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子心中的父親歐陽毅

俗話說，父母是人生的第一任老師。父親歐陽毅是我兒時最崇敬最愛戴的人，他慈祥的面容、矯健的身軀、關懷的話語無不給我留下深刻印象;他的言談舉止、情操風范都深深扎根于我幼小的心靈，潛移默化地影響著我……

言傳身教

1943年2月26日，我出生在延安中央醫院。當時延安的條件艱苦，母親生我后身體極虛弱，兩個月就沒奶了。我是喝米湯長大的，身體瘦弱，3歲時竟還不會打滾。我還記得父親在青草地上教我打滾的情形，他說我身體太弱了，需要鍛煉。以后他常帶我散步，還教我認一些野花、野草等，增長我的知識。我滿4歲后，父親飯后帶我散步時，就開始講一些淺顯的道理。如:什么是好人、朋友;什么是壞人、敵人;教我要愛誰恨誰，給我講什么是共產黨、什么是國民黨。他對我說:“孩子，你要記住:共產黨好，國民黨壞。共產黨是為國家、為老百姓辦事的，而國民黨不為國家辦事，殘害老百姓。”知道父母親都是共產黨員，我心中充滿了自豪感。

記得一次敵機空襲，防空警報響起后，母親帶我跟隨人群躲進山腳下的一個大防空洞。一會兒敵機飛走了，兩個比我大的孩子拉著我到山坡上玩。突然，警報又響了，原來敵機又飛了回來。那兩個孩子不管我自顧自一溜煙似的鉆回了防空洞，才4歲的我，頭戴白帽子，站在山坡上不敢動了。危急時刻，母親拼命沖上山，摘下我的白帽子，剛把我拉進旁邊一個小土洞，敵機的子彈就噗噗地打在洞口，好危險啊!待警報解除后，恰逢父親騎馬從前線回來，還帶回兩顆敵機掃射的子彈殼給我玩，拿在手里還溫著呢!母親急忙把剛才的險情告訴父親，父親聽后也著實被嚇了一跳，用手撫摸著我的頭說:“你看多危險啊!要不是你媽媽冒險救你，你可就沒命了。孩子，記住，這子彈殼就是國民黨殘害老百姓的罪證!”

我上學前，父親就常對我說:“我從小喜愛讀書，四五歲時就跟著上私塾的小叔一道念書，認識不少字，能背誦《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等，深得祖父寵愛，他們常夸我是歐陽家的‘小秀才’。”聽了父親的講述，我很佩服父親，暗下決心，一定要向父親學習。到學齡時我身體很弱，扁桃腺經常發炎，醫生不同意我上學。我便遵照父親的囑托，在家自學。我先向母親學會拼音和查字典，堅持每天認10個字。那時，我平均每個月都要病一至兩次，一病就發高燒。一次，我兩個月沒得病，竟被同院鄰居稱為是奇跡。所以我根本無法上學，但我一直記住父親的話，堅持自學。直到1952年冬天，我割了扁桃腺，身體才稍好些，便決定上學。1953年3月，我報考新北京十一小學的三年級，居然考上了，成績還不錯。父親知道后，高興地說:“我初小畢業后，由老師帶領到百多里外的郴州考高小，由于考得好，被高跳一級半。你現在高跳了二級半，很不錯嘛，不過你上學后，一定要注意方法，方法對了，才能學得好……”

當時所學課程中，只有體育課使我感到吃力。因為體質弱，又沒學過體育，盡最大努力期末體育才得3分，其它課程都是4分、5分，也就未得學習優良獎。我心里很難過，也很自卑，覺得沒臉向父親交代。父親見我悶悶不樂，以為是期末未考好，看了我的成績冊說:“語文、算術都考了5分，不錯嘛!”當知道我因為沒得獎不高興時說:“別難過，你就是缺乏鍛煉，我教你鍛煉身體。只要堅持鍛煉，體育成績很快會提高的。”

父親首先教我踢毽子。別看當時父親已經40多歲，可踢起毽子來卻身體靈活，輕松自如。我卻笨得很，開始只能踢一兩下。父親耐心地教我踢毽子的正確姿勢和應掌握的要領，并讓我反復練習。我咬牙苦練了一段時間，慢慢地，最后竟也能一次踢近百下。學會了踢毽子，父親又教我跳繩。父親跳繩時，身體矯健、輕巧，跳得很快，還會雙搖跳。起初，我的手腳不會配合，總跳不過去，即使跳過去也只能跳一次。父親就給我講跳繩的要領并給我做示范。經過一段時間的練習，我學會了跳繩。

