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在史詩中的人物故事

在文學作品中，人物性格是否鮮明生動感人，是至關重要的。人物性格從某種意義上說，具有“標簽”的作用。

史詩人物的特征是什么呢?18世紀意大利文學家維柯將其概括為詩性人物性格。所謂詩性人物性格，“就是想象的類概念，其辦法就是制造出某些范例或理想的畫像，于是把同類中一切和這些范例相似的個別具體人物都歸納到這種范例上去。”

《格薩爾》，作為一部正在搜集整理中的巨型史詩，自然具有英雄史詩所具有的品格，她的人物，也具有“詩性人物性格”的特征。但是，由于《格薩爾》的鴻篇巨制，至今仍在人民群眾中傳唱著，在年深日久的流傳過程中，自然會衍化、變異、融進許多歷史的“溪流”，而使《格薩爾》呈現“歷史化”的特征，人物性格則開始出現非“詩性人物性格”的跡象，突破了單一的定式，開始表現人的性格的雙重性和多重性。這是《格薩爾》這部尚未定型的英雄史詩所獨具的特色。

這里，我們從人物性格的分析出發，講講《格薩爾》中的一些人物故事。

單一型性格人物

《格薩爾》中的人物，大部分或絕大部分均為單一型性格的人物，這是史詩的特質所規定的，是“詩性時代”所造就的。《格薩爾》所描述的，是英雄戰勝妖魔的業績。英雄和妖魔，在史詩中占有絕對的比重，而英雄和妖魔正是具有單一型性格的人物。這類人物的特征是容易辨認，往往可以用一句話概括其性格的特征。

嘉察協噶——格薩爾的哥哥，勇猛的大將

嘉察協噶是一位非常勇猛的大英雄，史詩里無時無刻不在體現著他的勇猛特征。在格薩爾尚未在嶺地降生時，嘉察就已經是大英雄了，他以父親(森倫王)和母親(漢妃)的顯赫地位而獲得了高貴的出身，更以其武藝超群和非凡的武勇而獲得嶺國人的尊重。

格薩爾稱王后，嘉察協噶從關心他保護他的哥哥而變為他最得力輔臣，最勇猛的大將。在《霍嶺大戰》中，嘉察白人白馬，像閃電，似利刃，直殺得霍爾兵馬尸橫遍野，血流成河。但是后來，格薩爾滯留在外不肯歸來，霍爾再度來犯，這一次他們兵多將廣，糧草豐足，不搶走王妃珠牡不肯退兵。嶺國兵馬不再能抵擋霍爾的進攻，珠牡的侍女理瓊吉甘愿冒充王妃赴霍爾結親，眼看一場戰禍已經平息，霍爾白帳王因得到“珠牡”而愿意退兵。由于晁通的告密，霍爾王得知搶走的僅僅是珠牡的一侍女，不由得怒火中燒，霍爾兵又以十倍的瘋狂重新返回嶺國。疲憊的嶺國兵毫無準備，幾乎喪失了抵抗能力，王妃珠牡終于被霍爾王搶走。嘉察得知消息后，不顧眾人勸阻，只身前去追趕霍爾兵馬，最后被霍爾大將辛巴梅乳澤用計詐死，就是在臨死之前，嘉察仍不減英雄本色。看著落淚的辛巴梅乳澤，嘉察反倒勸慰起他來:

辛巴梅乳澤呀，餓死不吃腐爛的麥糠，是白嘴野馬的性格;

渴死不喝溝渠的污水，是紅兕的本性;

苦死不流一滴眼淚，乃是男子漢的本色……

嘉察死了，而他的英名卻長存于人們的心中。因此，每當人們遇到強敵而不能克敵時，自然而然地會想起勇猛無比的大英雄嘉察。

智慧的絨察查根

如果說嘉察是以“勇”取勝，總管王絨察查根則是以“謀”贏人的。“智謀廣”是絨察查根最典型的性格特征。絨察查根總是能用智謀去處理在別人看來棘手的事情。例如當嶺地決定去辦賽馬大會，以決定王位由誰來坐，嶺地七寶的歸屬以及森姜珠牡姑娘的命運時，絨察查根首先會想到的是被逐出嶺地的格薩爾母子。

