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香港,那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那琳瑯滿目的各國商品,定然會浮現在你的眼前。在這個東方傳統與西方文化共冶一爐、新舊事物相互交融的現代都會,它獨特的文化氣息,會讓處身其中的你猶如置身于一個繽紛的萬花筒中。
三月的香港多雨,雨中的香港到處是文化。37個圖書館,310多萬冊圖書,20多萬部視聽資料,隨時準備服侍香港人的精神。大會堂、香港文化中心、高山劇場等文化場地,每年有3000場以上的演出愉悅著香港人的耳目。另有香港藝術館、香港視覺藝術中心、茶具文物館、香港博物館、羅屋民俗館、香港太空館、香港科學館……真是處處有文化。
就連香港賽馬會也每隔15分鐘播放一次馬會的介紹性影片,片名為《香港精神》。在香港流行的賽馬與麻將被稱為香港的馬文化和雀文化,合稱為“禽獸文化”。然而,到了“禽獸文化”的中心地帶,卻在倡導著香港精神。《香港精神》拍得好,橫幅三折的屏幕上演的是一個默片,屏幕下的觀眾滿眼都是飛奔著的馬、英武的騎師、狂歡著的馬民,在躍動和歡呼中,奔跑出的是一個靈動而又執著的香港。據說600多萬香港人,人均每年要用七八千港元投注于賽馬。在一個馬季里,政府和馬會收稅和抽水的所得超過100個億。可《香港精神》卻在這大筆的金錢中凸顯出來,成了一種文化。
據考證,中國的第一份報紙出自香港,叫《中外新報》,這是100多年前的事了。現在的香港到處充斥著報紙,600多萬人的香港有日報60多家,期刊近600家,報攤、連鎖店里到處都是報紙和雜志。一份報紙三四十頁、100多個版面是經常的事。裝在一個塑料袋里,忙的人拎著塑料袋就上了車,閑的人拎著就進了公園。
公園的長廊上到處散落著報紙,看報常常是香港老人健身之余的一項必要活動。有的人在看報紙之前還鄭重其事地戴上一副塑料手套,神情莊重,大有講究中國古人開卷之前沐浴更衣的風范,其實他們這樣做只是為了不讓鉛墨弄臟了手。舉起報紙,目光匆匆劃過政治、經濟、文化,最終與股經相遇,還有馬經、波經、兇殺、車禍、明星追蹤、私人秘聞,這些通常都是大多數香港人的興趣所在。因為今天對報紙的一份關心,明天就可能成為賽馬會上的一次發財機會。此時,文化變成了一種追逐利益的手段。從文字到財富的路徑很便捷,正應了中國古人所說的“書中自有黃金屋”。在香港追蹤一個文化事件,最終總是能找到商業的根源上去。打開文化的外衣,發現在通常情況下,商業既是文化的起點,同時也是終點。有人把這種以商業為始終的文化命名為工業文化,把做文化書報業的集團叫做文化工業。資本在文化領域的運作使文化改變了原本的性質,當文化被商業所滲透的時候,文化只是形式,商業才是目的。
所以,在香港看文化,看著看著,文化就變了味,就變成了商業。香港有個漫畫家叫黃六郎,畫的是市井漫畫,竟畫出了一個商業集團,畫出了上市股票。香港還有個大文化人叫董橋,散文寫得清新深厚優雅從容,風靡香港多年,后又北上大陸,其勢難擋。可這位大文化人突然被商業買斷,受聘于一家報紙,據說年薪300萬。當然文化人有了錢是一件好事,有了錢的董橋可能依然是一個文化和思想的源頭所在,可隱約之間總使人覺得有些異樣,似乎董橋不再是一個資深報人、大散文家、大文化人了。他的第一標志是一個廣告,像從尖沙嘴回望港島那森林一樣的樓房上一面面巨幅的廣告,它們的精致與美麗可以直接折合成產值和利潤。
香港是個商業社會,文化相對于商業來說,也像一個失守的球門,商業所向披靡。當然也可能這個球門從來就沒有被守候過,甚至說不定文化的球門一直在等待失守。香港媒體的政治傾向和辦報辦刊風格各有不同,但有一個可以很快找到的規律,就是當文化單獨面對社會和讀者時,它的力量是那么單薄,而當它和某種資本和商業運作聯系起來時,才顯得氣勢恢宏。
香港讀者最多的報紙都是市民類的,香港市民一般通過報紙第一版的大標題來選擇取舍,而香港報紙的大標題一般都是血淋淋的。據說這種血腥的報道具有宣泄人性惡意的作用。
香港人走路都是目標明確,行色匆匆,他們要在最小的時間成本里得到最大的金錢效益。快節奏已經使香港成為世界上精神疾病發生率最高的地區。所以香港人在工作之余又渴望最大程度地放松自己,讓繃緊的神經得以最大限度地回復。因此他們制造了不計其數的搞笑片,然后又在影院里十分主動地笑起來,這時候他們是不愿意承受思想的重量的。
在大陸的一些認真的作家聲稱要用生命去寫作時,香港的很多作家正在大規模地生產文學。據說先是有日寫萬言的作家,后又有日寫兩萬甚至更多的作家。三蘇就是這樣的多產者,有人描述他用的是車衣式的寫作方法,筆就像縫紉機上的針,紙像移動的布。另有一個叫倪匡的作家,不用構思,搖筆就寫,一天同時寫12本連載小說,一年出書超過300本。這時,文學和文化是不是又有點大工業的味道了?
文化、文學和商業生產就這樣在香港多雨的季節里粘連和滲透著,讓人將信將疑、難解難分。文化有時就像飄來的一陣雨,似有似無,讓人覺得香港百分之百就是一個商業社會。但與此同時,香港的商業又處處蒙上了一層文化的色彩,有著一種文化的浸潤,讓人看著舒服、覺得文明。這是一種大眾的文化,一種生活里的文化,被裹挾在資本的運作里,被消化在強大的商業社會里,作為一個商業的副產品回饋給社會。這是一種輕松的文化、即時的文化,招之即來揮之即去,具有些許喜劇性,談笑之間就享受了文化、消費了文化。
而在輕松笑過以后,還有沒有剩下一些思想的、作為一代人的肩膀、供我們的孩子攀援著走向更高更遠的地方?否則,一代又一代人在同一個精神層面上循環往復,人類的歷史豈不成了一些帶著油墨味的復印資料、精神的高峰豈不成了游戲的大草坪?至于怎樣在香港維系一個純粹的思想層面,可能真的像一位朋友說的:香港太自由了,在這種自由的空氣里,有的時候思索顯得沒有意義,就像天空沒有涌來一片烏云、沒有下過一陣雨,就不會有絢爛的彩虹一樣。也可能像另一位朋友所說的:香港的生活太規范、太優越了,不用為了生存而思考,而沒有危機感就沒有哲學家,幸福的時代是不會產生偉大的藝術和哲思的……
可能這些都是我們的臆測。而香港人坐上了商業社會這架瘋狂的過山車,人在旅途,只能跟著瘋狂的慣性瘋狂地走,哪兒有機會去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