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知識產權國際保護的背景下,知識產權擴張呈現出日益嚴重的趨勢。公共領域受到威脅,知識產權公益訴訟引起學者的關注。在我國公益訴訟制度尚未健全的法制大環境下,為防止濫用知識產權公益訴訟,在現階段,應對“公共利益”和“公益訴訟”進行限定,充分利用和完善我國現有的救濟機制維護知識產權領域的公共利益。
關鍵詞:公共利益;公益訴訟;訴前救濟
中圖分類號:D923.4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1-862X(2010)06-0114-04
當前,在知識產權國際保護的背景下,知識產權擴張呈現出日益嚴重的趨勢。公共領域在逐漸縮減,損害公共利益的情形不可避免地會發生,知識產權公益訴訟有其存在的必要性。然而,如何構建我國的知識產權公益訴訟制度,對于我國這樣一個發展中的大國來說,尤其應當認真對待。進入二十一世紀之后,資源依賴型的傳統發展模式越來越不能滿足社會高速發展的要求,在知識產權全球化浪潮的沖擊下,運用知識產權保護來激勵創新成為國家科學發展的迫切需要。如何能既發展和保護知識產權,維護權利人的利益,又防止知識產權的任意擴張,損害公眾利益,是我們在創設知識產權公益訴訟制度時需要慎重考慮的問題。自2005年知識產權公益訴訟“第一案”以來,我國知識產權公益訴訟案件并沒有接踵出現。截至目前,我國知識產權公益訴訟案件數量極少。這固然與我國知識產權公益訴訟相關制度的缺失有關系,更重要的原因應該還在于我們公共利益的意識淡薄,以及對較高訴訟成本的擔心。在我國公益訴訟制度尚未健全的法制大環境下,如何建立知識產權公益訴訟制度仍需更深入的探討。基于上述的考慮,本文對我國知識產權公益訴訟提出一點看法。
一、現有知識產權公益訴訟理論基礎之反駁
知識的傳承性和共享性是人類社會不斷發展和延續的前提,然而知識產權卻是賦予權利人對其智力成果一定期限的壟斷性權利,這是法律基于鼓勵創造的價值考量而設置的。知識產權與公共利益的沖突關系,也是知識產權制度的正當性一直遭到質疑的根本原因。
知識產權權利的實現對公共利益會產生影響。正確處理知識產權和公共利益的關系是知識產權設權的基本原則。基于與公共利益的立法價值衡量,知識產權制度在設權時尤其注重與公共利益的平衡。權利人利益與公共利益的平衡不僅作為知識產權法律制度的基本原則,而且更是在具體的制度中加以體現和規制。這和其他財產權制度有所不同——知識產權法律制度本身即是由知識產權權利保護制度與知識產權權利限制制度構成的。知識產權的限制包括內部限制與外部限制。知識產權的內部限制是知識產權法律制度內部針對知識產權權利的某些方面設定的限制性規則設計,分為兩個方面:一方面是各個單行的知識產權法中往往用列舉或暗示的方式對特定知識產權保護對象的范圍進行限制:另一個方面是對已經產生的知識產權權利范圍進行限制。這些限制的初衷都是基于對公共利益的維護。知識產權的外部限制,主要是來源于知識產權法律制度之外的其他法律制度,是以反壟斷法為代表的制度安排對知識產權濫用和利用知識產權實施壟斷行為的限制。這種限制主要是從維護市場競爭秩序的角度來考慮,并不針對知識產權制度本身,而是針對特定當事人的行為。知識產權本身并不構成壟斷,并不損害公共利益。導致公共利益受損的往往是濫用知識產權和利用知識產權進行壟斷的行為,這并不是知識產權制度本身的“過錯”。