但是，籌辦賽馬大會的是達絨長官晁通王，絨察查根不好直言，便巧妙地用氣候不宜來拖延賽馬大會的日期，為格薩爾返回嶺地贏得了必要的時間。接著，他又暗示嘉察，要他向晁通提出讓格薩爾回嶺地參加賽馬的主意。晁通因為曾說過凡是嶺地的人，不論尊卑長幼，都有權參加賽馬而不能拒絕嘉察的要求。因此，格薩爾的登位稱王，在一定程度上應該說是他絨察查根的功勞。

在嶺國內部以及嶺國與其他邦國征戰中，常有矛盾以及危難發生，每逢其時，絨察查根的智謀常常能使嶺國消除矛盾，化險為夷。

機智的米瓊卡德

米瓊在《格薩爾》眾多的人物中，并不十分惹眼。然而，當你細細地咀嚼史詩之時，卻覺得這個人物格外的有“味”。米瓊原本是郭部落人氏，從小以一桶奶酪和10只羊的身價賣給了嶺地總管絨察查根。此后又流落到霍爾，最初給白帳王放牧，后因他能言善說，當了白帳王的近侍。當格薩爾的王妃珠牡被虜到霍爾時，又成了珠牡的侍臣，直到格薩爾平服了霍爾，降伏了三王，才被帶回嶺國，成為格薩爾的內侍。米瓊并不具有英雄的外表，沒有高大的身材，也沒有精湛的武藝，他之所以能夠成為霍爾王的侍臣，投降后受到格薩爾的青睞，全憑他的機智。

《加嶺傳奇》與其他分部不同，通篇所敘述的不是戰爭，而是格薩爾應加地公主的邀請，到加地焚毀妖尸，為加地眾生消滅妖患，與加地君臣百姓結下深厚情誼的故事。

晁通是格薩爾赴加地不可或缺的人物之一，但他卻裝病不肯出帳領命。格薩爾便派丹瑪和米瓊再三相請，晁通只是推病不見，米瓊便要為他診病，晁通施詭計，他并不讓米瓊見到自己，而把紅線系在鸚鵡的脖子上，繼而拴在貓的脖子上以充自己的脈象。米瓊憑著他的機智，一一識破了晁通的把戲。逼得晁通只好將線拴在自己的小拇指上，米瓊立即診出他并無疾癥，戳穿了晁通的陰謀，迫使他隨格薩爾出征。接著，在格薩爾到加地后和返嶺途中，又遇到了一系列麻煩，米瓊巧妙地解決了這些疑難，順利地隨格薩爾返回了嶺地。

霍爾三王

具有單一性格的人物，除了以格薩爾為首的英雄群體外，就是一組與英雄對立的眾妖魔。史詩中所描述的妖魔形象，除個別的象北方魔王魯贊為魔形外表外，其余均為人形，具有人的特征，而性格是單一的。即殘忍、狠毒，以殘害眾生為能事。最著名的是霍爾三王。為了給白帳王選王妃，他們可以不惜任何代價，當白帳王聽說最美的女人在嶺地，珠牡王妃在嶺地守空房時，白帳王便命辛巴梅乳澤:

快去環擊大法鼓，悠揚地吹起大法螺，

十二部落將領和大軍，一齊向嶺國去進攻。

所有神城全毀光，所有男丁全殺光，

所有神廟全燒光，所有財物全搶光……

一開口便是如此殺氣騰騰。果真率兵親征嶺地時，白帳王更是肆無忌憚，燒殺搶掠，直到最后搶走了王妃珠牡，方才撤兵霍爾。

前面所講的這類人物屬于比較典型的史詩^物，具有典型的“詩性人物性格”，人物一出場，便被某種特定的性格所“標記”，直至終結，人物性格并無大的發展和變化。他們無論在哪個場合出現，操著怎樣的話語，其詞匯量并無大的增減，甚至語氣都是一致的。因此，聽眾很容易將他們一一分辨出來。