隨后，父親又教我打二十四式簡化太極拳。在教打拳的間隙，他對我說:“要不是我從小愛鍛煉，為身體健康打下了基礎，長征時怎么能爬上雪山，走過草地呢?你一定要記住: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啊!”父親的一番話使我下決心好好鍛煉身體。夏天，父親帶我學習游泳;冬天，父親還讓我學習滑冰。有時，我鍛煉累了，剛想歇口氣，在我耳邊就會響起父親的聲音“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啊”，督促我堅持練下去。

經過一學期的苦練，我的體育成績終于提高到4分，期末得了學習優良獎狀。父親接過我的獎狀，高興地對我說:“好啊!你進步了!不過，可不能滿足啊!學習還要好上加好，切忌死記硬背，要講究方法，靈活掌握知識。你一定要做到德、智、體全面發展……”于是我繼續加強鍛煉身體，不斷改進學習方法，我的體育在五年級時得了5分，實現了門門課全5分。小學畢業時，學校授予我特等獎，獲得三好獎狀。父親看著我的獎狀，說:“你又進步了，要再接再厲!暑假還要抓緊鍛煉身體，不能放松，不然上了中學你體育還會跟不上的。”父親果然說中了。我在北京男四中上初一測試少年勞衛制時，扔手榴彈和60米短跑兩項老不及格，心里很著急，缺乏信心。父親安慰我:“不要急，不要灰心，短跑要掌握好要領:起跑很關鍵;步伐不能太大……”為了增加我的臂力，父親給我買了拉力器讓我練。我在父親的鼓勵與指導下，經過一遍遍反復練習，這兩項終于達標，順利通過了少年勞衛制。

父親關于“身體是革命的本錢”的教導，讓我受益匪淺，既鍛煉了毅力，又鍛煉了身體。

循循善誘

母親生我之后不久，患了嚴重的肺結核，只好將我交給一位馬夫代管。馬夫常將我一人關在屋內，因此我從小怕見生人，遇事膽怯，畏縮不前。父親為了改變我的性格，經常教育我、鼓勵我:待人接物要大方，辦事要大膽、勇敢，不要畏首畏尾。對于父親的話，我雖然每次都點頭答應，但要真正改變談何容易。

我從不愿出頭露面，不敢在公開場合說話，老師對我的評語是:工作不大膽。所以直到五年級，我只當個少先隊小隊長。沒想到在六年級少先隊大隊改選、補選時，我被選為大隊委員。對別人來說，當選大隊委員值得高興，可我反而感到為難:大隊委員是全校少先隊員選舉的，不當也說不出口;當吧，不知該如何干，缺乏勇氣。周末回家后，父親看到我愁容滿面，問我出了什么事?我說出事情的原委。父親帶著責備的口氣大聲說:“這是好事嘛，正是鍛煉你的機會，你應該干好大隊委員的工作，你害怕什么啊?!”父親停頓了一會兒又說:“我在宜章初級中學念書時，國文教員李文香啟發教育我:革命青年，不但要學習好、思想進步，還要行動起來，參加實際的革命工作。宜章縣學生聯合會成立時，李文香推薦我為學生會副主席。當時學生會組織學生開展革命活動，刷標語，撒傳單，街頭演講，宣傳發動群眾支援北伐革命，發動青年參加北伐軍，搞得有聲有色。我在學生會工作還要冒著被敵人逮捕的危險，我從那時就參加革命了，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了。現在是和平時期，條件多好啊!你更應該利用這個機會經受鍛煉，提高你的工作能力……”聽了父親的這番話，我感到很慚愧，決心把大隊委員的工作干好。

當我到了入團年齡時，父親鼓勵我申請入團，為讓我明確入團的目的，他講了自己入團的經歷。聽過父親入團的經歷，我才懂得入團就是參加革命。于是我鄭重地寫了入團申請書。之后，父親還經常了解我的思想和學習情況，鼓勵我早日入團。當我被批準入團后，父親在祝賀的同時又嚴肅地告誡我要戒驕戒躁，并對我說:“入團只是你進步的起點，你要不斷提高覺悟，做到在思想上真正入團。還要學習黨的基本知識，為以后申請入黨做準備，做個好革命后代。”父親還向我講起他入黨的經過。父親的講述使我開始朦朧地認識到人應該有一個崇高的信仰和追求，應該有一個使自己為之奮斗的理想，這也成為我成長的激勵力量。我鞭策自己做一個合格的革命接班人，在高中遞交了入黨申請書。

