到成串的雞樅,而我既不熟悉雞樅窩,手氣也不好,時常兩手空空。嫉妒之余,我只好酸酸地戲謔只有小時候抓吃著雞屎的人才能撿到很多雞樅,藉此安慰一下自己失落的內(nèi)心。
一日雨后,心有不甘的我在山野間跑了很多地方,依然沒能撿到一朵雞樅。不經(jīng)意間,猛然看見山箐對面的小坡上有一片白點,我睜大了雙眼,怎么看都覺得是一片如火把般綻放的火把雞樅。
我的視力一向很好。加上前段時間下雨后,就有人在那附近撿回了一大草帽的火把雞樅,于是我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判斷。抑制不住內(nèi)心的激動和竊喜,滿心歡喜地跑下那段很長的山坡,涉水過箐,又不顧疲憊地爬了一陣子坡。可是當我氣喘吁吁地爬到跟前,才發(fā)現(xiàn)眼前的雞樅竟然是幾塊白色的石頭,不知是哪個頑皮的小伙伴撿了一堆雞樅后還找來幾顆石灰石擺在那里。我很是沮喪,為自己所遭受的欺騙,同時也怪自己太相信自己的視力和判斷。
(二)
工作之余喜歡游山玩水,一個難得的機會和一群攝友踏上了滇藏之旅。一路天高云淡,景色醉人。
同行的一個攝影大師,帶了三個不同畫幅的專業(yè)相機,“長槍短炮”一大堆,車里還專門有一個放鏡頭的箱子。那天我們在八宿縣然烏湖畔拍風景,大伙都拍得差不多了,只有他一人還在意猶未盡地忙乎著。我頗有些無聊,便轉(zhuǎn)悠到車上欣賞他的幾枚鏡頭。一向以老實人著稱的自己不知咋地就冒出了一個奇怪的念頭,于是拿了一枚長焦鏡頭藏在衣兜里,悄悄把它放到路邊的一個石墩上,然后故作驚喜地高呼了一聲:“誰的鏡頭?”大伙馬上就圍了上來,一個個都羨慕地互相傳看著我“拾到”的這枚鏡頭。
那位大師也以超乎想象的速度跑了過來,眼里滿是發(fā)現(xiàn)寶貝的驚喜,他一把從別人手里搶過鏡頭,仔細端詳了一會后說:“不錯,這是一枚很好的鏡頭,恒定大光圈。”他的神情比我想象中的還要興奮,接著他又異常肯定地加了一句:“一定是剛才那幾個上海人粗心大意留下來的。我們得趕快走,人家很快會返回來找的!”——就在我們抵達然烏湖畔時,有一輛上海牌照的越野車剛離開。說話的工夫,他開始麻利地收拾他的那些裝備,一邊催促大伙快上車往前行使。
這期間我始終以極大的耐性保持著鎮(zhèn)定,直到他在車上說出那句話時我才終止了這個玩笑。那是當我們的車離開然烏湖好遠后,他開始很認真地用商量的口吻對我說:“這鏡頭你也可能很少用,要么是處理給我?”我終于忍俊不禁地開懷大笑,說這枚本來就是你的鏡頭!車上的大伙也緩過神來,一個個笑得前仰后合,幾近缺氧。被我戲弄了的大師惱怒得臉紅筋漲,一言不發(fā)地狠狠給了我一拳,打得我的肩頭似乎至今還隱隱作痛。
(三)
從初中到高中,有個文靜的女孩一直和我在同一個班上學習。我對她情有獨鐘,格外心儀。她的一舉一動都分外留心,卻一直沒有勇氣和機會向她表白。那時,自己的感覺也是那么的良好,總以為她對我似乎也有幾分賞識和傾慕。高考后,同學各奔東西,直到多年以后各自成了家,心中依然對她念念不忘,總覺得她是搖曳在我夢中的一株水蓮,那么美麗脫俗又可望而不可及。一次偶然的機會,與同學通話時漫不經(jīng)心地打聽到她的電話號碼,已入而立之年的我,在一個偏遠峽谷水電站,竟激動得輾轉(zhuǎn)難眠。
第二天上午,算準了她在單位上班的時間,我一個人跑到營地后面山頂上,選了手機信號最好的地方,顫抖著撥通了那個默記了無數(shù)遍的號碼。期待的心,怦怦直跳,自報姓名后,便緊張得手心冒汗,想了無數(shù)遍的那些問候和祝福的話說得語無倫次。沒料電話那頭卻是冰冷而遙遠的聲音,未曾相識一般地拒我于千里之外,那份冷漠和疏遠使我驀然覺得多年以來深藏在心中的她,其實連一般同學的情義都比不上。
既不相信也不情愿接受這種現(xiàn)實,在懷疑中又一次求證了電話那頭的確是她的一剎那,我的心頓時象一塊晶瑩的玻璃被人狠狠地砸成碎片。那天,艷陽高照,我卻覺得一陣陣透心的涼,宛如掉進了千年冰窟窿一樣,手腳冰冷。珍藏了這么多年的美好感覺,竟然是一場多情反被無情惱的童話。
(四)
每個人在生活中都會遭遇讓自己尷尬和失態(tài)的季節(jié)。有人說人生難逃“三重門”,那就是自欺,欺人,被人欺。其實欺騙也分善與惡,很多時候欺騙你的人也不一定存有歹心,欺騙別人的你也不一定是刻意為之。但論起所受的硬傷,也許自己欺騙自己的事情,是最讓人感到凄涼和悲哀的了。
別人擺放在山中的幾塊白石頭,卻被自己看成是一窩雞樅;明明是大師自己把玩了多年的鏡頭,他竟絲毫認不出它的身影;女孩已成別人妻早就與你陌生了,而自己卻一直把她珍視為心中的水蓮。不知是你的眼睛欺騙了你的心,還是你的心欺騙了你的眼睛。這真是一種不該有的錯覺。
和那位女同學通完電話后的那天,我一度長久而又孤獨地站在山頭,一任山風吹拂,梳理我那懵懂青春美好而青澀的暗戀記憶,還有我對人生與愛情的獨特理解。
急切的渴望,加上想象和暗示,往往會讓人產(chǎn)生錯覺。人是柔弱的,人的一生也是柔弱的。很多時候,我們都會自覺不自覺地生活在一種他人抑或自己構(gòu)建的意境之中。既然是意境,慧眼產(chǎn)生了朦朧當然也就無法避免。那位女同學的冷漠讓我乍然清醒。其實也不怨她,我和她之間根本不曾有過什么,彼此的情誼也僅僅因為我當初的暗自多情,而失去了和她正常交流和溝通的機會,以至于多年后變得比普通同學間的友情還要相差了許多。
頓悟之余,格外的坦蕩和釋然。接下來,我撥通了妻子的電話。我想,和愛人平靜的相守,用平常的心面對一切,人生的錯覺終究會消失在平淡的流年。
【作者簡介】水山:原名龔忠政,大理州賓川縣平川鎮(zhèn)人,自中學時代開始發(fā)表文學作品,迄今已有小說和散文30余萬字見諸于各類報刊。現(xiàn)供職于昆明某企業(yè)。
責任編輯 張乃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