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父書(組詩)

在安靜的時間里

大地落滿塵土，如此深沉的睡眠

那么多經(jīng)年的事物都停止了

爭吵

我坐在時間的深處思量:

是誰將這沉重的暮色，暗黃的

天空

打磨得如此明凈?

古老的經(jīng)卷在閉闔的歲月里

暗成了黑夜的一部分

寒冷逼近，凝結(jié)的星辰，在我

的體內(nèi)

擦著火柴，轉(zhuǎn)身的時候，我看

清了

焦灼的星光下，一個人慘淡

的一生

在安靜的時間里，一個人

如何丈量靈魂的深度和廣度?

誰來給命運(yùn)安排一次簡短的

會議?

時間多么永恒，我們

終于成為自己的小小敵人

祭父書

黃昏之燈，照見歲月蒼茫

故鄉(xiāng)的草味，在田疇里醞釀

夜已深，青草還在夢中

霜落得很重，掌燈的人

執(zhí)手撥亮灰發(fā)叢中一枚寒星

那么多年，我時常遇見

你搖晃著背影，從深夜出走

透著冷，像星光落滿心間

你每一次出現(xiàn)，都叫我心驚

那么多年，我不知到哪里尋你

就像無法找尋從前的自己

在鏡框前，我打量著你的模樣

伸出手，觸摸你臉上的皺紋

還有你的鼻子、眼睛，甚至你

高高的顴骨和棕褐色的眼波

這一切，讓我歡喜又驚心

我的臉上，怎會有著你的表情?

我的發(fā)間，怎會透出你的氣息?

我們的心跳平靜而深邃

那么真切，仿佛伸手就能觸到

我怎么會是你，醒著的模樣?

我怎么會是另一個你的翻版?

我們說話的腔調(diào)，驚人地相似

直到那天，把母親嚇了一跳

在井邊打水時候，我看到

我們相同的面龐，重疊在一起

那么多年，我們?nèi)缬半S形

像一對影子，在人世間行走

那么多年，我不敢喊出

那些深埋在心的痛楚

就像兩個深重的字:父親

水邊書

那么多年，我看到河水清淺

一塊塊卵石，被潮水推向河岸

樹木在開闊的河面投下暗影

那流水，一次次把我?guī)Щ剡h(yuǎn)方

那么多年，院前的花始終沒

有開

清晨澆水的婦人早已老去

她指縫里的時光，銹跡斑駁

我去看她，門窗上正落著塵埃

那么多年，我渴望在心底吶喊

那些飛濺的時光，忽閃即逝

記憶在減弱，往事已不堪負(fù)重

昏暗中，我聽到鐘聲在遠(yuǎn)處響起

那么多年，我注視著一株灌木

它在我的窗前改變著四季

伸展的枝丫把秋天抬得更高

直到綠萌低垂，越過我的木窗

那么多年，我一事無成

從回憶里轉(zhuǎn)身，內(nèi)心趨于寧靜

在低矮的河丘上，我看到

一個小小少年在河邊踢著石塊

秋深的高速路

暮色越來越深，越來越重

高速路在未知的旅程中鋪展

昏暗中緩緩失去光線的人

跟隨一束光的指引

朝向心靈的盛殿，一路前行

星斗是深埋在眼角的淚光

一個人成長的印記在旅途中

變得堅硬。而夜晚

像一條無法折返的高速路

寒冷逼近，丟失翅膀的鐵鳥

抬頭望見星空。

青草枯萎，而白菊初開

你身體里的涼，源自童年

成長途中一段小小插曲

十八歲的彷徨、青澀與期待

一些聽來的故事和幻想

整個秋天，我都滿懷悲戚

像一只啃食夢想而活的蟲子

因為走得太遠(yuǎn)，注定無從遣返

責(zé)任編輯 白連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