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意識中,有人已將吳敬璉為代表的市場化改革倡導者視為情緒宣泄口并予以妖魔化,其背后是利益群體暗流涌動的思潮交鋒。
仿如白駒過隙,21世紀已邁過了第一個十年。吳敬璉,這位經歷中國經濟60多年風風雨雨的老人,也迎來了他的八十誕辰。
1月26日下午至27日,在著名經濟學家吳敬璉教授80歲生日、從教60年之際,由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聯合中歐國際工商學院、中信出版《比較》等單位主辦的“發展與轉軌中的制度暨吳敬璉教授80歲生日”國際研討會在北京香格里拉飯店舉行。
當剝去歲月的層層鉛華,眼前這位白發蒼蒼而精神矍鑠的八旬老人,見證了時代的潮落潮起,仍走在爭議的風口浪尖,今天的他,究竟會是怎樣的一種心境呢?
一
助手柳紅說他“迂”,女兒曉蓮說他直:理解他的公眾視之為“經濟學的良知”,否定他的左翼將他劃入“保衛富人聯盟”。
雖被指有精英姿態,在他看來,自己卻只是個堅守基本職業操守的普通知識分子。
曾遭歷史洪流裹挾,未可幸免遭遇不公。至今仍然深以為愧的事情中,最令其常懷負疚甚至負罪之心的,是參與對恩師兼摯友孫冶方先生的批斗。盡管斯人已去,但他依舊將過往的“迷失”化作內心不息的鞭策。
追尋有時,堅持有時,以日益專業精進的思考,為這個轉軌變革之中的東方孜孜以求,使先知們的學術理想之花開滿人間。
現實世界中經濟發展與社會公正的兩全之難,讓“經濟學之父”亞當·斯密的這位現代追隨者痛心疾首。他希望自己的國家能走向理性而持續的繁榮,也渴盼自己的同胞都過上幸福而自由的生活。
如今,他越發明白,要實現經濟發展與社會公正的均衡目標,一手“市場”,一手“法治”,二者須臾不可或缺——這是通向彼岸的必由之路。
你可以說他是個性情中人。
因為,當看到經濟改革中諸多不合理、不正常的現象,他常常會直言不諱地發表自己的觀點。事實上,講出真相,辯明真理,往往易遭誤解和詬病,前有犬儒的明槍炮轟,后有權貴的暗箭中傷。歷史上類似的例子實在是太多了,這他自是知曉的。
但他更明白,無私者無畏,在未竟的改革面前,自己必須篤定于專業而獨立的學術理性,恪守一名經濟學人的本分,大膽承擔起澄清事實、指明方向之責。
你可以說他傳統情結很重。
因為,雖經“文革”洗禮,他仍如最能打動自己的前輩知識分子這般,對已被不少人棄如敝屣的“共產主義”理想,懷有純正虔誠的信仰:雖近耄耋之年,他還像最讓自己尊敬的良師益友顧準那樣,對中國版的“神武景氣”,始終不渝地懷有一顆赤誠的企盼之心。
除卻這些個人性情與情結因素,真正見其功力的,當然還是他在自身專業上推崇并踐行的那些基準性的現代經濟主張。即便在“左”毒橫流、經濟科學處境最差的年月,這位有著科學良知和公民責任感的經濟學家,也沒有放松自己的努力。
正是在市場經濟和改革開放進程上的前瞻思考及深厚影響,使之成為轉型期中國極負盛名的經濟思想家;甚至,被美國知名智庫——彼得森國際經濟研究所的中國經濟問題專家尼古拉斯·拉迪,視為近30年間中國最重要的經濟學家。
幾乎于改革的每一步,他都戰勝反對者,至今,依然時常公開爭論改革的方式及步伐。
作為當代中國經改方案設計的重要參與者,2000年、2001年,憑借對市場經濟規律的充分尊重,尤其是對缺乏規范與法治的資本市場予以的揭露與鞭撻,連續兩次,他被評選為代表國內主流價值觀和新聞影響力的“CCTV中國經濟年度人物”。
該評委會的2000年度“頒獎詞”當中,對他有過如此評價:
