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我父親剛調到三線,家還沒安置好,母親就生產了。由于奶水不足,剛出生的弟弟餓得哭聲不斷。那時牛奶和奶粉都要憑票供應,而由于母親的戶口尚未轉來,沒有戶口,就沒有任何計劃物資。加上我家初來咋到,連個熟人朋友也沒有,正急得團團轉時,外婆趕來了。外婆抱起弟弟,變魔術似的從胸前內衣里掏出一個奶瓶,用開水將奶嘴燙過后,塞進弟弟嘴里。弟弟不哭了,大口地吸吮著,看著弟弟吃飽后咂著嘴,安靜地睡了,外婆高興得直拭淚水。
外婆年近五十了,在十里開外一家工廠的托兒所做臨時工。托兒所的媽媽多,而且都是哺育期的媽媽,得知小外孫吃不飽,外婆就向這些媽媽們求助。她準備了一個奶瓶,在奶瓶頸口系了根帶子,吊在胸前的內衣里,一有機會,就陪著笑臉向那些奶水充足的媽媽們討一點奶汁。奶瓶緊貼在胸前,討來的奶汁始終用體溫保持著溫度。這樣東討一點,西要一點,一天下來,總能討到半瓶奶水,運氣好的話,甚至可以討到滿滿一瓶呢。不管是半瓶或一瓶,每天晚上外婆都會將討到的奶水送來,親自喂給小寶寶。有時外婆上夜班,白天還會把小寶寶抱到托兒所,直接向那些好心媽媽們討奶水。
外婆能要到奶水,得益于外婆人緣好,外婆少言寡語,遇事讓人幾分,逢人就露出謙恭的微笑,從不與人爭執。她善良勤勉,雖說是個臨時工,但工廠里的媽媽們無不信賴她,都爭著請她帶自己的孩子。外婆第一天到托兒所上班,就遇見一件意外的事,外婆在托兒所的工作是干雜活,打掃衛生,洗尿布等。那天,外婆拖地板時,見一個孩子的頭部被棉毯蓋著,外婆擔心孩子憋了氣,就將棉毯掀開了。果然見孩子臉憋得通紅,嘴唇烏青,已經休克過去。外婆急得大叫,抱起孩子就跑,幸虧醫務室就在附近,搶救及時孩子才幸免于難。
原來這孩子是個先天性豁嘴,上嘴唇有一道三角形豁口,一位年輕的保育員嫌豁嘴孩子難看,就用棉毯蓋住了他的頭部,如此險些將孩子悶死。也是巧了,豁嘴的男孩被外婆救活后,見了外婆就笑。孩子的媽媽說,孩子一歲半了,進了托兒所后還從沒笑過呢。在托兒所里,豁嘴孩子是沒人愿意帶的,特別是給孩子喂飯,由于嘴唇的豁口大,喂進嘴里的飯會有一大半漏出嘴外。越是吃不飽,孩子越是哇哇哭鬧,弄得滿臉滿身都是飯水。飯水灌進脖子里,如果不及時清理干凈,孩子身上不舒服,一整天都會哭個不停。由于誰都不愿喂他,孩子經常半饑半飽,成天哭鬧著,長得又黑又瘦。
這個豁嘴孩子的媽媽得知是外婆救了孩子一命,千恩萬謝后,一再要求,將這個豁嘴孩子交由外婆帶。外婆當然不會推辭,在她的細心呵護下,不到半個月,豁嘴孩子就長得又白又胖,還會叫媽媽了?;碜旌⒆拥膵寢尭屑げ槐M,得知外婆家的小外孫缺奶水,把自己家里的奶粉票全送給了外婆,還叫孩子的爸爸趁出差的機會,接連不斷地從外地捎回奶粉。
還有一個好心媽媽,其丈夫是商店里的搬運工,每當商店到了煉乳,她就及時告訴外婆。那時唯有煉乳不要票證,但是一到貨就賣光了,外婆一得到消息,商店還沒開門就早早地候在那里了。在那些日子里,外婆除了工作外,全部心血都用在了小外孫的口糧上。
后來,原本是干臨時工的外婆,在媽媽們的一致要求下,不但當上了保育員,而且破例地由零時工轉為了正式工。在歷年的評比活動中,外婆年年被評為廠里的先進模范,優秀保育員。在東汽公司的建設中,外婆也做出了微薄的貢獻。
小外孫沒餓著,健健壯壯的長大了,長大后,他沒忘外婆的養育之恩,特意開著轎車,載著外婆到幾個旅游點游覽了一番。那個豁嘴孩子后來做了嘴唇縫合手術,也長成了一個英俊的小伙子,在他媽媽的帶領下,也時常來看望退休后的外婆。
如今,外婆已經去世了。外婆去世前依然愛孩子,關心孩子。外婆的遺相懸掛在老家的墻上,八十八歲的老人,目光還是那么溫柔似水,笑容還是那么親切慈祥,似乎仍在關注著下一代的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