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在東北亞

雪是帶著年輪的，每個冬天我都候著不期而至的一場雪。

入夜的雪，沒有知覺，沒有聲音，以傾瀉的姿態闖了進來。初至的雪是干凈的，纖細的，別用手去觸碰。它們繞過屋頂與煙囪，落進尋常的街頭巷尾。你分不清炊煙和絨雪，感受不出每個廚房里打磨設計的棱角，整齊劃一的金屬光澤，優雅而自憐，也不會去映襯支離破碎的行者足跡。這時的地上沒有泥印，沒有污濁，就連那些分布在墻角的動物排泄物也被掩蓋，空間里的每個物體都有著同一的顏色，起伏的輪廓，細微的目光被雪絲一一縫合，整個城行在素描的線條下，豁然開闊。窗外失去了顏色，星辰、鎢絲、還有瞳孔的光亮埋進雪里，所有掙扎被消解在磅礴的氣息中，它真的來了。我的城被遺棄在雪野中。蛛網上的街道、草叢里的書報亭、花崗巖折射出的堅硬統統被抽離。我急急推開窗子，聽到了脆響的關節散落一地，寒流撲卷。下雪時我是無夢的，甚至較白天更清醒。骨節在隱隱作痛，這是過往冬天給我肉身脆弱處留下的記憶。

城西的窗子上，霜花將雪畫在大地的邊緣，里面連起許多年前的期盼。屋內炕頭燒得滾燙，躺在上面像躺在紅色的瓦頂，云層蓋在上面，冷暖交疊在身體里。雪在頭頂懸置，掛在我的眼瞼，心輕顫一下，它們就四處抖落。她常說，故鄉有人世最美的雪，美得像老家的紅辣椒掩映下的窗紙，扎眼的白就是雪的性格。她叼著煙袋，褐色煙桿和她干柴般的手同樣蒼老，煙鍋上黑跡斑斑。一個家織布袋掛在她的褲繩上，70多年的光陰在口袋里曬干、碾碎，需要消遣時掏出一鍋，打火，一縷青煙化開，火花的軌跡是她眼里的血絲。我躺在炕梢，習慣了她嘴里吧嗒吧嗒的聲音，墻上的鐘擺有節奏地附和著，指針在煙霧中精確地指向余下的時日。冬天大部分時間這樣度過，我和她彼此沉默相對，只有一些角落在火星下晦澀地閃現，伴著一鍋接一鍋明滅的時光。這是我那時的家，確切說是我此生的家，一個固執的概念。我在這個炕上降生，她是我奶奶。小時候是在她的煙袋旁度過的，煙桿的聲音太枯燥，她的表情也很貧瘠，我常眺望窗外的一場雪。每到下雪時，如同節日，雪是我的朋友，它們帶著天國的水色，我孱弱的身軀會像魚一樣游在冰層下。

隔夜的雪已硬實，我用鍬將院子里的雪聚攏成堆，還它一個人的形體。雪人只有兩部分，頭和身子，兩個同狀但不同體的圓。先攥一把雪，捏實后在地上輕輕滾動，將新沾的雪按實。球體大到不便滾動時固定在地上，再用雪一把把嵌入它的身體，生命的雛形就這樣誕生了。雪人的五官如何安置是麻煩的事，每個部位的抉擇都是它此生的模樣。我用花盆扣在它的頭上，覺得太重，又換荊筐。眼睛用柴里的松塔，鼻子選干辣椒，怕辣到它，又去廚房翻出一根蔫蘿卜插了上去。當然，那只鼻子只能維持到母親下班時。對家人來說，生活的意義不能浪費在構造的虛幻中，任何有利用價值的東西附入死體都是妄想出的奢侈。呵斥中，我的身子彎成一只貓，藏在她身后，她默默的抽著煙，混濁的望著窗外，一言不發。我失眠了，那個赤裸的窟窿把我吸了進去，整個夜里我的耳朵都在追著風。她有起夜抽煙的習慣，當然知道我在干什么。第二天睡前那根蘿卜又回到了雪人臉上，她只是說，快點睡，不然鼻子又飛了。我仍睡不著，全身的弦被那只手牽著，它孤獨地立在窗臺下一動不動，我的影子被它遮在身后，素面朝天。

