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來的雁
十九歲的李雁去了南方,成了打工妹。
打工妹李雁上身兒鼓鼓的,小屁股翹翹的,走哪兒,都有打工仔追著,沒有放單兒的時候。
花枝顫顫的李雁有種幸福感。可李雁從不拿正眼瞧這些口袋癟嘰卻裝酷的打工仔兒,自己的愛情怎么能托付這等出息的人呢?
嫁人是一輩子的事兒。李雁想象自己的愛情花園里起碼有房啊,有車的。
一天,廠里的老板下車間轉悠,眼前一亮,在一堆兒女工中,發現了打工妹李雁。
老板的感覺就像伯樂發現了千里馬。
老板想了想,把人事主管叫到跟前:“最近進新人了嗎?”
人事主管吭哧了一下,低眉順眼:“進了一個。那天,您出差了。”
老板嗯了一聲,邁著虎步走了。人事主管望著他的背影,拭了拭額上的冷汗。
“老板,新來的那個,是俺替您物色的秘書,已經在下面鍛煉過,抽時間您下去瞧瞧?”左思右想,人事主管敲開了老板辦公室的門。
老板挺認真的神情,掃視了一下人事主管,意味深長地點了下頭。
走出老板辦公室,人事主管悄悄出了口長氣,暗自感傷:胳膊擰不過大腿,誰讓俺是胳膊呢?
老板又裝模作樣地去了兩回車間。打工妹李雁頭回就看出老板眼里的火。這后兩回是沖著自己來的。再瞧瞧老板的眼光,藍閃閃的,像燒著的火苗子。
李雁就壯著膽碰了一回。這一碰,像雷電,差點將老板擊癱。
“你明天到公關部上班吧!”畢竟是老江湖,老板鎮了鎮神兒,迎著那個媚眼說。
第二天,打工妹李雁就進了公關部,做秘書,給老板倒茶水,整理文件。很多的時候陪老板見客戶。酒宴上,客人們當老板的面夸她長得閉月羞花。老板就用手攏了攏她的蜂腰,拿拇指和食指捏了捏,很得意地笑。
那回,老板喝高了,由李雁扶著進了花園別墅。
一進屋,老板就要“啃”,李雁早提防著,老板沒得逞。李雁心里頭有譜:一旦被老板上了身,那自己一分就不值了。她要悠著點兒。
可李雁還是被老板破了身。那天,李雁怎么也沒想到老板和客人串通一氣做局,最終把她給滅了。迷迷糊糊中,李雁感到下身一陣疼痛。
老板快活后冷笑,狐貍哪能和獵手斗!
誰破了身子,就跟定誰。這是李雁奶奶的話。李雁牢記這句話,便跟定了老板。
老板早有妻兒,李雁說:“我不管!”便做了二奶。
李雁夢想著做大奶的時候,廠子破產了,老板也失蹤了。
打工妹李雁欲哭無淚。廠子里打工的同伴丟失的是錢,可她丟失的哪里僅僅是錢?
李雁只好去餐館做服務員。
李雁的愛情也發生了變化,哪個男人喜歡自己,就和哪個男人拍拖。上床之前,李雁總有大堆的要求,說自己沒有金鏈子啦、耳環啦、爹娘治病急需錢啦。
和李雁上過床的男人們說,打工妹忒好上手了。
俺就是那天去了李雁服務的餐館后認識她的。李雁從俺的眼神里判定出俺是一個什么貨色。
正準備上床時,李雁猛地抱住俺的后腰:“老公,我要做你的老婆,取代你家黃臉婆。你說我有沒有信心?還有,人家都有鉑金戒指嘛!”
這番話唬了俺一身臭汗。俺只是個講究體面的打工仔,只想玩玩兒,可不想攬這個炙手的山芋。
性趣昂揚的俺一下子蔫了。李雁捉弄了半晌,急了,罵了句:“有病啊你——”
俺丟下那對以假亂真的鐲子,提著遮羞布邊逃邊嘀咕:“還不如做小姐劃算喲。”
“老公,謝謝你的建議,讓我獎勵你一回!你別跑呀,哈哈……”
放肆的笑語,老虎一樣,從俺身后追來。
桃花劫
全國山河一遍紅時,他高中畢業,雖說學校鑒定為優秀生,可爹娘是穿著補丁衣裳、老實巴腳的農民,推薦上工農兵大學的人,自然就把他給忘了。
他濕著眼框,回到小小的山村。他清醒得很,自己將過著祖祖輩輩一樣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沒有未來。
農村的男娃,最怕的是打光棍。
村子里那個相面的半仙兒,癟著嘴兒,向著他高挑的背影,捻著一縷殘須,絮叨:“沙里的金子,得有人淘啊!”
