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童需要自己的教育方式

一、 超前與適時的考察——從美國的“拒絕教育”傳統說起

30多年前，在美國內華達州發生了一樁奇特的訴訟案:一位母親僅僅因為自己3歲的女兒伊迪絲認識了字母“O”而把女兒所在的幼兒園告上了法庭。案件以幼兒園敗訴而結束，這位母親獲得1000萬美元的賠償。伊迪絲的母親認為，幼兒園的老師薇拉提前進行的字母教學剝奪了她女兒的想象力，使伊迪絲成為被剪掉了一只幻想的翅膀的天鵝，而且被早早地投進了一片只有ABC的小水塘。薇拉字母案折射出美國家長的教育理念就是保護幼兒的想象力比學習字母重要，孩子的未來比早教早知重要。

進入20世紀，在沒有聯邦政府統一規劃或認可的情況下，美國一直在推遲正規教育的開始時間。美國近幾年教育的最大發展趨勢就是“抑制”孩子的發展，而且孩子“越聰明”，他們被“耽誤”的可能性就越大。因為有些家長認為，遲上幼兒園，孩子會有更強的競爭力，更大的優勢。于是，“延后入學”成為一種趨勢。對康涅狄格州教育資料所做的一項分析表明，富裕地區延后入學的比率已上升到了20%。“幼兒園的老齡化”現象，成為美國教育的一道獨特風景。這道風景的背后，反映出的正是美國家長強烈的童年保護意識和對適時教育的尊崇。

從薇拉字母案到幼兒園留級現象，聯系起來，我們就能發見美國家長拒絕“教育”的傳統，準確地說，是拒絕非教育的傳統。這種拒絕“非教育”的傳統，看似保守，實則是一種謹慎與保護。適當地保守才會安全，才不會對孩子造成難以彌補的傷害。對于兒童過早地干預，超前地教育，可能會破壞兒童的想象力，可能影響兒童對于神話、童話等想象類故事的感受力。隨著兒童想象力的萎縮及其童話世界的轟然坍塌，兒童將被奪走最為寶貴的童年，作為真正的童年而存在的幼稚、天真、樸拙、純善、秘密等最為寶貴、不可重復的童年核心資源將被徹底破壞。良好的基礎教育應該是適時、適度的教育。

讓人憂心忡忡的是，適時的兒童教育在中國卻舉步維艱。信息社會的超速發展，帶來了很多的不確定性，兒童將會面臨更大的挑戰。為未來提前做好準備，成為眾多家長的共同信念。一切從早、教育超前、學習課程前移成為一股浩浩蕩蕩的潮流。正因為如此，我國當前的兒童教育正處在嚴重的危機之中。教育主管部門三令五申，也難以扭轉局面。事實上，中國的家長都有一種怕孩子“輸在起跑線上”的恐懼。然而事與愿違，怕輸在起跑線上，最終有可能演變為逃逸于起跑線。幾年前，上海某著名中學的副校長講過這樣一個故事:有一學生從小學開始被家長逼著做了上萬道數學題，獲得數學奧林匹克獎后，他發誓從此再也不碰數學了。這顯然是早期教育的誤用惹的禍。

教育畢竟不是長跑比賽，急不得。超前教育，就相當于使用了激素，總是有副作用的。在教育的國際比較中，我們也許能更清楚地看到中國教育的真相。相對于中國，美國的初等教育“水平很低”，尤其是在數學方面。中國小學三年級的孩子到了美國，美國的老師會告訴他:你在小學階段可以不用再學習數學了。顯然，美國教育界非常注重保護孩子的學習欲望。在淡化數學等課程知識的學習的同時，他們騰出手來發展學生的情感，他們要求學生輕松、興奮、有趣、活躍、善于社交、熱愛自然。與此相反，中國的許多家長對子女的期望值過高，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成名成家，因此從小就無理性地將孩子推入認知性活動中。中國家長在子女教育方面事實上不但喜歡“超前”，而且熱衷“超速”。這種違背孩子的心理順序發展、生命體驗方式的做法，只會在誤用中破壞孩子的智力金礦。美國有個學者認為，從10歲到20歲，人的發展的重點應該是在情感方面;從20歲到30歲，心智的感知能力和智能上的推理能力，則為發展的重點所在。成熟的情感是思想正確、敏慧的先決條件，智能的成長發生于我們發展過程的后半段。

中國基礎教育因誤用而無用甚而有害，表現在對人文素養的忽視，表現在對套裝知識的超前、超速的教學上。我國基礎教育的“兒童匹配化”程度和世界發達國家之間存在較大差距。

二、 兒童需要自己的教育方式——把握基礎教育的度與舵

在基礎教育階段，我們必須確立這樣的兒童觀:兒童不是尚未長成的大人，兒童期有其自身的內在價值。蒙臺梭利首先明確地肯定了兒童的人格價值。杜威也指出，兒童期生活有其內在的品質和意義，不可把它當作人生中一個未成熟階段，只想讓它快快地過去。實際上，人生的各個階段皆有其自身不可取代的價值，尤其兒童期，原是身心生長最重要的階段，也應是人生中最幸福的時光，教育的最大貢獻是給孩子一個幸福而又有意義的童年，以此為他們幸福而有意義的一生奠定良好的基礎。如果整個成人世界強行把功利目標加載于童年，使兒童不堪重負，導致童年的快速消逝乃至死亡，那將是對兒童的最大戕害，是基礎教育的最大敗筆。兒童需要兒童自己的教育方式，我們不能自以為是地搞所謂的超前教育。我們要警惕基礎教育中的誤用，寧可虛置，也不可誤用。