雪化了，她踮起小腳，拎著煙口袋坐在胡同口的樹墩上。老太太們圍著樹墩，晃起煙袋桿，話匣子在一個午后被敲開。蒸屜上的榆錢，私塾堂口的羊角菜，偽滿的大蓋槍，時間在她們悠閑的消解中節節吐青，每段間距都遮蔽到對岸。我悶悶不樂，它走了，這對有孤僻癥的孩子來說不是好事，我失去了傾訴的能力，只是日復一日的聽著干煙葉爆裂的響聲。它來世地眼睛枕在我的枕下，盯著下一場雪。它的皮膚應該不會怕冷，在這樣的自欺中我等了一年又一年。

又一場雪在深夜里鋪滿胡同，早上推開門，呼出的氣流帶著純白，又極速的散化。鄰居的木門下蜷縮著一個佝僂的身影，它是阿黃，那個大我兩歲的伙伴家養的狗。那男孩家住鄉下，每年寒假的時候來他奶奶家過年，阿黃總會尾隨而至。兩家相距近百里，中間要穿過幾十座山，十幾條河，四五個集市，一條火車道，一條國道，還有幾片樹林和墳地。可怕在于，阿黃隨時會死在人的槍下。在北方，一盤狗肉灑鹽花是很多狩獵散戶的貓冬樂趣。為此，每次阿黃跟來時，鄰居男孩都會揪住它的耳朵，嘴里罵著命賤。阿黃安詳地一聲不吭，眼睛半睜半閉，像看著他在單獨玩耍。阿黃比他的年齡還要大一歲，是一條沒有生育過的母狗，它有著天生的敏銳氣息和對人的直覺，甚至在我眼里，阿黃能夠分辨出忠奸是非，而我不能。雪蓋住了鄰居伙伴的體味，阿黃還是連夜追來，并在緊閉的門前蜷縮成團，對于一條被雪蓋住標記的路，它總能找到準確的方向。他開門的時候，看見了發抖的阿黃，這次他沒有罵它，它的腳印綿延了百里，又被新下的雪除去。

我和他喜歡玩打仗游戲，可以用雪堆碉堡，挖戰壕。那些只為嬉鬧而筑的工事不堪一擊，這并不影響童年的快樂。每次我都敗下陣來，他高我半頭，還比我多了一條“軍犬”。阿黃不會攻擊我，只是把他引到我的藏身處而已。我和他的手上，有了凍瘡，平時疼，遇熱則癢。我奶奶將我們拽進屋子，先用雪搓我們的手，搓到通紅，再把煙袋鍋擰下來，用煙油涂在傷處，一絲撕裂的感覺過后，踏實的熱涌上心頭。她常哄我們，槍都拿不動，還打仗呢，先學別挨凍。鄰居男孩的奶奶領他回家的時候，也說到，你們要多聽我大姐的話。這條胡同的老女人都管我奶奶叫大姐。她生的很早，換過的頂頭朝廷比我換過的學校都多，用她的話說，從滿清的火槍辮子，到張作霖的匣子兵，還有日本人的靴子，老毛子的紅腦袋，偽滿的警察腿子，再到國軍的大鋼帽，和游擊隊那些長著飛毛腿的小兵嘎，你來我往。這里面她最恨日本人，每次都抱怨自己是個小腳女人，派不上什么用場。我和鄰居伙伴聽得津津有味，在下次戰斗時，就把對方假想成鬼子，誰逮到誰就是一頓揍。雙方的家長為此不讓我們出去玩，而她總是說，小蛋子隨他們淘去，這樣長得才結實。