一天,上面來了口信,讓他去公社當差,做電話接轉員。天上掉餡餅,哪個不曉得,他離做公家人不遠了。
恍若夢。
兩個月后,上面又一句話,他進了公社文宣隊。幾場匯演下來,他成為隊里的男主角。他演的解放軍戰士,英俊勇敢,在縣上大匯演時獲得大獎,縣革委會主任給他頒發了獎狀。
他,一個鄉下的窮小子,竟然成了許多姑娘心目中的“白馬王子”。
那時,說到他,十里八鄉的人就會接上話茬子:“你說的是傅先兒(我們那兒對農村文化人的敬稱)家的老大吧——,嘖嘖,好模子!”
公社書記的閨女,看了他演的解放軍,夜里在床上烙燒餅。
一個閨女家家的開不了口,便在爹跟前撒嬌:“俺要和他好。”
啊喲,這是讓她老子出面保媒。
按當時鄉下的看法,這瘋女子有些不要臉。卻不想,父女的想法不謀而合:
“爹替你想著的嘛——,這不是把他弄到了文宣隊里!”
一天,公社書記專門把他叫到了辦公室,先是一番曲里拐彎的表揚,接著一針見血:“和俺閨女好,你曉得以后的前程!”也算是個爽快人。
這是不少人夢寐以求的。可他見過那個嬌慣的女子,和自己不是一條道上的。棘手的事兒來了,弄不妥當,日后的路磕磕絆絆不說,還可能就得卷起被蓋,滾蛋。
他正六神無主時,高中女同學老在他面前晃蕩。他眉頭一皺,有了主意。
見公社書記家的千金在集市上招搖,他便與女同學有說有笑迎面走過。很親密的樣子,讓那女子碰見了。
書記千金回到家,見了爹,撲通倒地,撒潑打滾兒。
書記曉得,女兒是剃頭的擔子,一頭熱。書記還是個講革命原則的人,知道強扭的瓜兒不甜,就做思想工作:“人家早有相好的,閨女,你晚了一步!”
一波未平,又起一波。他和女同學在集市上成雙成對兒,就像現在的新聞發布會一樣,鄉下人唧唧喳喳了。
女同學春風拂面,更加主動地邀他去縣上。
他感到這風過熱,風向也不對勁。
是的,愛情,青睞了他。
可是,被愛,有時也是一種痛苦。
他只得先硬著頭皮和女同學接觸。
這一接觸,卻讓另一個女子傷神。文宣隊里和他演搭檔戲的女演員,也喜歡上了他,暗暗地,藏得很深。
臺上,他和她演革命情侶,只是逢場作戲。他,并未察覺到人家的心思。
作為文宣隊的好朋友,他作媒,將她介紹給縣上一位高中同學。不想,兩人有緣,很快洞房花燭夜。
鬧洞房時,女演員艷如桃花,突然對他耳語:“你的同學和你一樣出眾!”
咂著這話里的弦外之音,趁新人共咬糖塊兒時,他悄悄出走。
多年后,他才曉得去公社做電話員,是女演員出手幫的忙,她的一個有用的親戚在縣政府工作。
正當他被愛情所困,游走著鋼絲線時,一聲春雷,恢復高考。他一舉中榜,外出求學。
終于,他有了合理的跳板,跨越了這段感情的藩籬。
求學歲月里,他愛上了女同學子玉。公主一樣的人兒,讓小山村走出來的他,望玉興嘆。
這縷情愫,他壓在心里,憋得很苦。
即將畢業時,他突然和另一位女同學拍拖了。
她和子玉是鄉黨,好友。
這就注定了他以后并不精彩卻又痛苦的故事。
她還是從他的日記里,發現了一個天大的秘密。
喜結連理那天,子玉和一幫同學前來祝賀。新娘子拉長了臉,把子玉拽到背人處嘀咕:“他一直暗戀著你!”
