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風鎮坐落在半神半鬼的貓鬼神居守的峁祭嶺下,想當年,姜子牙封神給自己老婆封了個半神半鬼的貓鬼神差事,老婆不高興,給山下的威風鎮使了一些神神道道,所以威風鎮盡出一些奇巧能人,筆錄這些人的乖行巧事也是一大樂事。
靈感
高升這幾天郁悶得很,因為西北角的那張辦公桌又空了。根據辦公室的“天氣預報”顯示,“攀登”號又向西北角方向移動,很多人都想去占那個位置,可沒有領導放話,誰也不敢越雷池一步。
高升剛調到這個單位的時候,和他一起調進的另一位同事叫伍運,當時高升心里就有一種優越感,因為中國人的名字里總有一種暗示或寓意,想到剛進門的同事的名字的諧音,他能折騰出什么呢?
然而兩年后伍運從一樓搬到了二樓。整個單位辦公樓二三樓膽小一些的人是不敢隨便亂串的。因為二三樓是單位的心臟部分,可伍運膽子大,有時候就去串串,結果就串進了二樓。
伍運走后又有一位年輕的補世財坐到了西北角的那張辦公桌上。補世財是行伍出身,在辦公室打蛋打不出三個黃蛋,動筆鋪紙又沒有章法,高升此時心里又有一種朦朧的希望催促他要做事認真,同事們進“小肥羊”時慷慨出手,及早打好民意調查的感情基礎。
奇怪的是兩年后補世財又搬到三樓去了,高升一想到昨天下午送別宴上的同事們那張張媚臉,胃里就往上泛酸水。
補世財走了,坐到補世財桌上的另一個人名叫關澤。一般人不敢在名字里用“澤”字,姓名學中說名大壓死人,名小拖死人。“毛澤東”、“江澤民”,這是些何等人物,這小子敢有這么一個名字,這不是向世人先聲奪人地預言自己的前程嗎?再念念這名字的諧音更讓人心生一種壓抑。官賊。他能不上嗎?
想想走進這個辦公室三五年里一個個高就的同事,高升憶起了當了一輩子大隊書記村書記的父親。如果父親不是因一輩子當村官得到很多好處,而想讓高升步他后塵,為什么起了這么一個露骨的名字。也許領導不提拔就因為領導們忌諱這名字,再說為官之道盼著自己高升但不希望別人高升,不然官場里就不會流行“十年磨一劍”、“二十年的媳婦熬成婆”之類的話了。
高升是因為一支筆的功力調進這個單位的,至今雖然電腦的普及使他的一手漂亮仿宋體不再那么燙手。但各類計劃總結最后的定稿還要靠他的妙筆生花才行。
怪,怪,怪,就是怪。
高升心里燥熱,他走到街上看到有人在路邊烤紅薯時,他才感覺到了絲絲涼意,原來又一個豐收的秋天到來了,農民們用腳踏三輪或農用車之類把很多農副產品拉到了縣城里,街道兩邊到處是高原太陽曬出高原紅的男女在吆喝。
一想到“豐收”這個字眼,高升的心里又涼了許多,自從師范畢業分配到那個鄉村小學的日日夜夜開始,高升日讀夜耕,不就是想有一天出人頭地嗎?但是良好的開端成了不變的煎熬,何日紫氣東來?
高升苦思冥想的時候,聽到一個小女孩的一聲尖叫。一看,原來小女孩買了一個大紅薯,因為燙手她丟了紅薯尖叫了一聲。
賣紅薯的老人拾起紅薯,雙手捧著紅薯給小女孩說:小姑娘,紅薯好吃,但你要會吃。
小女孩天真地問:爺爺,我拿都拿不住,怎么能吃這么熱燙的紅薯呢?