“吳敬璉,一位老學者,多年舉著市場經濟理論的大旗,從來沒有手酸過。面對2000年初中國股市濃烈的投機氣氛,他主動站到前臺,對爆炒網絡股潑了一盆冷水,引發了輿論界對新經濟泡沫的一場論爭。2000年10月曝出的‘基金黑幕’事件,他再次被推到前臺,在接受《經濟半小時》欄目獨家專訪后,‘基金市場黑不得’的聲音傳遍了大江南北。吳敬璉用自己的行動宣示了一個道理:做學問重要,良知和勇氣更重要。”
2001年獲得更為隆重的“年度大獎”時,其頒獎詞更不惜贊譽之辭,給予他極高的褒揚:
“他是一位無私的、具有深刻憂患意識的社會賢達,一個純粹的人,一個特立獨行的智者。一個把中國老百姓的疾苦當作自己疾苦的經濟學家,一個睿智和良知兼備的中國學者。他體現了中國知識分子‘先天下之憂而憂’的高貴品格,是年過七旬仍然能保持童真和率真的經濟學家。”
還是在2001年,南方某報評他為“年度十大股市人物”之首時,這樣表不:
“如果只評選一個人作為2001年中國股市的風云人物,當選的無疑應該是吳敬璉……作為中國報業先驅鄧季惺的兒子,吳堅守學術,保持知識分子的獨立精神。他發出的聲音,往往被每一個投資者細心傾聽。”
這些,都不能不說是名至實歸。
在沸沸揚揚的“股市大辯論”中,他鮮明的態度和對“建立一個好的法治的市場經濟”的疾呼,使其獲得了公眾的支持,并自此成為不少國人眼中“中國經濟學界的良心”。
許多知識分子所認同的,辜鴻銘所描繪的“中國人的精神”:在溫良的外表下,隱藏著成人的智慧和赤子之心,也成為吳敬璉最真實的寫照。
二
因耿直敢言,在贏得無數美譽的同時,也讓吳敬璉樹敵無數。
股市泡沫的破滅,基金市場的震蕩,使相關利益受損者將自己的“損失”,算在吳敬璉這位敢于抨擊股市投機、鞭撻基金黑幕的智者頭上,對他恨之入骨。
緊接著,吳敬璉部分言論經媒體傳播后又被曲解,招致網上眾議之聲四起。在網絡論壇的文章中,不乏用“炮轟吳敬璉”等為題吸引大眾眼球者。
輿論急轉直下。這位被浸潤于傳統文化思維的大眾寄托為“道德化身”的符號性人物,一波接一波地被卷入漩渦。
2003年全國兩會期間,中國南方某報發布的一則消息稱,吳敬璉在全國政協經濟組的小組討論上表示:解決住房問題的根本辦法是提高人民收入水平,但近期最好辦法是建廉租房;同時,城市化過程并不是房主自己創造的價值,因此城市拆遷補償不應按市場價進行,可以對買進價和賣出價開征資本利得稅。
在該討論會上,吳敬璉還提出,在城市拆遷補償方面,按市場價格進行補償是不合理的,因為城市化是全民的成果,其利益不應該完全給房主,應建立城市化基金,將這些收益按照一定的規定來分配:另外,可以對買進價和賣出價的差額開征資本利得稅。
而對春運不漲價的問題,吳敬璉認為,一些限定成本價的規定,是幾百年前的做法。限制票價上漲違反了市場規律,會出現一系列的問題,會導致人為稀缺,如“黃牛黨”猛增,排長隊買票增加,或者是權力尋租批條子。他認為,解決農民工坐車難問題不一定要通過限價來解決,可以給農民工進行補貼。
就是這樣三條常規觀點,經其他媒體放大之后,立刻引起軒然大波。
旋即,網上掀起了一陣“炮轟潮”。不少評論往往未經系統分析,而僅從該則消息出發,斷章取義截取吳敬璉的只言片語,便對其觀點甚至個人,展開了如潮般的反駁與抨擊。
盡管這類網絡評論反映出的利益訴求毋庸忽視,不過細思可知,之中多半還是在有意無意間,模糊了吳敬璉觀點的大前提。
吳敬璉的這些觀點,無不將經濟體系的正常運轉作為闡釋的最大前提,無不將經濟大循環的良性發展作為論證的基本假設。面對現實世界的一切制度安排和利益博弈,這位始終以經濟規律為根本依據的嚴肅學者,首先著眼的,自然是經濟社會在整個體制上根本性的問題。