在具體個案中,損害公共利益的知識產權一定不是正當的,或者是權利人濫用權利,或者是處于非常狀態。但是如果將知識產權與公共利益的沖突及辯證關系作為知識產權公益訴訟的理論基礎,就值得商榷了。有文章稱:“知識產權保護的對象是一種為人力所能支配的信息。信息的本質在于它是一種公共產品,具有消費上的非競爭性和普遍性特點。”本文無意于探討知識產權保護對象是否是信息,但知識產權是私權,即使是信息,在經過知識產權法的要件限定成為知識產權保護對象的時候,它就已經不再是具有公共性質的公共產品了。因而用公共產品理論來解釋知識產權與公共利益的辯證關系是不恰當的。
正是與公共利益平衡的結果,知識產權作為私權才在法律層面得以確立,而在知識產權制度確立之后,考量權利人與公共利益的平衡就不再是首要任務了。當然任何私有權利的產生與實現都要考慮與公共利益的平衡,這并不是知識產權所特有的理論基礎。如果將知識產權與公共利益的辯證關系作為知識產權公益訴訟的理論基礎,那么任何一個知識產權案件都是和公共利益相關的,這樣無疑會擴大知識產權公益訴訟的范圍。知識產權公益訴訟的理論基礎還是應該回歸民事公益訴訟的理論,在訴權的理論上找到依托。
二、知識產權公益訴訟的限定
(一)對“公益”或“公共利益”的界定
只有公共利益受到侵犯的時候,才具有提起公益訴訟的必要性。因而,公共利益的界定是確立公益訴訟的前提。關于公共利益的定義,從公元5、6世紀的古希臘開始至今,學者們從不同角度給出了不同的解釋,但大都只揭示出公共利益的某些特征。至今未能形成清晰完整的概念。公共利益的不確定性,使得公共利益的規范定義無法企及,但是公共利益仍然是可以被認知和判斷的。
在研究公共利益的時候,龐德的“利益三分說”觀點受到廣泛的引用。龐德把利益分為:個人利益、公共利益和社會利益。但是對于其認為的“公共利益”相當于國家利益,由政治組織代表這種觀點我國學者不是很贊同。目前我國學者主要有兩種觀點:一種觀點認為公共利益是和個人利益相對立的,其中包括國家利益和社會利益,如顏運秋認為:我們認為公益應該有兩層含義:“第一層為社會公共利益,即為社會全部或者部分成員所享有的利益;公益的第二層含義是指國家的利益,如國家稅務局拒不查處偷漏稅行為的情況,其侵害的是國家的稅收權。”另一種觀點則認為公共利益介于國家利益和個人利益之間。韓大元教授認為:“從性質上講,國家利益主要是以國家為主體而享有的實際利益,而公共利益主要是由社會成員享有的實際利益,享有利益的主體是不同的。公共利益與社會利益之間的界限主要在于‘社會利益具有功利性與排他性’,社會利益不一定代表公共利益的要求。”雖然就公共利益和社會利益之間的關系,學者之間還存在分歧,但是公共利益不同于國家利益的觀點為多數學者所接受。
本文認為,在知識產權的限制制度中,公共利益是非常重要的概念和原則,但是公共利益本身必須是合法的,對公共利益進行限制以保證公共利益的合法性是非常必要的。尤其在知識產權公益訴訟制度中所論證的公共利益,必須是明確的、客觀的和可以描述的,否則便無法進行適用,或者導致公益訴訟的濫用。盡管我們不能給公共利益下一個準確的定義,但公共利益并不是完全沒有標準,仍然可以也應當對公共利益的基本要素作出概括。第一,公共利益必須具有公共性。這種公共性表現為地域的廣泛性、受益對象的廣泛性。第二,公共利益必須具有利益的重要性。這種利益的重要性表現為明顯大于私益和為一定區域的人們所共同認可。第三,公共利益必須具有現實性。所謂現實性即公共利益是可見的或者經過努力在一定時期內是可以實現的,而不是虛無縹緲或者可望而不可即的。第四,公共利益必須通過正當程序而實現,這個特征是公共利益不可缺少的形式特征。