1.嬉游活動的多態型激活。兒童擁有玩的權利。玩對于兒童來說就是最好的生存方式和學習方式，是童年的快樂源泉。如果我們要遵守兒童最大利益原則——把兒童的最大利益作為我們的首要選擇，我們就應該真誠地規劃好兒童的嬉游活動，把兒童的嬉游當作活動本身的唯一目標。為了延展小學生的童年，為了不讓小學生錯過童年，我們有必要成為積極游戲的推動者。我們要帶領小學生重拾地域傳統游戲，讓兒童在10歲前完成應當做的嬉游樂事:在河邊草地上打滾;捏泥團;采集青蛙卵;在窗臺上種水芹;用沙子堆城堡;爬樹;在院子挖個洞穴;堆雪人;參加一次“探險”;能認出5種鳥類;騎自行車穿過泥水坑;做一個風箏并放上天;在公園找10種不同的葉子;種菜……我們要讓小學生充分地享受田園嬉游的快樂:放牧叢林，享受樹趣;走進村野，享受農趣;投入體驗，享受節趣;課間穿插，享受戲趣;融入水鄉，享受水趣;走進河灘，享受葦趣;制作放飛，享受箏趣;親近自然，享受捕趣;現場采摘，享受采趣;勞動體驗，享受割趣;設置擂臺，享受斗趣;親近動物，享受養趣……我們還可以讓兒童享受游戲化的課余生活:像俄羅斯那樣讓兒童接受“補充教育”，像德國那樣讓孩子愛上“兒童大學”，像美國那樣讓學生在“公民學校”里學技能。嬉游活動在基礎教育階段有合適的位置、合理的比例，發生教育誤用的可能性就會小得多。

2.教育產品的年段性全鋪。教育誤用的一個重要原因便是童年教育產品的年段不確定性。比如，一些兒童游戲，對于激發兒童的游戲精神是頗有益處的。然而，我們很少看到兒童游戲產品上標明適合的年段。一些具有思維開發功能的數學教育產品，學齡前兒童在使用，小學生也在使用。值得我們關注的是，一種游戲產品或數學教育產品使用年段的覆蓋面越大，越有可能存在著與年齡不相符合的誤用。在這個方面，兒童文學作品，包括科普作品在內，我們的作者和出版社好像心中大多沒有清晰的具體的孩子，只有一個朦朦朧朧的兒童印象，具體的閱讀對象要留待教師或家長去確認。應該在寫作和編輯的時候就明確標示其適合哪個年齡或年段，最好要有專門的兒童閱讀研究機構進行相關適應年段的嚴格認證。除了對童年教育產品加以嚴格的適應年段認證之外，我們還要重視兒童教育產品的全面化推出，要有豐富的適合各個年齡的童年產品供教師、學生和家長選擇，能夠充分滿足各種類型兒童成長的合理需求。如果適應每個年齡的童年教育產品標示更清晰了，選擇空間也更大了，如果我們還能夠讓教師、家長完全相信這些適時產品比超前灌注下一年段的套裝知識更重要，更具有潛在的發展性價值，尤其是同樣能夠發展兒童的未來適應力、未來智能，那么，教師與家長就可能放棄超前的知識教育，以及與兒童的年齡不相稱的純知識教育。

3.套裝知識的遲延性進駐。套裝知識，往往因為和兒童經驗的剝離而缺乏必要的活性。套裝知識過早地進駐兒童的世界，包括拼音字母、數學運算、科學技術等等，都會擠占學生的想象力發展空間，兒童也就被迫過早地告別“最后的雪人”。因此，在小學階段，中國的基礎教育課程要大幅度地降低學習的難度，尤其是數學課程，可將高年級的課程“還給”初中。我們不能再以研究性學習的名義沒有限度地提高數學教材的難度。如果數學教材難倒學生難倒教師，連教師都必須去進行“適應性”訓練，這就不正常了。其實，教材內容難度降低了，只要其知識的還原性工作做得好，課程開發水平反而會提高。課程開發水平的高低并不和其難度正相關。再比如，小學階段的科學課程不宜開設得過早，到小學高年級再開比較適宜。科學與童話不可避免地存在著思維沖突，科學世界在兒童視野中的過早明晰，童話世界必然會過早地轟然倒塌。所以，即使要開設科學課程，也要盡量回避那些和小學經典童話有沖突的科學知識。畢竟，破壞兒童“想象世界”是一種不可原諒的錯誤。