比方說,在“房價”問題上,吳敬璉首先就提出要提高人民的平均收入水平,因為他清楚地知道,為獲得對外貿易的優勢,長年以來國家一直秉持壓低勞動者收入的經濟政策。從短期來看如此做法頗為有效,不過從中長期來看,卻又會為隨后的內部與外部經濟失衡埋下深重的隱患。也就意味著,通過人為壓低某種生產要素價格以獲取短期經濟的整體高增長,這種策略長久視之絕非有利選擇。
而吳敬璉之所以認為,在拆遷過程中不應按照市場價格來進行補償,正是基于這種政策考慮是否符合經濟規律,斷非要剝奪被拆遷者的短期收益。
同樣,在“春運火車票”問題上,吳敬璉并沒有說要通過提價來增加農民工的壓力,而是肯定地提出,要給農民工增加春運的補助:并在此前提下,通過提高票價來適度緩和春運期間的火車運輸壓力。而抨擊者卻將此與為利益集團代言聯系在一起,做“泛道德化”的誅心之論,未免牽強附會。
應當說,吳敬璉的上述觀點或提案,關鍵之處是要說明,在經濟運行之中,尊重經濟規律本身,遠比經濟規律被破壞之后,再采取一些特殊的調節政策來彌補經濟運行過程中弱勢群體的權益損失,顯得更為重要。至于今天的諸多社會問題,究其根源,恰恰在于改革仍未到位。
然而,這些言論一經媒體的相互轉載和局部引用,卻被曲解為吳敬璉對平民利益的不重視。
從2003年以后,時有媒體及評論人士針對吳敬璉發布一些似是而非的言論,對此,吳敬璉表示“言者無罪,每個人都有權發表自己的意見”。
三
2006年8月9日,吳敬璉與蕭灼基、趙人偉、樊綱、李實等國內經濟學家同行一道做客人民網,并接受采訪。
在談到中國“收入差距”問題時,吳敬璉說道:“我認為,喚起對收入差距拉大問題的重視,促使大家去思考這個問題并提出解決辦法,是很有必要的。收入差距擴大到現在這種程度,表明我們這個社會確實是生病了。生了病不能諱疾忌醫,應當把它提出來。但僅提出問題并不等于解決了問題,還需要作理性的思考。引起政府領導的重視,認真地研究問題到底是從何而來并提出對應措施。”
很快,英國《金融時報》FT中文網第二天就發表了署名“方家平”的文章《更可怕的是話語權差距》(下稱方文);第三天,香港《大公報》“大公評論”內地版,也發表了署名“司欣”的評論《收入差距拉大是否可避免?》(下稱司文)。
方文和司文,都對《人民日報》海外版“獨家采訪五位經濟學家:收入差距拉大不可避免?”這篇報道所載的吳敬璉、蕭灼基、趙人偉、樊綱、李實等五位經濟學家的觀點,進行了口誅筆伐。
方文稱,“五位經濟學家一致認為現階段收入差距拉大不可避免,屬于改革發展的必經階段”,表明這些經濟學家作為“高收入群體”的“代言人”,“試圖壟斷大眾的話語權、稀釋大眾對收入差距的理性態度”,“掩蓋或抹殺當前收入形成機制中的一些不公平、不公正的因素,從而讓老百姓自覺地接受收入差距的事實。”
司文進一步“上綱”批判:“以吳敬璉為代表的幾位經濟學家認為我國收入差距拉大是不可避免的,屬于改革發展必經階段”,表明“作為既得利益者和既得利益群體的代言者,經濟學家們已全然拋棄了民間立場,在為所有非法掠奪社會財富的行為尋求合法出路,為優化自己的利益空間尋求語境支持”:他們“‘忽悠’政策,麻痹制度危機感的用心是顯而易見的”。
面對兩篇明顯帶有攻擊色彩的文章,吳敬璉冷靜地思考其背后的本質。
他所看見的,倒不是寫作者本身的智與不智,而是遺憾于輿論傳播過程中理性與專業的嚴重缺失。這也促使他不得不在隨后出版的2006年第19期《財經》雜志上,刊登了一則維權聲明:
“大眾傳媒是社會的公器。然而最近幾年某些媒體不負責任地,甚至有意識地傳播捏造事實、誤導讀者的‘消息’和‘評論’的事件一再發生,卻少有相關責任人對發生這樣的事件表示歉意、或對此類隨意歪曲他人觀點的行為作反省的表示。我對此深表遺憾。希望相關媒體遵循基本的言論責任倫理,以負責任的行動向讀者和社會證明你們不負新聞人的稱號。”