以降將為代表的向心型性格

這種人物是以一種性格為核心，多種性格圍繞著核心組成整個人物的性格系統。在《格薩爾》中，具有向心型性格的是以辛巴梅乳澤、玉拉托琚、秦恩、曲珠為首的一組被格薩爾收服的降將。史詩對這組人物的塑造，既不同于對嶺地眾英雄的無限贊美，亦不同于對眾魔王魔臣的無比憎惡。這組人物，是有缺陷的好人，是帶有魔味兒的英雄，是一組具有多側面富有立體感的人物。

這一類人物以辛巴梅乳澤為代表。辛巴梅乳澤的性格核心是“忠”，忠于他的主人。這不僅表現在他身為霍爾大將時忠于霍爾王，也表現在后來被格薩爾收服后又忠心耿耿地追隨格薩爾。圍繞著“忠”的核心，還有梅乳澤的5個最(梅乳澤的“澤”，藏語即“最”的意思):高興時最善良，憤怒時最惡毒，對敵人最兇狠、對戰利品最無私，對百性最溫和。善良、惡毒、兇狠、無私、溫和、與性格核心“忠”，一起構成了梅乳澤的性格系統。各種性格在整個性格系統中都處于運動之中，有時這種特征表現得明顯些，有時那種特征表現得明顯些。但是，無論性格表象如何運動，變化，如何復雜，卻始終從屬于性格核心，并被其左右著。

在霍爾國，梅乳澤是霍爾三王的得力大將，當白帳王決計出兵嶺國去搶珠牡為王妃時，梅乳澤是反對的，他竭盡全力勸阻白賬不要興不義之兵，不要出征嶺地，但禁不住白帳王的幾句激將之語和一聲令下，對主人忠誠的本能告訴梅乳澤，他必須服從白帳王，并且要竭盡全力為其效勞，滿足主人的愿望。因此，他成了出征嶺國的先鋒，助紂為虐的猛將。戰爭的結果是他親手殺死了嶺國大英雄嘉察協噶并擄走了王妃珠牡。如果說在霍爾為霍爾王效力尚屬不十分心甘情愿的話，那么到嶺地后，梅乳澤則是心甘情愿甚至死心塌地地效忠于格薩爾，追隨雄獅大王44載，征戰四方，平服了8個邦國。當格薩爾召他做第9次先鋒去征服祝古國是，梅乳澤已是年老力衰了，因此他手下的大將和膝下的兒女都流著淚阻止他出征。但是，梅乳澤想到的是格薩爾大王的事業，想到的是“男子漢失去的地方就是疆場”。因此，他不顧年邁力衰，毅然決然地為格薩爾做了第9次先鋒。關于梅乳澤的死，不同的分部本講法不同，有的說他死在“祝嶺之戰”，有的說他死在“加嶺之戰”，無論怎樣說，梅乳澤是為格薩爾拼搏而亡的，而左右他行為的，是他的性格核心——忠。

其他的降將，諸如姜國王子玉拉托琚魔國大臣秦恩、阿扎國大將曲珠等人，與辛巴梅乳澤同屬一類人物，皆是以一種性格為核心，與圍繞性格核心的其他性格特征構成性格體系。這組人物具有較高的審美價值。

與史詩中處處可見、比比皆是的英雄和妖魔的類型化人物相比，這組人物則使人有耳目一新的感覺，他們既不是完美的英雄，也不是兇惡無比的妖魔，是能夠“給人以新奇感”，“令人信服”的人物。當然，說他們是性格豐滿的人物，似乎還有些牽強，但是，他們的性格已經開始向豐滿邁進。