在公共利益的判斷中最核心的問題是明確判斷公共利益的主體與具體程序的設定,即由誰通過何種程序具體判斷公共利益,還需要充分考慮公共利益的歷史性、基礎性與道德性,使設定的公共利益應當符合社會道德和社會公理的原則。此外,我國憲法文本中的公共利益與民法、合同法等法律中的‘社會公共利益’是不同層面的概念。普通法律上的“社會公共利益”應以憲法的規定為基礎,受其價值的制約,不能任意擴大公共利益的范圍。基于此,筆者認為公共利益應該著眼于“公共”的范疇,它不應該是若干人利益的集合,公共利益的受益人是相應共同體全體成員或大多數成員的利益而不是個別成員或少數成員的利益。2005年7月江平教授在接受《新京報》記者采訪時指出:“在社會生活中,屬于公共利益的情形是無法列舉的,但是可以從反面來說,凡是屬于商業開發的,決不屬于社會公共利益。商業開發是以營利為目的的,所以完全可以把公共利益和商業利益區分開來。社會公共利益是相對于商業利益而言的,國家利益是相對于私人利益而言的,國家利益跟私人利益,這是一個矛盾,私人利益不能侵犯國家利益。但是,國家也有商業利益,所以不能把國家財產的行使都認為是社會公共利益。”在知識產權實務中,有些案件如果僅關系到企業的經濟利益,即使是涉及整個行業的多數企業,本文認為這種群體性的經濟利益不應當被認定為公共利益。
(二)公益訴訟的界定
在我國,對于公益訴訟的界定學者們也存在不同認識,主要的爭議焦點集中在兩個方面:即提起公益訴訟的主體和公共利益的范圍。基于主體范圍的不同,公益訴訟有廣義與狹義之分。狹義的公益訴訟僅指國家機關代表國家,以國家的名義提起的公益訴訟,還有人認為提起公益訴訟的機關在我國主要是檢察院。廣義的公益訴訟既包括前者,又包括任何個人、組織代表國家,以自己的名義提起的訴訟。廣義的公益訴訟概念擴大了提起公益訴訟的主體范圍,這不僅解決了傳統訴訟中要求原告必須與案件有直接利害關系的問題,而且對提起公益訴訟的個人在制度上起到鼓勵作用。但是對當事人適格的擴張必須有一定的限度,若一概承認起訴者具有當事人資格,當事人適格理論所起到的隔離排除功能將蕩然無存,訴訟也將過度膨脹,法院不僅難以負擔,其自身的功能也會發生異化。關于提起公益訴訟的利益范圍,大多學者認為侵犯國家利益、社會公共利益的行為都可以是提起公益訴訟的訴訟標的。但有學者提出公益訴訟之訴的利益是保護公共利益或者恢復、補償受到減損的公共利益,或者是雖然沒有公共利益受到侵害或者減損的事實,如果有一定的法律秩序和道德秩序需要訴訟保護的,也是訴權存在的基礎。本文同意后一種觀點,認為公益訴訟應當是僅針對維護公共利益的訴訟。
關于知識產權公益訴訟的含義,有文章比照民事公益訴訟與行政公益訴訟的含義,作出如下界定:“知識產權公益訴訟是指任何組織、個人或國家特設機關依照法定程序,就侵犯國家、社會知識產權公共利益的行為提起訴訟,由法定機關依法處理的司法活動。”這種含義的界定,沒有對知識產權公益訴訟所保護的公共利益與國家利益、社會利益作明確的區分,而且對提起公益訴訟的原告資格作了任意擴大,擴大了知識產權公益訴訟的受案范圍。本文認為,在知識產權實務中,如果僅依據提起訴訟的當事人和案件沒有直接利害關系,或者維護的利益涉及不特定人的經濟利益,是不足以認定為知識產權公益訴訟案件的。在巨大利益的驅使下,如果知識產權公益訴訟被濫用,知識產權訴訟“幽靈”將應運而生,這不僅造成司法資源的浪費,更使一些無辜的被告陷入訴累之中,勢必會影響到知識產權人的權利穩定性,不利于國家經濟的發展。