令人不無唏噓的是,這份被渲染為吳敬璉“怒斥”大眾傳媒的聲明發布之后,媒體文章中對吳敬璉的失實報道,以及詰難、非議乃至人身攻擊,至今也沒有停止過。
其中,被稱為迄今最荒誕的,要數2008年8月,“外電”有板有眼地“爆料”吳敬璉“卷入美國間諜案”、“被帶離調查”云云。一時間瘋傳“吳敬璉出事了”,有的說已被捕,有的說正被軟禁中,更有“消息人士”說他中的是“美人計”。
8月29日下午,吳敬璉的工作單位——中國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第一時間在其官方網站上鄭重發布如下公告,予以公開辟謠:
“近日網上流傳吳敬璉教授的一些不實傳言,也有不少人來電詢問并關心吳教授的近況。我們剛剛與吳敬璉教授通過電話,他目前工作及生活一切正常,并將于2008年8月30日如期出席相關學術會議。”
隨之,這起鬧劇才算告一段落。
對此被稱為“間諜門”的烏龍事件,吳敬璉本人自始至終都感到莫名其妙。
究竟是什么人在造謠、傳謠?
不過,吳敬璉對此并未理會,亦不予追究。他更多的是對傳謠者的動機深感疑惑,從學者的職業敏感來看,他認為整個謠言傳播的過程也很值得研究。
四
樹欲靜,風不止。
2009年10月,自稱“中國公眾意見領袖”的左翼知識分子薛涌出版了其新書《仇富》,該書封底上,赫然以近乎宣判、甚至宣戰的口吻打出:“吳敬璉、江平、茅于軾等一些主流自由派知識分子已經構成了一個保衛富人聯盟,并對野蠻拆遷、不按市場價值給予經濟補償的經濟掠奪表示了公開的支持。”
其大有將吳敬璉等人一舉刻上“人民歷史”恥辱柱之勢,以藉此尋取大眾支持。
在《仇富》前言中,作者這樣寫道:“但今天,他們(指吳敬璉、江平、茅于軾)則經常是現存體制和既得利益的衛道士,甚至是‘歌德派’知識分子。”
“吳敬璉因為提倡市場經濟,有了‘吳市場’的綽號。但在關鍵時刻,他無視大量拆遷戶的利益被侵犯、拆遷暴力事件成為家常便飯的事實,明確提出‘按市場價格進行補償是不合理的,因為城市化是全民的成果,其利益不應該完全給房主’(據媒體的報道引用)……”
當然,薛涌也肯定了吳敬璉、江平、茅于軾等著名經濟學家、法學家“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因為自己的獨立思想吃盡了苦頭,并且是最先提出經濟改革理論,提出在中國建立西方意義上的法律體系的人”。
盡管如此,他卻仍然抓住一些經放大或截取諸如上述“據媒體的報道引用”的只言片語,試圖以此來否定吳敬璉理性而深邃的經濟思想,認為吳敬璉“在真正涉及老百姓的生活的問題上,徹底背叛了市場經濟的基本原則”。
事實當然不是這樣。
長期以來,吳敬璉對“貧富差距過。大可能導致社會不穩定”的問題一直非常重視。
在他2007年出版的《呼喚法治的市場經濟》一書中,就有專文《保持社會公正是轉型時期的一個尖銳問題》對以上問題作了深入論述。
文中提到:“鄧小平在80年代初期提出‘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的政策,這種政策的本意,是讓勤于勞動、善于經營的人先富起來,帶動廣大人民逐步實現共同富裕。由于以上原因而形成居民收入差距擴大,是一種正常現象。
“不正常的是,由于工作失誤與政策偏差,一方面是少數掌握支配資源權的貪官污吏和有尋租門道的人能夠憑借權力實現暴富:另一方面普通勞動者,特別是國有企業‘下崗職工’與農民從改革中收益甚少,甚至收入水平下降。