老人說:拿紅薯吃紅薯都有訣竅,拿紅薯要一捧二吹三拍,你看著啊。
老人一邊說一邊給小女孩示范。他把紅薯用兩手捧著抖動,同時用嘴往紅薯上吹氣,過了一會兒,老人一手捧紅薯,一手拍幾下紅薯,再放進女孩的小手里。
聽著老人的一捧二吹三拍的伺候紅薯經驗,看著老人把一個滾燙的紅薯一會兒弄得服帖可口,高升突然明白了坐辦公室西北角那張辦公桌的人為什么都能高升。
高升為自己在秋天的街道里突來靈感而激動,這靈感比幾年前寫文章時來的那些靈感更讓人激動。
高升想對賣紅薯的老人說聲“謝謝”,但現在的他學會了收斂,他心生感激中默念著“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一邊輕快地往辦公室走去,一邊想著為什么早幾年遇不上今天這么一種情景呢?他很慶幸今天他遇到了。高升由己及人,他想到了小女孩,他覺得小女孩比他幸運幾十倍幾百倍,他從小女孩聰慧的眼里看到一位很智慧的女干部走在二十年以后一幢高樓的走廊間,高跟皮靴彈奏著和他今天的心情一樣的一首歡快曲子。喬哥
又醉了。是喬哥一個電話把我邀到逸興樓去的,請喬哥的人似曾見過但又不認識。因為喬哥在法院工作,我很少過問他的工作,再說每次吃喝,喬哥身邊的人總換個不停,除了我很少有人固定出現。
喬哥和我同學七八年,同事三年,之后他轉行了。
開始他轉行到工商局,他在威風鎮管理個體戶,于是有很多人請他到南春院或陽春樓聯絡感情,作為朋友我經常拉去做陪,因為那時喬哥不會寫計劃總結之類,我就成了他的“師爺”,很多時候為他起草計劃總結之類。
喬哥人緣很好,威風鎮東西南北街上好像都有他的朋友。這不是吹牛,我跟著他吃過四街所有有點名的飯館,有時候還跟著他去過西街八行鋪面的“八大胡同”市場,那里有很多理發、縫紉、賣衣服的小鋪,而鋪子里有很多或豐滿或苗條或黑而健康或白而病態的女孩。
喬哥后來調到鄉下工商所去了,當時他給我說:等著,哥哥一兩年就回來,回來了我倆威風鎮里繼續威風。
喬哥真有本事,兩年后從鄉下調到了威風鎮,而且還轉行了,我見他時他已經到法院上班了,見面時他說:那一身藍皮皮不美,穿這一身黃皮皮威風。
喬哥回來時,街上的吃喝玩樂的場所又上檔次了,作為一名靠幾根粉筆為生計的我很少去那些地方,但喬哥回來了,我在很多時候又出入湟河源賓館仙來聚酒家之類。
今天是喬哥三番五次的電話把我叫到了逸興樓。兩個小時四五個人讓三瓶天佑德拿下了,走出逸興樓大門和喬哥他們分手回家有些頭重腳輕。
那個過去的人就是大家說的法院的喬哥吧。
就是,這個酒迷天天喝酒著哩,不知道今天又讓啥人邀著哩。
這人姓喬,是不是南川鄉喬家溝人?
誰說這人姓喬,他不姓喬,我也不知道他姓啥。
那為啥滿街的人都叫他“喬哥”。
這個吃客在工商局上班的時候,見到個體戶或他權限內能管的人,第一句話就是“邀個。”(“邀”字在威風鎮口語里念“橋”)時間長了“邀個”就成了“喬哥”,誰知道他姓啥?
誰在人后說喬哥的壞話呢?
我回頭一看,兩個年輕人,不認識但似曾見過,仿佛是《英雄大八義》或《七俠五義》里的兩個人。不對啊!那是已經很過時的書,古書堆的人怎么能走在威風鎮的大街上呢?大約真的醉糊涂了,想想:喬哥是不是真的姓喬呢?我也有些恍惚起來。每次電話來了,媳婦問我:誰的電話?我說:喬哥。媳婦說:人家天天邀你,你還叫人家的綽號。
喬哥一邀個一喬哥一邀個……
這仿佛是先有雞還是先有蛋一樣撓心的問題,不想也罷。
老狼
老狼的“狼”字原來不是這個字,是郎君的“郎”字,只是這幾年老郎的兩個兒子在威風鎮興風作浪,故而隨著“大狼娃”、“二狼娃”名聲的越來越響,老郎也沾光,由郎及狼。