王妃森姜珠牡層遞性性格

森姜珠牡，本是嘉洛，敦巴堅贊的大女兒，是《格薩爾》中所描述的女性中最美麗的女子。對她的描述，分章本和分部本有所不同，差別主要在嫁給格薩爾之前。分章本中的珠牡，在嫁給格薩爾之前，曾被他的父親許配給大食國王。然而，由于與格薩爾的偶然相識，使珠牡改變了婚姻和命運。與格薩爾初識時的珠牡，還是個天真活潑的少女，涉世不深，缺乏生活經驗。在與兩個妹妹去挖蕨麻的路上，被格薩爾攔在橋邊，三姐妹過河心切，一再送給格薩爾酥油、糌粑，并贈以珠寶，企圖讓格薩爾讓出路來，無奈格薩爾就是不讓路，三姊妹只得涉水過河，但格薩爾將三塊石頭投入水中，河水漲到了三姊妹的脖子上，求生的本能和救姐妹的苦心，使珠牡自己做主把自己許給了格薩爾。分部本中的森姜珠牡，在嫁給格薩爾之前曾被總管王派去接被逐出嶺地的格薩爾母子回到嶺國參加賽馬大會。在荒僻遙遠的途中，孤身一人的珠牡，又受到變換了形態的格薩爾的種種戲弄，使得好幾次想中途折返。無論分章本還是分部本，出嫁前的森姜珠牡都被描述成一個漂亮、天真、活潑但又很怯懦的少女。她怕水，因為怕沒到自己脖子的河水而對格薩爾以身相許。她怕黑，在格薩爾變化的黑漢面前，她嚇得交出了自己的金指環。她怕寂寞，在與格薩爾變成的印度美少年相遇時，與他難合難分。這與日后的能夠主持國政，保衛家鄉的大王妃該是多么的不同!

格薩爾賽馬稱王，納珠牡為大王妃，珠牡開始成為格薩爾王的得力助手。在格薩爾赴北地降魔之時，霍爾大軍入侵嶺國，企圖搶走大王妃珠牡。面對強敵，珠牡臨危不懼，穿上格薩爾的獅子金甲，頭戴彩虹大光明頭盔，肘掛百般鐵套繩，手執紅鳥七兄弟神箭，拉起硬牛角寶弓，走到宮城上面，威風凜凜地對霍爾兵將說道:

霍爾狗強盜，仔細聽我講，

你們若是不認識我，我就是世界雄獅格薩爾王。

北方妖魔已殺死，現在回家到珠康(指格薩爾的宮殿)。

你們這群騷霍爾，無緣無故犯邊疆。

可憐嶺國老百姓，慘遭殺害被劫持。

綠玉蟾大王宮殿被破壞，文武群臣被殺光。

狗霍爾引起大王我，無名火起三千丈。

我要用紅鳥七神箭，射死禍首霍爾王。

接著，珠牡一箭便射穿了霍爾100個盾牌，100層鎧甲，100頂頭盔，100頭牦牛，100匹戰馬，穿過黃霍爾王的馬前額，從鞍子中間直貫后鞍橋。霍爾王嚇得魂不附體，霍爾將士們也都心驚膽戰，森姜珠牡已經從一個懦弱的小姑娘變成了一個凜然正氣，勇敢無畏的女英雄。這是珠牡性格的第一個遞進和升華。

珠牡性格的第二個遞進和升華表現在她對格薩爾的戀情與格薩爾的事業的處理上。格薩爾稱王后的第一次出征，便是赴北地降伏黑鷹魯贊，營救被搶走的王妃梅薩。新婚不久的珠牡，豈肯放格薩爾走，她用各種方式苦苦哀求。珠牡將自己比作杜鵑、天鵝、蜜蜂和小鳥，凄凄哀哀地乞求能夠得到格薩爾王的保護和愛憐。然而，格薩爾赴北方降魔的決心已定，雖然他合不得丟下珠牡，但更念著被魔王魯贊擄走的梅薩，渴望著降伏妖魔，因此，他不顧珠牡的苦苦哀求，執意單獨出征。珠牡又氣又惱，大罵格薩爾:

終身伴侶的格薩爾王，你這壞人聽我語。

以前三個大王都爭我，我百人當中選了你。

你腳難看穿著破馬靴。不是我珠牡有誰看上你?

你身難看穿著破皮襖，不是我珠牡有誰可憐你?

你頭難看戴著尖尖帽，不是我珠牡有誰理睬你?

你這壞丈夫壞大王，請聽我的話留嶺地!

