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兩年來,中國家具業在金融危機和國家產業調整的雙重壓力下艱難前行。根據國家海關公布的數據:2009年一季度家具出口金額約為60億美元,較去年同期下降8.03%,更值得關注的是由于受到越南、馬來西亞等國的價格競爭壓力,單件家具產品的利潤逐年下降,再加上國家出口退稅政策的調整,使得我國以OEM為主的家具企業遭遇到嚴重的生存危機。面對挑戰,國內家具企業紛紛企圖從原先的低勞動力成本競爭向高附加值轉向,由單純的OEM轉向國內市場發展。因此,開發具有自我知識產權的家具產品成為每個家具企業努力的目標,由此家具設計成為整個行業關注的焦點。
由行業整體需求而形成的推動力,為中國家具設計帶來了前所未有的發展機遇。然而,這種家具設計需求的突然增加也難免會導致出現急功近利或魚龍混雜的態勢。最近,各種所謂“原創家具”在國內市場頻頻亮相,但由于這些作品僅憑設計師的個人喜好或所謂市場熱點(實際上是部分熱賣產品的模仿改型)來設計開發,對于家具與空間的關系契合考慮甚少,結果或遭到消費者的冷遇。或曇花一現市場生命力脆弱,其結果更是挫傷了企業與設計師雙方的信心。如果我們無視這種現狀,必將導致原本“幼小”的本土家具設計事業失去這難得的發展機遇。值得慶幸的是,近來關于家具設計的研究與探討之聲不絕于耳,從傳統到當代,從風格到流派,涉獵范疇相當廣泛,其中也不乏傳統繼承的使命和自我批判之精神。“形而上者,無形無影是此理。形而下者,有情有狀是此器”,朱熹說的“理”其實就是“道”。也就是事物的普遍性原理,“道”清才能“器”明,目前家具設計研究多數仍停留在“器”的層面,而鮮有觸及“道”的探討——家具設計本源的思考,即家具契合空間的規律和方法。因此,透過那些關于設計流派、風格款型、時尚流行的爭論,直面家具設計的這一核心命題。意義重大。筆者深知該命題研究任重而道遠,此“理”也非本文區區數千字所能深入完整的闡述,故將視角鎖定一件經典家具,企圖通過案例分析。以小見大來剖析家具與空間契合關系的要素,以此拋磚引玉。
1929年的巴塞羅那世博會德國館是現代主義大師、包豪斯的第三任院長密斯,凡德羅先生精心設計的現代主義宣言式的杰作,至今還憑借其現代主義里程碑的感召力和特有的視覺魅力吸引著世界各地的慕名者紛至沓來。在當時,由于密斯先生的全新建筑設計風格非常獨特,以至于無法選配到風格相近的家具,只能自己動手設計,“巴塞羅那椅”(Barcelona chair)便由此誕生。從此這張皮革包裹著“x”形不銹鋼框架的休息椅開始了她長達近一個世紀的傳奇。它誕生之初就得到好評,雖1953年密斯先生也做過些改動,但整體形態、材料,甚至細部都沒有大的改變,生產和銷售自今還在延續。
自1929年起,“巴塞羅那椅”的足跡遍布全球,上世紀80年代她終于來到我們的身邊。在中國,“巴塞羅那椅”絲毫無水土不服之現象,進而所呈現出來的包容性超乎想象,很快就成為國內建筑師與室內設計師的寵兒。成為營造高品質空間的要素之一。她憑借卓越的空間兼容性,跨越多種業態空間,從星級酒店到高端寫字樓、從精品賣場到高檔住宅,我們常常能看到她的身影。國人對其的認知遠甚于那經典的巴塞羅那世博會的德國館,還有她的設計者密斯,凡德羅先生。“巴塞羅那椅”似乎已然成為一種象征。一種現象,于是在驚嘆其生命力之余不免有些思索:家具該如何扮演其承載空間的角色?如何與空間相契合?“less is more”這句出自密斯先生的名言,在今天用來考量“巴塞羅那椅現象”似乎顯得格外的耐人尋味。它也許已經超越功能主義宣言的范疇而呈現出新的含義。這里的“少就是多”是否可以理解為“契合的才是恒久的”。雖然影響家具設計的因素是多樣的,包含經濟、技術、人文、美學、風俗等各方面,但是從家具與空間的基本關系出發我們可以發現,家具是空間營造的重要組成部分。家具設計是空間設計的延續,空間設計是空間功能、空間形態,建筑技術三者共同作用和協調的過程,所以家具設計也必定要從這三方面尋求與空間的契合關系。因此,家具契合空間的核心因素是:功能契合、形態契合、技術契合。