我奶奶生自大戶人家，祖上來自何方無處考證，只傳言上輩中有個名響的胡子是她的直系，領著一票人在白山黑水的縫隙里掙扎。顛簸中一家人失散，有去黑龍江的，還有到遼寧和內蒙的，紛紛落地生根，今生未有機會團聚，后世人彼此不識。我猜她年輕的時候應該是很漂亮的，和電視里的女主角一樣，因為她們的眼神像鑲嵌在雪里的星子一樣，輕易就穿透我的心，以致闖關東播出后，我不敢多看，只偷看幾眼里面的眼神。當然，怎么去描摹一個人的模樣，是她走的很多年后才開的竅。在我記事的一刻起，只看到一張褶皺叢生的臉，皮膚深陷在溝壑里，失掉了光澤。她的眼瞼下垂，透出的目光里飽含著溫暖。那是我人之初的感受，也是一生洗不去的影像。

在我心里她的年代是純粹的，連一床曬過的被子都會溢出四季的分明。每次提及往事她都眉飛色舞，再沉重的事一嘮出來都像演義般抑揚頓挫，充滿戲劇色彩并攝人魂魄。第二天我再把聽到的講給鄰居伙伴，講到過癮處，按耐不住，彼此又揉起雪團塞進對方脖子。當然，還有別的冰冷，比如那把刀。刀是爺爺留下的，用塊紅布包裹著壓在柜子底。柄用牛皮纏牢，除了依舊漂著冷光的刃，其余部分銹跡斑斑。爺爺走得早，印象里他脾氣不好，經常掀桌子摔飯碗。我生在一個遺留著舊社會風氣的家長制家庭，女人在男人吃完飯后才可以上桌，至少爺爺活著時還維持這樣的家規。母親以淚洗面，父親哀聲嘆氣，唯獨奶奶夾在家庭的裂痕中始終保持樂觀與大度。她在重男輕女的環境中，用一個小腳女人的智慧最大限度的維持著家的血脈，她就是連著三代人的紐帶，靠女人特有的方式。爺爺脾氣差，對我卻是寵愛，但他走的太早，早到我對他的印象只留那把他偶爾拿出來擦拭的刀，和他的火爆耿直。奶奶出嫁時不到20歲，爺爺娶她時只有10多歲，風風雨雨幾十年，生養了四個子女。爺爺突發腦溢血過世時，她沒一滴淚，只是忙前忙后的操辦后事。甚至說話的語氣及臉上的表情都和平時那樣不著顏色。這讓年幼的我感覺不到死是很可怕的事。只是好奇的看著披麻戴孝的親人，心里在想這也許是很嚴肅莊重的事。

爺爺走后我做了10年絢麗的夢，從童年到少年，所有對人世的想象都在她的煙袋鍋下安睡。她永遠是一個樣子，只是有了青光眼，目光開始模糊。她不讓我玩那把刀，怕割破我的皮肉。那把刀子冰涼的躺在柜子底，我能強烈地感受到它的存在，卻不敢走近。柜子是我的禁區，她和他的年代被緊關在里面，就像我永遠不會想到年輕時的她有多美。后來我在書上找到了那把刀子，隱約覺得是裝在槍頭的。而她依舊給我講著故事，故事里長滿了房前檐后的嫩草，觸及不到苦澀的根部。我把白天書中看到的傳奇晚上再講給她，都是我許下的虛妄春秋，她臉上帶著笑，偶爾“哈”的一下表示驚嘆，來滿足我小小的賣弄。我猜那把匕首上也許有過鬼子的血，她沒說明過。對日本人，她一直不屑一顧，提都懶得提。