阻止格薩爾出征北地，珠牡一方面是出于對格薩爾的依戀，另一方面則是出于對二王妃梅薩的嫉妒。珠牡不能容忍格薩爾對其他王妃的溫情，她要獨占格薩爾的感情。此時的珠牡，一心想獨占格薩爾的愛情，希望格薩爾也像她一樣，一心一意地愛自己，而不思慮其他。然而，經過若干年的磨練和歷練，特別是被霍爾王劫往霍爾，在異地他鄉生活了一段時間后，珠牡成熟了，她不再像小姑娘似的依戀格薩爾，雖然她依舊一往情深地愛著雄獅大王，但是，她更能理解大王的降魔大業要比愛情、家庭重要得多。因此，在日后的歷次戰爭中，每當格薩爾大王率領嶺國軍隊出征時，珠牡總是能夠率領留在嶺地的眾王妃、姑嫂和姊妹們為出征的將士敬酒獻茶，歡送他們出征，并虔心為他們祝禱勝利，祝愿格薩爾大王早日凱旋。每當嶺軍班師之日，珠牡又會率領留守嶺地的眾百姓早早走出嶺地相迎，并擺酒設宴，犒勞遠征的大軍。

珠牡，從一個天真爛漫，不諳世事的小姑娘，成長為一個沉穩練達、能安邦定國的女丈夫，是經過了殘酷的鍛煉和考驗的。與格薩爾離別的愁苦，使她懂得了獨立的可貴;長期的征戰，使她學會了騎馬射箭;離國的哀愁，使她更珍惜嶺地的生活;國母的特殊地位，使她練就了執掌國政的才能和謀略，她的性格從天真到成熟，從膽怯到勇敢，從史詩中，我們可以窺見她的性格遞進過程。

晁通的對立型性格

這種性格模式是性格正反兩極的對立統一，即所謂的二重組合，對立型性格模式能最大程度地反映人物性格的真實，揭示人物性格運動的內在矛盾性。因此而具有很高的審美價值，也能扣人心弦，動人心魄。以類型化人物性格為主的史詩，是不存在這種具有對立型性格模式人物的，但是，由于《格薩爾》的特殊性，即流傳和衍變，歷史化和社會化等諸多因素的影響，便出現了這種不像史詩人物的史詩人物。達絨長官晁通就是一個典型的具有這種對立型性格模式的人物。

“有他不行，叔叔晁通，沒他不行，叔叔晁通。”這是在藏區流傳久遠、至今仍舊流行的一句俗語。用來形容那種有了他壞事，缺了他又不行的人。

晁通，初看時，確實令人困惑，因為他性格的復雜、奇詭，因為他行為的不倫不類。關鍵時刻他的一些意外之舉，常常能把史詩情節引入高潮。細觀史詩，便對晁通的性格有了新的認識，從他那復雜的性格表象上，窺見了他的性格深處存在著兩極對立，從而使他那令人費解的詭異性格得到比較完美的解釋。

晁通性格的兩極對立，首先表現在他的怯懦與勇敢上。晁通身為嶺國長系達絨部落的長官，居于嶺國30英雄之列。通觀他的一生，也確曾有過許許多多壯舉，但是，與勇敢的行為緊緊相隨的，是他的怯懦。嶺國大軍每次出征，晁通總是不甘落后，每每大話連篇，諸如:“良馬要為馳騁亡，好漢要為殺敵死;猛虎不必懼野牛，雄獅何必怕狐貍”等等，并且也常常能勇敢地沖鋒陷陣，甚至不惜獨闖敵營。但是，事情稍有不順或遇到麻煩，晁通馬上會起后悔之意，若被敵人抓住，則毫不猶豫地投降稱臣，告密獻計，懦弱的狐貍相暴露無遺。

與勇敢和怯懦性格相對應的，是他的崇高與滑稽性格的對立。晁通常常能表現得非常崇高，面部表情莊嚴，衣著打扮得體，口中所吐之言語也很氣派，給人以崇高之感。但若是細細品味，便能覺出他的崇高后面藏著十分滑稽的因素。在《加嶺之戰》中，當格薩爾欲去加地焚毀妖石而需要一些“法物”時，嶺地眾英雄啞然無語，沒有人知道“法物”在何處，晁通“微閉著雙眼，心中暗自得意”，表面上不露聲色。待無人能夠承擔此重任時，晁通則莊嚴地向格薩爾大王說，他知道持有法物的阿賽羅剎在哪里，并曾和阿賽羅剎“盟誓和好患難共生死”。如果派他去取“法物”定然無誤。格薩爾大喜，眾英雄也不由得肅然起敬。然而，當格薩爾選好了良辰吉日，派人請晁通去尋阿賽羅剎時，晁通卻后悔了，欲待不去，又說不出口，只得裝起病來。晁通裝病的樣式與常人不同，他“躺在陰陽交界的地方，頭上枕著吹火皮袋。嘴里像大皮袋吹火一樣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