老狼,一聽就讓人不由想起陰毒險惡這些個詞語,其實老狼長得面善,一走進他的“仁慈診所”,看他穿著干凈的白大褂坐在會診桌后的樣子,你會罵那些背后叫他“老狼”的人是刻意惡人。
老狼原來是縣中的校醫,我在縣中上中學時老狼一邊做校醫,一邊還給我們上《生理衛生》課。因為這師生緣,在我不想當老師的一九九三年,我又因和大狼娃相識相結為死黨而轉行,但主要作用是老狼起的。
老狼是一名校醫,但威風鎮人人知道老狼的厲害,因為很多人通過老狼辦了很多大事,比如轉行如我,比如某人托老狼由合同工轉為正式工,某某的女兒獸醫學校畢業卻走進了人民醫院成了白農天使,等等。
老狼何以輕松出入權貴之門而坐收漁翁之利,聽街上的“包打聽”說老狼曾經被打成“右派”去勞改,幸遇某醫科大學老教授,老教授不堪忍受精神和肉體的雙重折磨準備自殺時,把自己祖傳的一身泡制藥酒的絕活傳給了老狼,而且這藥酒最適合四五十歲用腦過度、酒精傷腎、腰力不濟的一群人。
老狼用這特效藥酒,敲開了一個個方便之門。
老狼有這特效藥酒,不然老狼不求上進的大狼娃不會學知無門,卻走進軍營混三年之后分配到逍遙自在的鄉文化站工作,我也就無緣和大狼娃相識、相交,而運交華蓋轉行干縣廣播站記者的行當。
再說二狼娃連初中都沒畢業,可是先當了兵后轉干,先干了交警后干刑警,前幾天又說到西山當森林警察了。
和大狼娃不打交道已有三五年,因為不再用拳頭征服威風鎮的大狼娃喜歡上了方桌上壘長城,我買房娶妻生兒養老一千事,不可能和他一起參加修長城大軍,我們只能好合好散。
昨日街遇老狼,昔日郎老師依舊面善口慈,閑聊中問及大狼娃情形,郎老師一聲長嘆:吃白面吃到戒毒所里去了。問及兒媳孫子,他很感欣慰,說:兒媳和我生活在一起。兒子不成器,我不管她誰管哩?
我說:郎老師你年輕時命好,到老了福大,這個好!這個好!
說這話時,我才看到大狼娃從野狐溝領來的媳婦花枝招展地在一旁等著郎老師回家。
二零零九年秋天的故事
一紙紅頭文件又擺在校長辦公桌上,上級領導要在兩星期后對學校進行“五項”達標驗收,這下老師們又看到桑杰校長剛開朗三天的臉似窗外秋雨中的天陰沉下來。
檢查,又是檢查。一星期前,“新觀念,新思想”大討論合格;精神文明評估過去三天,同事們使出渾身解數,讓上上下下領導“可以”而去。達標又來了,這達標必須是硬軟件齊全。軟件好辦,年輕教師在電腦上加班,老教師用水筆毛筆補課,三兩個晚上加班就行。硬件呢?就說師生人均圖書三十冊,這項指標怎么完成?全校一百五十名學生加十名教師,一百六十乘以三十等于四千八百冊圖書。學校有四百多冊,是歷年過時的教參之類,真正可以利用的圖書大約只有一百多冊。上面的通知有明確規定:圖書不包括教參之類。那么這缺口太大了。桑杰校長念出此一條,老師們就長吁短嘆,有個老師說:別的還有什么?桑杰校長說:先想想圖書一事,別的我也不敢再看,明天再說。有個老師說:給學生每人十本、二十本定指標,老師們把家里的圖書全拿到學校,也許能應付過去吧。
聽到這話,桑杰校長說:主意是不錯,但學生家有什么書呢?農民家庭大部分學生家肯定連一本武俠小說都沒有,但可以試試,看能收集多少本,老師們先報一下自己家中的圖書有多少,今晚回家自己給書編號,明天拿到學校,驗收過后個人拿回去。
老劉:我家可能有十幾本
老王:我家大約也有十幾本。
小張:……
小李:……
九個老師湊起來大約有一百五十多本。
精明的小胡用計算器累計出來了。
老劉又說:校長,雇一輛三輪車,把你的書全拉來,能補個大窟窿。
小胡,你再加上一千二百冊,還有學校的一百多冊。
校長,已經有一千五百冊了,但還得有三千三百冊才能達標。
怎么辦呢?