不管是母親還是老姑都說奶奶不一般。3年災荒時，她把很多蘿卜干腌在壇子里，埋到土中，餓的時候挖出來分給家人，卻從來不讓家人知道這些食物的出處，免得孩子們因饑餓而哄搶。文革抄家時，也用同樣的方法留下一些祖上的古董。在我眼里她的世界是個迷，比如爺走的時候她不會掉眼淚，還比如總是起夜抽煙。好奇歸好奇，有她在的日子，雪總是下得很厚，冬眠的生靈會找到穴居的踏實。她總和我說，雪總會化的，人總會走的，人這輩子和雪一樣，從來到走就是眨眼工夫，冷是冷些，求個干干凈凈。化了也別太在意，轉眼就是晴天，空氣會透心的涼快。

我似懂非懂，她藏著太多我的好奇，就像雪從什么地方來一樣，對我來說都是謎。少小莫笑白頭翁，花開花謝幾日紅，是常掛在她嘴邊的一句話，來教育那些荒度光陰的后代。這句話讓我得出一個結論，她一定很年輕過，我也有一天會老，如此推算，她的時日無多，總有一天要離開這個炕頭。這是我人生第一次嚴肅的思考，但是并不感到悲哀。爺死的時候她沒有掉淚，說明死不是一件悲哀的事，死只是人的骨屑化成一場雪，所有生時的苦累與污濁都會還為本色，在光里變淡，在風里走遠，其后總是帶個晴天的。

那個冬天阿黃死了，它被一支黑槍打穿了腰，整個后肢癱瘓，它用兩條前腿拖著身子，一條血線刻在雪中，延伸到鄰居家門口，鄰居男孩打開門后，看到了血已流干的阿黃，它沒有力氣叫喊，身子在抽搐中開始僵硬。鄰居伙伴哭到休克。

沒有伙伴的日子還有她，可一些事還是始料未及地發生了。她走的時候是冬月，在這之前她已經糊涂了很多天，深夜時她不再抽煙，只是說自己看到了別人看不到的東西，這讓我害怕。她咽氣的時候我不在炕頭，而是躲出院子，我曉得一有人去世屋子里總要圍上很多人，孤僻的人并不適應。我陪伴了她16年，她并不會在乎最后這天，我是這么想的。等到親戚都喊著她時我才進屋子，看見父母叔嬸正在給她穿黑色的衣服，一口生冷的棺材擺在院子里，我那個新堆的雪人已經被大人們鏟碎了，這比她的離去更讓我傷感。據說她死前嘴里好像在念叨著一個名字，沒有人聽得清。我猜測她在找我，16年來在這個炕頭上我的名字被她叫過上萬遍，這應該是她下意識的反應，也是我下意識的想法。

她在院子里躺了兩天兩夜，我蹲在棺材旁不敢睡覺，這回在院子里的不是雪人了。她的樣子和平時一樣，有幾次我都在想她應該躺回炕頭更合適，院子里冷得厲害，畢竟她現在還沒有變成雪。到了第三天，一家人將她送到河東的殯儀館，一把火后工作人員拎出了一個帶著長把的鐵匣子，打開后將白色粉末倒在石臺上。所有人都哭了，只有我依舊好奇，我問工作人員這是什么，他只是輕描淡寫地說了句，你奶奶，我才感覺到問題的嚴重性。我把那白色的粉末抓在手里，很熱很燙，還有些扎手。這和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樣，如果不是她說的人能化雪，是否意味著她真的不再回來了?