4.入學門檻的科學化設定。關于小學生的入學問題，中國呈現出與美國幼兒園留級現象截然相反的趨勢。中國兒童越來越早地被送入小學的大門，這就埋下了兒童期誤用的禍根。在這個方面，我們的家長與教育工作者最好要有國際視野。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德國流行讓孩子晚上學，至今，仍然有家長認同這種觀點。前英國教師協會主席德博拉·羅森女士也指出，家長不應該強迫孩子在7歲之前就開始接受學校正規教育。羅森的說法是有事實依據的，如果一個孩子5歲時就上學，由于大腦發育不成熟，心智也不夠成熟，很容易出現自理能力、動作水平、人際交往、情緒控制等方面的障礙，而且會對他們社會實踐能力和創造力的發展造成極大的傷害。要想有效規避風險，我們就必須提高小學入學的門檻，等待兒童達到必須的成熟度后再進入小學校園投入和他們的年齡、心理、思維相匹配的學習活動。在這之前，幼兒園對他們來說是最合適的地方，有他們更喜歡、更適應的寓教于樂的教學方式。這樣看來，兒童何時上小學是一個科學問題、專業化的問題，并非如我們常人想象的那樣早一年兩年無所謂。過早入學，導致大量兒童的不適應，是有問題的。但統一規定入學年齡，也未必科學。兒童入學的年齡最終應該由孩子的成熟度來決定。歐洲國家檢驗一個孩子是否到了該上學的年齡有一個很簡單的程序:把一個蘋果和一枚硬幣放在孩子面前，如果孩子選擇了硬幣，那就說明孩子的心智已經足夠成熟，可以入學了。我們是否可以仿效歐洲的做法，由醫學專家和教育專家聯手共創中國的入學年齡評估機制，讓兒童發展狀態評估團對每個孩子做一個成熟度的評估。我們棄用人為規定的方式，而采取“教育專家和兒科專家聯合評估+家長自主”的機制來決定5歲至7歲的孩子何時上學的問題，這也許是一個比較積極的設想，它有助于完成中國基礎教育入學門檻的科學化設定的任務。

5.整體教育的規范化商討。教育的設計與運行，在現代社會，不能再是一個密封的罐頭生產線。真正對學生發展負責、對未來社會盡職的教育，應該是開放的。這種開放，是指教育作為一種整體化的專業行為，包括各個層面的教育環節，事先都必須得到廣泛論證，最大化地趨于規范，逼近真實，匹配兒童，甚至教學細節都應該在一定的有效范圍內得到公認，達成共識。雖然，教育教學工作始終烙著教育工作者的個性，飄逸著個人的氣息，總是按照自己的方式行事。但是，教育絕不是純粹個人的神話，個人的心靈世界，我們有必要改變教育是一項孤獨的個人行動的歷史局面，適度削弱教育的個人化比例。其實，我們并不孤獨，只要你愿意，完全可以打開教室的門，打通教室，打開學校的大門，發展合作性同事關系，形成一個龐大的教育者同盟。有了同盟的存在，我們就有了通過商討看清教育真相、趨于教育規范的可能，從而打破個人的偏執。整體教育為了達成規范化而進行的同盟化商討，可以是即時的，在辦公室伙伴、年級同事之間進行;也可以是跨時空的，在網友或博友之間進行。盡管對于教育教學的具體作業來說，總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但是關注的人多了，必定能看得更真切些，行動起來會更可靠些。在自然狀態下，還是智在眾人中。所以涉及教育教學整體規劃的事務，必須得到權威部門的有效認定和行動共同體的集體審議，才能加以執行，只有有了這樣的程序才能被認定為合法。

6.兒童CE的真性化運作。兒童有不可剝奪的參與權，包括有權對影響他們的任何事情發表意見。因此，我們成人必須賦予兒童表達自我訴求的權利、自我選擇的權利，讓他們擁有一定的表決權。我們在校園內要健全兒童CE組織，開展兒童表達運動。我們可以建立校園小通訊社，完全由兒童自主管理，包括確立新聞選題、組織采訪、寫稿以及編輯，然后由校園媒體來播發他們的新聞。CE成員的表達內容，不僅體現出兒童自己的生活狀態、行為表現，更包含著他們對所成長的社會的觀察和思考。如果我們讓兒童CE展開真性化的運作，我們就能及時聽到兒童的心聲，捕捉到他們脈搏的跳動，也就能及時發現教育的誤用和對孩子造成的傷害，從而迅速反思、調整我們的教育教學工作。經驗告訴我們，兒童的反應和感受是我們判斷教育是否發生誤用的第一依據。我們每個成人都應該拿出最大的誠意，盡到我們應該履行的義務，去傾聽兒童的自由表達，確認我們教育行走的適切路徑。

當然，要防止童年的誤用，我們還必須保持教育機構的相對性獨立，避免非教育力量的非合理性干擾。我們要加強對兒童個體的生命化研究，進一步透視兒童心理，了解兒童的身心發展規律。我們要加強適時教育的區域型推進，以較小的區域為單位展開實時性教育的研究，甚至是從文本到教學的微觀研究，充分考慮地域兒童的雙重匹配性。我們要加強對教育內容的階梯型審查，尤其是對中觀和微觀教育內容實行較為嚴格的審查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