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勇的詩

孟姜

1

我拾到一場夢，一個不知情的男人

在陌生的庭院一頭撞進(jìn)慌張

月光把我送給他，用荷花

舉起我，像舉著一條溺水的魚

花中落著水，水面的目光

扎進(jìn)一面騰空的誘惑

那些水汽包圍著

一股冰化開的味道

墻外火把聲聲，庭院內(nèi)

安靜如隔世，他走上前

取走我身上的網(wǎng)

那面蛛絲般的比喻

打散了墨跡，染黑

整個夜晚，難以丈量

帶著我的急迫，把我深深

埋在這夜晚的芬芳中。

2

在傳說中，我第一次

知道了他的名字，包括他的姓

我手中尚未填寫的白紙

像極了他的樣子

我在他微聳的臂膀中

數(shù)著逶迤數(shù)十里的城墻

哪一塊適合書寫“到此一游”

作為他獻(xiàn)給我的悼詞

還是揮霍，兩手空空

大片的浮塵隨荒草瘋長

紅錦微微震顫著

多余的細(xì)節(jié)毫無血色

我把他的模樣隨時間攤開

筆尖蘸滿酒精

我想練習(xí)寫他的名字，想象著

接近酒壺里那顆沸騰的心

3

他藏在蓋頭后面，

手指細(xì)膩如羊脂臥冰

燭火翻動著我的羞澀

像漣漪在墻上跳動

他輕聲提起我的名字

像從喉嚨中取出帶蜜的寶石

蓋頭漸漸透明

他開始接近謎一般的不可能

我頭上的序曲適時奏響

命運(yùn)就破門而入

那些火把吞噬了燭光，臥在床下的

風(fēng)吹亂了我的發(fā)簪

我心中的潮濕

正把世界組合成島

我把海水養(yǎng)在深閨之中

我的子宮正孕育著一場暴雨

4

有沒有一枝花開得像干癟的乳房

拯救人們貪婪的觀賞

沒有多余的意外

沒有火焰活在我的靜脈中

我想探一探自己的欲望

像接受隔空伸過來的一只手

一只羊脂臥冰的手

接住我的眼淚，化開

一場意外，我繼續(xù)揣想

如果院墻再高得艱難一些

如果烏云再濃密一些

那眼眶里的血是否還會飛濺

答案跟著夜色漸深

靜謐蠕動在入冬的刀鋒上

月亮在碎冰中平靜地瀏覽著

如瀑布般震悚的夢。

5

美夢如一種飾物，適時的

美麗總會被取下

等到噩運(yùn)纏身，

連噩夢都可以成為誘惑。

我的出發(fā)是一支飛鳴的箭

不斷提速的消瘦，像是

要脫去痛苦的廝磨

又像是迫不及待地飲下劇毒

我的行李只有兩件衣服

一件嫁衣，一件壽衣

像一切愧對生的死

保持它的對稱

我聽見高山上流下琴聲，

就沿著琴聲奔跑。遠(yuǎn)山的鏡頭

不斷拉近，一曲終了

雙腳已踩出泡影。

6

算命先生們都活在今天

飲著茶，細(xì)細(xì)端詳我的命運(yùn)

被土地困住，像茶香氤氳

會被光線驅(qū)散。

季節(jié)的景致總是一遍遍落日

又一遍遍落花

頭發(fā)凌亂了，便盤成

惡水邊的斷橋。

肉體包在山丘上，隨之膨脹

慘白的脊梁征役月色

退路一步步消失，一如

山水畫中有意的留白。

我把眼淚收好，算命先生

就活在我的體內(nèi)，我清楚知道

他會在我的風(fēng)暴中破土而出

像一具斷了線的提線木偶。

7

結(jié)局在最后總是準(zhǔn)確地找到我

我必須了結(jié)故事的沉默

在懸崖邊，寫歷史的人在用力推我

像推一件不可存在的事物

我被一個千秋的豆腐工程除名

致命的轟塌是虛幻的，

在人們的想象中

我是個可憐的痛哭機(jī)器

這不是事實(shí)，我知道我的睡蓮開放

我身體里的光

填滿了所有深淵。

但后悔的事仍然不少：

我應(yīng)該摘下當(dāng)時的蓋頭

蒙在人們的雙眼上；

那些吻過我雙腳的山山水水

我想再跑一遍。

雨的回聲

雨滴在雨水中夢見了自由

仿佛簇?fù)碇⒄Q生著，唱著歌走向歷史

沒有一絲的遺憾

奔向自己的廣場、他們的時代

他甚至忘了帶一副面孔

還未來得及在土壤中留下溫度

就在陽臺上重重地綻放真實(shí)之花

像在血中盛開出紀(jì)念碑——

一條直線是他全部的簡歷

他和他和他們的直線

為他們的葬禮支起了黑暗

在陰溝深處播放安魂曲

他竭盡全力想用歌聲在雨聲中留名，

一朵烏云在夜的骨骼上撥起了豎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