一次回鄉下，我在大姑家看到了一張解放初的照片。我沒見過她年輕時的樣子，這張照片上卻能看到她中年時的面貌。那是我第一次看到臉上沒有皺紋的她，一個標準的關東女人的模樣。白皙的皮膚，清澈黑亮的大眼睛，發髻利整的扎在頭后，神態恬靜。她和闖關東里的女主角一樣美麗，我的心瞬間被雪填滿。她是長在遙遠歲月的雪里紅，我出現在一個漫長故事的結尾。她的美麗我從來不知，就像她用火花的所有溫暖呵護住了那個無邪的我，我一樣未曾知曉。在她走后我時常凍醒，醒后看著空蕩蕩的炕頭感到害怕，窗外沒有聲音，她消失得無影無蹤。以往的這個時候，我能聽到火柴擦響的聲音，一絲光亮在我的窺視中劃過她蒼老的臉，忽明忽滅。以前有雪的日子我從不知什么是冷，在她走后我才感覺到冬天真正的內涵。她生前曾對別人說過我睡覺時有踢被子的毛病，這樣凍壞肩膀容易壞肚子。她半夜一次次起來抽煙，實則是在幫我把被子蓋嚴實。她對我的心不會付諸只言片語，卻不離不棄，我竟沒有察覺。16年的時光在她的沉默里很快過去，那并不是我該理解死亡的16年，我只是一直誤解著她已經老邁到不問悲歡。我守棺的那些夜晚沒有眼淚，和當年爺爺走時的她一樣，大概是雪的基因殘留在我的骨血里。

許多年后老姑總是提到，你奶奶是個標準的關東女人，凡事看的開，泰山壓頂也無足輕重，關東的女人都帶著雪的性格，潔白而純粹，來去都不會拖泥帶水。聽到這里我恍然大悟，奶奶生前總提到雪是有性格的，我一直不理解，卻因猜想而愛上雪。

雪在很大程度上成了我的審美標尺，很多年后我的皮鞋踩著大理石的時候也要習慣地抬頭看看天空。一個城市能不能找到雪，容不容納寒冷，是我是否認同它的命題。雪讓我偏執，我總是在人群中追索，你喜歡雪嗎?你堆雪人嗎?你打雪仗嗎?

城西的平房在我去外地念書那年被父母賣掉，理由歸咎為她的陰魂不散，否則我不會晚上做夢總夢到鬼。她在我的身旁說著胡話，用手四處摸著煙袋鍋。我根本不信那是夢，那是真的，我情愿世界上有鬼?；貋砗蠹乙呀浺字髁?，我幾乎瘋掉，卻無能為力。那間院子我不能再以主人的稱呼進入，它收留過我整個童年和少年的時光，現在它是一座山，壓得我每次路過時都喘不過氣。院子里封凍著我前世的雪，院子外堆砌起一座流光溢彩的城。

后來我不敢去城西了，回憶像雪化時的黑斑，刻意遮蔽一些東西，且不再純粹。我所做的就是在每個冬天等待一場新雪，它們在我的手里已經捏不出人的形體，那入骨的涼，才是我當下需要的。雪穿過我的身體，覆蓋每條血流的路徑。冷是它的晶體，是它的體溫，周身凝聚一個季節的透明。對雪來說，一生是隨遇而安的，生命在凝固和融化的兩極簡單明了，中間的旅程只有風里的遷徙。對我而言，白色是來自天堂的河流，我的心脆弱到承受不住一滴冰涼的叩擊。

雖然搬了家，深夜里還是能聽到抽煙的聲音，據說那是人死后吐出的最后一口氣，天亮后就啞了。我時常想用文字留住她的聲音，好讓她在我的身邊多講一些她的故事，可是每一筆都劃破一個夢。文字能給自己找到逃避的出口，不因一場雪的消失就過早失語?？梢幌鹿P我的骨節就變得僵硬，寫字讓我失去質樸，習慣做作，我不會再嬉鬧一晚上，或是發呆一下午，只是時常想著手里攥住的要不是字，而是一把雪該多好?雪化了，我在寫字，我想讓字也化掉，可它們的骨架生硬，所有回憶被鎖進墨城，無處可逃。30年前的時間是安靜的，雪卻會說話。它們裹著膽怯與純粹，躲進每個夜晚。大地是張被洗凈的孩子臉，在月光下清澈透明。30年后的雪只剩寒冷，蒼老的白下還蓋著一只蟲子。我想它安睡在被子下，等著雪化后去找親人的足跡。在這清冷的懷念里，它天真的夢被雪牢牢包裹，依舊保持著最初的姿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