裝病已屬滑稽，卻不能逃過格薩爾和他手下人的明察，晁通只好裝死。既然死了，格薩爾便命丹瑪將晁通送上馬圈的四方磐石上，點燃熊熊烈火。躺在火中的晁通，又瞪眼又伸手，希望丹瑪不要燒死他。丹瑪全然不理，晁通只得修起避火法，這才留得一條命，卻被煙火熏得像炭一樣黑。為了活命，晁通從火堆里跳了出來，匍匐在地，向格薩爾認罪求饒。那一臉一身的黑灰，那跌跌拐拐的動作，那恭恭敬敬的態度，那神經兮兮的虔誠，實在令人感到滑稽。較之“右嘴角挽著山羊胡結，左嘴角挽著綿羊胡結，頭上挽著征敵斧頭結，判敵取勝結，英雄金剛結，吃肉喝血結，商官興旺結，漢式高升結，穆雅松石結等18個發結，8條辮子披于腦后，辮子上掛有一百個美麗的松石，胸前掛大串珊瑚，護心鏡閃閃發光……”的晁通，簡直判若兩人。

晁通性格的兩級對立還表現在他的貪欲與奉獻上。晁通獲得財富途徑，大至有三個，一是征服別國之后財富的瓜分，二是格薩爾大王的獎勵，三是本部落的搶掠。晁通之所以每每充當先鋒，為能獲得更多的戰利品則是一個不可忽視的因素。晁通是貪婪的但又常常表現得很大方，獲得了某些物品時，并不獨吞。例如，當嶺軍北征祝古時，在途中因糧草不足而命各族部的首領自己率兵出營尋糧草，晁通所率的達絨部與文布部同時尋到一片小樹林，為了爭柴草，兩部爭奪起來，最后以達絨部獲勝為終結。想來這些柴草該歸達絨部所有，但晁通并沒有這樣做，反而將柴草分成若干份，分給各部落，連與自己部落發生不愉快的文部落也給送去了。再比如晁通舉辦的賽馬大會，所需的筵席及物品，也是由達絨部落籌措的。晁通的貪婪和與之對應的奉獻行為，表現了他性格中的兩個極端，既對聚斂財富有極強的欲望，也喜歡時時表現自己的慷慨，炫耀自己的富有。他的慷慨展示著貪欲的成果，他的貪欲又常常表現為比慷慨更加本質的性格前提。這就是晁通，一個性格極為特殊的人物。

格薩爾性格的對立統一

格薩爾的性格應該說同時具有上述4種類型的特征，此外，這個人物身上還有其更為獨有的另一些特征。

首先，格薩爾作為眾英雄的首領，他具有一切英雄所具有的優秀品質:勇敢，頑強，且富于智謀，這就具有了詩性人格特征。第二，格薩爾一生的使命是降妖伏魔，拯救眾生，因此，他的性格核心則受著極強的使命感的驅使和支配。第三，從格薩爾降生到返回天界，他經歷了種種磨難和歷練，他的性格在史詩開始部分是單純的善良、勇敢，但在各種復雜的故事情節中經歷了種種磨難和歷練，格薩爾的性格也經過層層遞進而趨于復雜和完滿。第四，格薩爾性格的對立，與晁通的對立性性格不同，它不是單純的對立，而時常表現為對立的統一，這便是我們應該討論的格薩爾性格所獨具的特征。