“再有如反復出現的通貨膨脹,使‘從手到口’的工薪階層勞動所得遭到剝奪,經濟蕭條更使廣大低收入居民雪上加霜。另一方面,通貨膨脹無論表現為商品價格飛漲還是資產價格飛漲,對那些有權力倚靠的金融市場弄潮兒不但無害,而且可以混水摸魚。因此,宏觀經濟的大幅波動必然遭致群眾不滿和導致社會不穩定因素的增長。”
在這部著作中,收錄了吳敬璉論此問題的另一文章《妥善處理收入差距過大問題》。
其間特別指出:“我們現在縮小貧富差距最重要的一條就應當是把腐敗制止住,把社會資源的使用權從那些壟斷部門解放出來。一句話,就是要實現市場化。不實現市場化,這些問題是解決不了的。
“尋租的前提是行政權力對微觀經濟的干預和對社會資源的壟斷。沒有了這種行政干預和權力壟斷,就沒有了尋租的可能性。所以,尋租問題只有靠實現法治基礎上的市場化才能解決。”
知我者,謂我心憂。
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五
對中國經濟的前途命運更為有益的討論,應當是基于理性而非情緒、自由而有秩序的學術爭鳴與思想交鋒。
法國17世紀最具天才的數學家、物理學家和哲學家帕斯卡爾說,人的全部尊嚴就在于思想。不能否認的是,比之經某些媒體斷章取義或轉換嫁接來的所謂“專家觀點”,由學者本人撰述并正式出版的書面文論,無疑更能準確反映并代表其真實思想。
從根本上講,吳敬璉希望的是政治改革能與經濟改革同時推進,建設一個能夠為市場機制提供有力支持的良性制度平臺。
通過政改建立法治,促成政治平權和法律平權,使得任何權力主體都在公認的規則體系的制約之下——這是吳敬璉晚年的最大夢想,也是其思想成熟以來,堅守至今并將貫穿到底的核心訴求。
誠然,從2000年以來的媒介熱捧,到久久未息的輿論爭議(前文呈現的,恐怕僅是冰山之一角),吳敬璉的公眾形象,一定程度上遭到扭曲。
表面上看,這其中具有大眾傳媒商業化炒作的利益驅動因素:更進一步考察,則體現出市場經濟體制初創轉型期的中國,社會普遍存在知人論事的非平和心態,混合著中國傳統儒家社會里占主導的倫理中心主義與道德理想主義、跟風盲動的“群氓”心理,以及對改革滯后所帶來種種社會不公的不滿情緒。
大藝術家梵高有句名言:一個人不能讓靈魂之火熄滅,但也不能讓它燒出來。
然而,潛意識中,有人似乎已將以吳敬璉為代表的市場化改革倡導者們,當作了情緒宣泄口,片面看待其觀點并妖魔化其本人。更何況,這背后是利益群體暗流涌動的思潮交鋒。正如有論者擔心的,一股想重返中央計劃經濟的潛在力量,同被吳敬璉戳穿的裙帶資本利益團體媾和,煽動草根攻擊吳敬璉等人,意在抵制進一步改革。
由此一來,才會出現局部大眾對自己“推選”出來的“道德楷模”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過山車”現象。
在此社會心態或者說“泛道德化”語境之下,人們對吳敬璉的經濟思想,非但難以客觀冷靜地學習和領會,更易在此中因人廢事,從而對其經濟改革理論、社會政策主張慣性般地反感,甚至予以全盤否定。
尤其是,對于沒能像吳敬璉那樣,親歷過從“文化大革命”到“改革開放”經濟大轉型的新一代而言,倘若,因此對市場化意義有所誤解、對經改目標有所偏離,勢必直接或間接地影響到未來中國的經濟發展方向和民主法治進程。
悠悠之間,共和國經濟走過了60年的風雨蒼茫。在改革已到“深水區”、改革動力卻愈發匱乏的今日,還原一個真實的吳敬璉,樹正市場化改革倡導者和推動者的公眾形象,營造一個專業而理性的制度語境,顯得越發迫切、越發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