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東西都可以手工打造,問題是我們的手是否已退化成了一種機器?我們不缺手工制品,缺手工精神。
我曾經認識南方一位手工藝師傅,他的工作是糊燈籠。他爺爺給慈禧糊燈籠,他爸爸給天安門糊,到他這里仍在糊大小燈籠。這位師傅糊的燈籠不是多么張揚乖僻、巧奪天工,而是循著天圓地方八卦齊全的路子,一看就是皇家氣派。然而每個燈籠又有微小差別,或捻花碎一些,或燈籠面褶皺的層次變一下。老師傅很悠然,他知道自己拼不過流水線,他也不樂意走藝術家的路子做限量手工燈籠。每扎一個燈籠,感覺著紙面捻穗在手背的流動,就算他的幸福。
我們會去買各家奢侈品的限量版,會因為一個品牌“純手工”制造而暗喜得意,但理由似乎都是這樣成本更高,間接體現我們的經濟實力。當代人并沒有貶低手工藝品的經濟價值,卻在貶低手工藝品的精神追求。
現代的工業品體系,已經不能接受手工藝師傅行云流水,具有各種偶然性的隨意了,而是來自批量生產為前提的流水線。設計有沒有?有,但設計同樣要被一絲不茍地復制,最終變成嚴格雷同,或反復重復。凱迪拉克造了一千輛還是凱迪拉克,菲利普斯塔克的Eros椅子如果造一萬把,也還是“擁有優美而柔和的線條,像蛋殼一樣輕巧,像水一樣流動”,輕巧流動了一萬次的Eros椅子。
復制化產品讓人產生這樣的無力感,那么手工藝的價值是否就在于那些“人為的差異”呢?這種差異大概算表象,我想內涵在于質感。這種質感是一種情感上的共鳴。工匠師傅的手撫摸過這件物品,留下了他每一處匠心和手的藝術,你再把玩這件物品,隨之而生的就是手與手傳遞的情感,這就是手工業和工業化制造最鮮明的區別。
歐洲一些老字號,還是有不少這樣的手工藝傳統。十幾歲年輕姑娘時就在這家家具廠做花紋鉤繡,黑發做到白發,60歲了還在做。他們和我認識的燈籠師傅一樣,確信自己的指尖能流淌感情進到產品,于是也就做到了。“工匠心理”不止是一項技能,更是一種精神的表達,尤其在現代這個充斥著偽自然、人造自然的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