功能契合,即家具的功能應契合于空間的功能。功能契合具有兩層含義:一是家具是空間使用功能目標的一種具體體現形式。比如具備休息功能的空間需要配置可供休息的家具;辦公空間需配置辦公家具;展示空間需配置展示家具等。只有契合于空間功能的家具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家具,反之,家具將僅僅是空間裝飾的“道具”。或可看做是一件雕塑或是裝置,是一種“符號”,雖然有時這種轉變或許是設計師刻意的和有預謀的,但是總體上選擇功能契合的家具是建筑師和室內設計師選擇家具的前提和依據。“巴塞羅那椅”的坐面與靠背均采用軟體設計,非常符合其設計初衷——為了接待西班牙國王和王后。同時。密斯對于人機工程的把握也十分到位,坐面與靠背的夾角為使用者提供了相當舒適的坐姿,經過特殊處理的不銹鋼椅腳富有彈性,使用者可借助彈力輕易起身。此外,無扶手的設計還使它增加了坐面尺度的兼容性和靈活性。功能契合的第二層含義是指家具還具有重構空間的功能,當代建筑的空間具有很強的流動性,設計師通過家具的布置可對原空間進行二次限定以形成更加豐富的空間關系。關于這一點,密斯毫無疑問是認真的,如果親臨“德國館”我們可以發現。正是巴塞羅那椅的圍合而在水池邊形成了一個相對固定的休息空間(相對于整個建筑的流動性而言)。“德國館”的空間非常有限。而低矮巴塞羅那椅恰如其分地對空間進行了重構。巴塞羅那椅的傳奇,以及在近百年的時間里不斷地被運用于各類休息空間,可以證明與它自身的功能定位的契合度是分不開的。
形態契合,即家具的尺度、行狀、色彩、與空間相契合。當然,形態契合并不僅僅是指,家具形態必須與它所處的空間形態相象,或是空間形式語言的簡單復制。對比,也是常用的手法。設計師也會通過對比來強調空間的個性。所以形態契臺實際上是指家具與空間兩者之間的可讀的邏輯關系,調和或對比都是一種內在的邏輯關系,總之這種關系是否清晰或則可讀是契合的關鍵。這種內在邏輯的可讀性保證了兩者之間的視覺存在的舒適性。否者。家具形態與空間形態之間會變得互相干擾,互相削弱。形態契合的諸要素中,首先是尺度的契合。從物理學視角來看,作為物質的家具必定要占領空間,所以家具尺度會直接影響建筑給人的空間感受,家具尺度加大會使空間收縮,反之空間會膨脹。密斯正是巧妙的運用了這種視覺規律,將“巴塞羅那椅”的高度降低,并采用簡潔空靈的落地方式,使得狹小的館內空間得以放大。其次是形狀的契合。簡單的從線性分析,似乎巴塞羅那椅與“德國館”的空間形態并不契合的,因為前者主體是流暢的、由充滿張力的曲線構成,而后者幾乎全部由相互垂直的直線構成,不存在任何一根曲線。但是,當你置身現場時,你會真切地感受到座椅與空間的關系是如此的協調。那是為什么呢?其實。如果我們從三視圖來觀察它便能發現,除了側視圖那經典的“x”型外,椅子的其他視圖皆為矩形,與同樣是矩形的建筑平立面是如此的吻合。此外,從兩者的空間虛實關系分析也能發現一致性,都給人一種通透感,虛空間的有序性也尤為突出。第三是色彩契合,事實上家具的色彩是建筑內部色彩的重要組成部分,有時甚至是主體。其重要性不言而喻。家具的色彩直接影響到空間的氛圍營造,既可以調和也可以對比。白色的“巴塞羅那椅”就象地中海明媚的陽光投射進建筑之中,更強化了建筑的通透感。分布世界各地的“巴塞羅那椅”大部分非白即黑。這也使得它能契合到如此之多的空間中去。由此可見,真因為巴塞羅那椅的形態特征非常的契合現代主義建筑的形式語言,也使得它能夠如此廣泛的融入到眾多其他現代主義和受現代主義影響的建筑空間內。技術契合,即家具制造技術與空間建筑技術相契臺,其中包含材料、工藝、以及經濟性等。在古代中國,建筑與家具的技術是一脈相承的。《營造法式》關于大木作和小木作的描述可見其淵源,它們都以木材為主要材料,家具的結構和工藝都來自于建筑,兩者契合十分完美。工業革命以來,新材料、新技術的出現徹底改變了建筑的建造方式,同樣改變著家具的制造方式。尤其是鋼材的大量使用變成可能后,鋼結構應運而生并在建筑和家具制造上被廣泛采用。密斯在現代技術運用于建筑的探索和取得的成就無疑是巨大的,“德國館”與“巴塞羅那椅”是這種探索的典型案例,無論是支撐著輕薄屋面的鋼柱與支撐椅面的“x”形金屬椅腳,還是對縫嚴密的千掛大理石和縫制精細的皮革椅面,都將這種技術的契合推向極致。同樣,巴塞羅那椅正是憑借這種技術契合力,得以在當今鋼結構仍然被廣泛使用的建筑空間內占有一席之地。“天有時,地有氣。才有美,工有巧,合此四者,然后可以為良”,雖然技術契合,并不是家具融入空間的決定性因素。但不可否定它是一種內在的和諧,是家具契合空間的內在驅動力。
家具無法脫離空間而獨立存在,家具的空間屬性注定家具的角色塑造也必然由空間營造的綜合需求激發。家具的物質功能和非物質功能也是應該契合空間的整體訴求。現代考古學告訴我們家具源起與人類宇屆時代,原始的家具就已經成為早期人類屆住空間功能實現的重要載體。縱觀東西方千年的家具演變史不難發現,固然隨著人類文明不斷進步,審美意識與技術水平的不斷提升,家具的形制、材料與制造技術都在發生著巨大的變化,家具越來越多元化,但是其在空間中所扮演的角色卻始終是不可或缺的。家具如何在空間營造中塑造動人的角色絕不是盲目的,空間契合既是家具設計的起點也是終點,家具所扮演的角色與空間營造的目標是一致的,特定空間中的家具只有充分契合該空間所特有的語境。這一角色才能精彩、感人,甚至恒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