格薩爾性格的對立和統一，主要體現在下述三個方面:少年與成年;降妖伏魔與弘揚佛法;神性與人性。

格薩爾性格的矛盾性，首先來自形象的矛盾，稱王后的格薩爾是“面如重棗，齒自如玉，虎腰像金剛般結實，雙足如大象踏地，金盔金甲，騎火紅色寶駒”，而稱王前的格薩爾卻常常是“腳穿難看的破馬靴，頭戴尖尖破皮帽，身穿百孔爛皮襖，拿著棍子當馬騎”。形象的矛盾必須帶來性格的矛盾。古代君王所具有的勇敢與智慧，格薩爾也完全具備，只是在稱王前后所表現出的行為不同而已。稱王后的格薩爾威嚴，莊重，如每次出征前的調兵遣將及戰略部署，都是那樣的莊嚴肅穆。無論是單槍匹馬出戰還是傾城出動迎敵，都是那樣的威嚴和不可一世。而稱王前的格薩爾所從事的降魔活動卻顯得不那么堂皇。他在降生后與迫害他的晁通的種種斗爭和在賽馬會前對晁通的種種戲弄挑逗，是充滿了智慧的，但卻沒有莊嚴，也不堂皇。明明是要去瑪麥玉隆松多地區開辟新天地，卻偏偏要采取被驅逐的方法，制造出種種令人厭惡的假象，使得公正善意且又時時保護著他們母子的總管王也不得不下令他母子二人去黃河川，大英雄嘉察協噶雖不情愿弟弟被逐，但眼見弟弟的種種“惡性”也無能為力。然而，無論是莊嚴還是頑皮，無論是堂皇亦或戲謔，表現形式雖然不同，其本質卻是統一的，這就是勇敢與智慧。格薩爾具有的智慧和勇敢無論是稱王前還是稱王后，性格主旨是確定的，只是由于環境的不同，所處地位的不同而呈現不同的表象。

另一個影響格薩爾性格的矛盾行為是降伏妖魔與宏揚佛法。所謂降妖伏魔，實際上是在肉體上消滅某些危害百姓的人，這便有殺生之嫌，而佛教教義是嚴禁殺生的。

殺生與宏揚佛法顯然是不可調和的一對矛盾，如何處理這一對矛盾呢?這樣，格薩爾的性格變得復雜了，他不僅要東征西討，在肉體上消滅那些危害眾生的有形和無形的妖魔，并且還要弘揚佛法。因此，每當一次征服城邦的戰爭結束，格薩爾照列要做一次法事，不僅祭奠在戰爭中亡故的嶺國及嶺屬國的將士，也為敵國將士乃至魔王魔臣超度亡魂。這種法事，是對殺生的懺悔，是對降魔活動的補充，唯有這樣，降伏妖魔的行為才是完善、圓滿的。

神性與人性，是格薩爾性格中的第三個矛盾。作為天神之子，格薩爾的頭上環繞著神的光暈，在天界的行為自不必說，即使降生到世間后，格薩爾也時時與天界保持著極密切的關系。每降伏一個妖魔之前，他要接受天神的“預言”，而在降魔中的危難之時，又常常得到神的幫助和保護，在他得勝之時，天神會降下花雨，飄逸出香氣來向他表示祝賀。至于他的力大無比，他的頗多變化，均表現了他的神性。而作為嶺國的君王，特別是稱王之前的諸多行為及所過的生活，皆同平民百姓一樣。由于下界到人世，格薩爾有了人間的父母兄長，由于稱王于嶺地，格薩爾有了自己的土地、百姓和王妃。格薩爾愛嶺國，愛百姓，愛父母兄長，也愛王妃。他與王妃珠牡的感情糾葛，為搭救王妃梅薩而甘愿冒險獨自闖魔國，為奪回王妃珠牡而興兵霍爾，此后又為解救母親郭姆，妃子阿達娜姆而大鬧地獄……等等，不能不說是格薩爾的人性的充分體現。

無論在格薩爾的性格中存在著怎樣的矛盾，最終皆被他的神圣使命——降妖伏魔、拯救眾生所融合了。性格的復雜使得格薩爾的形象更加豐滿，而莊嚴的使命感又使格薩爾的性格呈現類型化的特點。對格薩爾性格的描述，應該看做是史詩人物描寫的特殊現象。特別是《格薩爾》這部流傳久遠，至今尚未定型的史詩，其人物形象的塑造，人物性格的刻畫，不能不或多或少地帶上歷史化的痕跡。

雖然我們將史詩人物做了一個粗略的分類，并且將各類的代表人物做了大概說明，但是，應該指出的是，史詩人物應該以第一類——類型化人物為主，具有單一性格型是史詩人物的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