三、現階段應對濫用知識產權損害公共利益的措施
在我國民事公益訴訟制度都沒有建構起來的形勢下,建立知識產權公益訴訟制度無異于紙上談兵。但是不正當行使知識產權的行為會損害公共利益,本文認為現階段應當充分利用和完善現有的機制來維護知識產權領域的公共利益,主要從以下幾個方面來考慮:
首先,堅持知識產權法定主義原則。由于知識產權擴張的原因而損害公共利益的情形,能夠在立法和司法層面得以解決。立法機關應堅持知識產權的法定主義原則,對知識產權作嚴格的限制,司法機關在司法實務中從嚴把握知識產權的權利范圍,對知識產權法制度中沒有作具體的設權性規定的,應初步推定該相關的智力成果處于公共領域,社會公眾和競爭對手可以自由取用。法院優先考慮的不是具體個案中創作者的艱辛創作或投資者的高額投入如何來獲得回報,保持知識產權法所創設的公共領域的開放性是法院首要考慮的因素。只有充分的證據顯示,不對創造者提供基本的保護,將導致不可避免的市場失敗并最終損害社會公眾利益時,法院才可以考慮適用原則條款提供適當的救濟。
其次,窮盡知識產權制度的訴前救濟制度,可以避免知識產權維權周期過長,成本較高的弊端。在歐洲,專利局的專利異議程序允許任何人發起、加入,其成本較低。因而歐洲的知識產權公益訴訟主要表現為公益性的專利異議申請。如美國Myriad Genetics公司就BRCA1和BRCA2乳腺癌基因獲得美國專利后向歐洲專利局申請相關專利時。歐洲專利局收到了多份異議請求書,2004年經過聽證歐洲專利局最終裁定該專利的全部權利要求予以無效。而美國并沒有和歐洲專利局類似的異議程序,美國的無效程序往往是在權利人發起侵權訴訟程序后才能由被告人提起。我國知識產權異議程序與歐洲相似。如《專利法》第45條規定:“自國務院專利行政部門公告授予專利權之日起,任何單位或者個人認為該專利權的授予不符合本法有關規定的,可以請求專利復審委員會宣告該專利權無效。”而《商標法》第41條規定:“已經注冊的商標,違反本法第十條、第十一條、第十二條規定的,或者是以欺騙手段或者其他不正當手段取得注冊的,由商標局撤銷該注冊商標;其他單位或者個人可以請求商標評審委員會裁定撤銷該注冊商標。”這是通過行政異議程序否定不當取得的知識產權,相對于司法程序而言。其成本較低,而且預防效果明顯。如果在不當專利執行之前就能通過專利無效程序否定其效力,將會避免很多投資浪費。然而目前由于我國企業普遍的知識產權保護意識不強,知識產權異議程序并沒有充分發揮其作用。為此,有學者主張在我國建立預警性的專利分析機制,以幫助我國企業在開拓市場時預先清理各種專利壁壘,避免不必要的經濟損失,維護經濟發展的穩定。
第三,面對跨國公司利用知識產權強勢,打著維護知識產權的旗號構建隱性貿易壁壘,損害我國公共利益的情形,我國知識產權專業機構應當提高對公共領域的關注程度,樹立起應對發達國家知識產權公益訴訟的勇氣和信心。知識產權案件的專業性和技術性較強,且訴訟周期較長,訴訟成本較高。僅僅依靠個人的力量很難將訴訟堅持到底,知識產權專業機構應成為我國知識產權公益訴訟的中堅力量。在訴訟策略上應注意分析各國知識產權的不同實體條件和程序規則,收集國外知識產權無效訴訟、侵權訴訟的具體案例來研究判定規則和侵權認定規則,要積極利用各國可利用的法律資源,借助當地法律力量打擊外國公司濫用知識產權的行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