我政治思想上的點滴進步，都與父親的關心教導分不開。當我在學習和工作中遇到困難、受到挫折、情緒波動時，父親能及時做思想工作，幫我戰勝困難。我上哈軍工后，因對東北的氣候不適應，相繼患上鼻竇炎、氣管炎、神經衰弱等慢性病，成了“藥罐子”。我本來對自己的身體就有自卑感，這時思想包袱沉重，甚至懷疑大學能否讀下去。父親得知我的情況后，立刻在百忙中給我寫信: “……知你身體不好，千萬不要著急。現節錄毛主席1941年寫給王觀瀾同志的信供你參考:‘既來之，則安之，自己完全不著急。讓體內慢慢生長抵抗力和它作斗爭，直至最后戰而勝之，這是對付慢性病的方法……對于病，要有堅強的斗爭意志，但不要著急。這是我對于病的態度。’目前，你對于疾病，首先應在戰略上藐視它，在戰術上還要重視它……”父親多次寫信教育我正確對待疾病。“不要怕困難，你目前的這點困難和紅軍長征的困難比起來算得了什么……”;“你為國防事業服務一輩子的決心不能動搖，不能打退堂鼓!我在西路軍失敗后，歷盡艱險，九死一生，但跟著共產黨和毛主席干革命的堅定信念從未動搖過，千方百計要找到黨中央和毛主席，靠沿途乞討和賣字積攢路費，歷時幾個月，終于回到延安……”;“不要自卑，別人能行，你就也能行。鍛煉靠堅持，不能偷懶;學習要講究方法，要掌握要領，方法對了，就能事半功倍。”父親的忠告大大提高了我戰勝困難的勇氣。于是我以父親和革命前輩為榜樣，制定了詳細的鍛煉計劃，每天進行長跑、單杠引體、俯臥撐、冷水浴等，堅持鍛煉了一年多，終于增強了體質，提高了抵抗力，適應了東北的氣候，戰勝了疾病，繼續在哈軍工學習。

殷切期望

我大學尚未畢業， “文化大革命”開始了，父親受到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團的惡毒誣陷和慘無人道的迫害，被非法關押、囚禁長達4年零7個半月之久。母親被批斗、關押，甚至被送進監獄。我在哈軍工學的導彈無線電遙控遙測，系絕密專業，畢業后降級、改行分到山東菏澤一個集體所有制化工廠當輔助工。我為工作與專業不對口而難過，但想到父親曾一再教育我大學畢業后要報效祖國，以報答黨和國家的培養，因而我仍然積極工作，得到工人師傅們的好評。雖然我思想上很苦悶，但想到父親多年來對我的教育，覺得作為革命后代，應該爭口氣而不應消沉，于是便與一名電工師傅合作，自行設計、制作晶體管生產用的操作臺、測試臺及生產工裝等，為晶體管的順利投產做了大量工作。

1972年4月28日，父親獲得解放。他十分關心我的成長，經常教育我要努力工作和鉆研技術，提高業務水平，為國家多做貢獻，把耽誤的時光彌補回來。

為解決父母年事已高需要照顧和專業歸口，我于1974年調回北京，被安排到北京市儀表局的東風電視機廠工作。

我進東風電視機廠后，被分在黑白電視車間工藝技術組工作。對于電視，我是門外漢，為盡快掌握電視機的生產技術，上班時我抓緊學習電視機的調試和維修，下班后更是如饑似渴地學習電視機的理論知識。當時車間生產的J201型9寸黑白電視機通道自激嚴重，整機一次合格率很低，嚴重影響產量。想起父親讓我努力工作多做貢獻的囑托，我決心攻克電視機通道自激這個難關。我對通道電路、排版及元件選用作了較大修改，裝出樣機驗證:通道自激被完全消除，整機一次合格率及產量大大提高。父親見我工作有了成績，格外高興，他鼓勵我說:“你工作取得成績，很好，不要滿足，年輕人正是為國出力的時候，要敢于創新，做出更大成績。”并題寫了“奮發進取”4個大字送給我，使我深受感動。這是父親對我的殷切期望。后來，我在漲工資、評職稱等方面受到了不公正對待，一度想不通，父親教育我要正確對待個人名利。在我35年工作期間，父親的革命風范與高尚情操及一生中對革命事業的不懈追求與無私奉獻精神，無時無刻都在潛移默化地影響著我、激勵著我努力做好工作。

父親離開我整整4年半了，但他的身影仍經常浮現在我眼前，他的歌聲仍經常回響在我耳旁。他永遠是我學習的榜樣、做人的楷模，是我心中永遠的豐碑。

編后記:今年4月，歐陽毅將軍誕辰百周年，本刊特編發此文，以示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