校長,那天評估時馬校長不是說他在我校蹲點嗎?他說學校有啥困難給他說一聲,是不是試一下,也許能發揮點作用。
沒辦法的時候不是辦法的辦法也是辦法,試一試。桑杰校長查出馬校長的手機給馬校長打電話。
馬校長,您老曾在南溝學校也苦斗了三十年,這一次您老要幫個大忙……
掛斷電話,桑杰校長說:馬校長愿意幫忙。
桑杰校長和老師們的心里輕松了一些,畢竟有個希望在前面,這多少讓人不會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吧。
第二天桑杰校長的手機響了,馬校長來電話說叫桑杰校長和張主任到教育局,省教育廳有個領導愿意給學校捐贈一些圖書和別的辦公用品。
安排完校務,桑杰校長和張主任匆忙去趕公共汽車。
坐車到縣上,又轉車到省城。
看著路邊金黃的秋莊稼,桑杰校長想著,以后把此事寫成一篇特寫寄給電臺和報社,說不定以后還會有這樣的好事降臨南溝小學頭上。
到省城,找到馬校長的老領導上班的單位。看看這辦公大樓就知道在這里上班的人十有八九都有能力給故鄉或曾經工作過生活過的地方辦一兩件實事。
上到六樓。走進老領導的辦公室。老領導和藹可親。寒暄問話過程走完,老領導說:我領你們去看看圖書。
走進一個大會議室,地上堆了好多書。桑杰校長和張主任相視一笑,這些書不是一下就解決了問題嗎?真是車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車呢?怎么拿回去?老領導問。
裝袋子雇車吧。馬校長很高興。
袋子有,老領導喊:小白,拿十幾個纖維袋子給我的老鄉。
袋子來了,桑杰和張主任才仔細看了看書,一看,他倆傻眼了。
書是很多,但都是近幾年單位里搜集用過的教科書和教參教研之類的,并且大部分是中學的。
桑杰停住手,看了看張主任。張主任說:裝吧,拖出去賣廢品也行,不拉不好意思。
這時馬校長和老領導到辦公室敘談去了。
裝。
整整十五袋子。
馬校長和老領導又過來了,老領導說:那里還有些光盤、磁帶、檔案袋之類,也歸你們,你倆看老鄉疼老鄉著吧。
謝謝!謝謝!
怎么拿下去啊?桑杰說:我倆扛啊,我倆三五趟就完了。
扛一個袋子提一個袋子,走到三樓站在樓梯口休息時,上來兩個打扮入時的女孩,看著他們說:現在的人怪,戴著眼鏡穿著西裝出來倒垃圾,世上什么怪事都有。
上上下下七八趟,東西搬到樓下了,桑杰到老領導辦公室說:東西搬完了,我們在辦公用具中發現了這兩支簫,你收下。
老領導說:送給你們做個紀念吧。
馬校長說:老領導,下去吃點便飯,我們就走了。
老領導說:行,走吧。轉身叉喊:小白,大遲,我們一起走。
走出大樓轉個彎,是一條小吃街。
走進二樓雅座,馬校長把菜譜拿到老領導面前說:老領導,您點菜吧,大地方到了,我們不會點菜。
老領導說:隨便吃點吧,丫頭,你上個……
老領導又說:白酒就不喝了,來兩扎雪純啤酒。
桑杰和張主任陪客人端起了酒杯。扛了半天袋子,出了一身臭汗,啤酒太及時,可能太熱的緣故吧,他倆覺得今天的雪純啤酒味道像馬尿,很難喝。
吃完結賬,三百四十五元。
雇車,一百二十元。
裝上車千恩萬謝。馬校長說:駕駛座里擠擠。桑杰趕緊拿出錢說:馬校長,您去坐班車,這車上太擠了。
打發了馬校長,桑杰和司機商量開了:你把我倆拉到一個垃圾站,幫我倆挑揀一下書,我再給你十元錢,我們不拉到縣上去了。
司機說十元錢我把你們拉到最近的垃圾場,那里有站大角的,你們雇一個。
來到垃圾站,十五袋書,桑杰他們雇了三個人開始揀,最后揀出了兩袋子充數的書,又揀出二十盤可以擺在電教室檔案柜的光盤、磁帶,剩下的稱斤賣出,共計一百六十元。
一個人扛一個大袋,手提一個小袋,桑杰校長和張主任往汽車站走,桑杰校長的啤酒發作了,他忽然不顧一切地大喊起來:收廢品。
滿街的人都看著他們,此時桑杰校長把袋子放在路邊,拿出那支簫吹起來。張主任急忙把桑杰校長拉起來說:你不要胡來啥,羞死了。
責任編輯:次仁羅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