子玉一聽,怔了怔,驀地樂了:“我有這么招人?”音調發顫。
“愛屋及烏。他和我好,就是為了多看看你!”酸酸的。
子玉尋機對他說:“你咋不早說?你不說出來,人家咋曉得?人家不曉得,你咋曉得結果?”盡是哀怨。
錯過的就不可能再來。
以后的日子,家里就時時波瀾起伏。
“男人錯娶妻,同女人錯嫁郎一樣,都是一輩子的事兒!”竟是無限的感慨。
剛到五十歲的他,頭發已經灰白起來,消瘦復憔悴,讓人難以想象他的曾經帶著金色的青春歲月!
他,就是俺們小時的偶像,俺親親的大哥呀!
老 套
在都市報,最牛B的老帥哥是誰?老套!報社全體同仁的公認。老談下海后,俺和一位師妹歸屬老套麾下。俺和老套脾性很對路,都牛B哈!
“你這種牛B不牛B,只會得罪人!”老套看到了俺屁股后面翹起的尾巴,嘀咕了這樣一句話。
俺趕緊夾起了尾巴,心里說,俺就瞧著你怎樣翹尾巴的。
群工部是報社對外的一個窗口。每天都會收到讀者來信和電話。俗話說,無事誰登你三寶殿!群眾反映的都是敏感的問題,弄不好,就會引爆一個定時炸彈。這個部的部長,誰也讓著不當。老套不讓,總編讓當,他就當了。有讀者反映市房地產公司有意抬高商品房價,老套便去暗訪,結果令他大吃一驚。當夜“憤”筆疾書。調查報告見報,引起了強烈反響。不理智的市民開始在市政府門口靜坐。事情弄大了,市長生氣了,來了批示。社長坐不住了,要拿老套開斬。一波未平,又起一波,市長大人親自來到報社。社長慌了臺,一見市長的面就匯報:“我把添亂的老套給撤了!”市長一聽,氣了,急了,連聲說:“亂彈琴,亂彈琴嘛!我還得好好感謝你們老套呢!”
果真,老套受到上面的表揚,說是為民辦了好事,充分地發揮了輿論的監督作用。
報社里同事都說:“老套的臉,可真露大了!”
都市報刊發了一篇反映社會治安問題的長篇通訊。當天,報社門口圍了十幾個人,罵罵咧咧的,找人拼命似的。幾個美眉嚇得躲進了洗手間。
這幫混混兒是來討“公理”的,說報社的文章傷害了他們的自尊,挑撥了他們兄弟間的感情,要求報社賠禮道歉。
老記們都把目光投向老套。老套一笑,挽了挽袖頭,雄赳赳地走了出來。
“誰是老大?”老套眼睛望著天。
一個臉上文著蝎子的混子挺了過來,高出老套大半個頭:“老子——”
老套看也不看他一眼,叭地給自個燃了根555香煙:“走紅道、黃道還是黑道?”接著有滋有味地吸了口煙,又徐徐地從鼻孔里飄出。
蝎子把老套打量了一番。
“走,還是留下喝盅茶?”老套掏出手機,嘀嘀噠噠撥了一串號碼。
待號碼撥完,老套抬頭,一幫混混兒不見了。
俺追問老套用啥魔法驅走了這群鬼的,老套笑而不語。俺使眼色讓師妹來套,師妹剛開口,老套只答:“牛B!”
雖然這兩字鬧得師妹一個大紅臉,然而,也就是這個時候,師妹愛上了人到中年的有妻有兒的老套的。而且,兩人像有感應,愛得一塌糊涂。一回,俺涮師妹對老套的感覺,師妹卻道出了那天的秘密:
那天,社會部工作人員告訴老套,有混混兒來鬧事。老套問明了原由,便去了趟附近的兒童玩具店。從報社出來時,老套的右手腕上貼了一個黑黑的眼鏡蛇,極像文身。
和混混兒周旋時,老套先用氣勢壓他們的氣焰,又在撥打手機時,有意無意之間露出眼鏡蛇的。
俺聽了,啞然失笑:老套!以毒攻毒,見效。
文身眼鏡蛇,曾經是這一帶最大的黑惡勢力。
俺是誰
在南方最牛B的火車站廣場,俺逗留著尋找目標。望著直插云霄的大廈,俺不著邊際地幻想著哪一棟將來是俺的時候,突然圍上來三個新新人類:
“賈總——您微服私訪啦!來時給我們個信兒,好接站啊!”一個染著紅毛的小伙一個箭步上來,搶走俺的行李。
“我們剛送一個客戶上車呢,正巧逮著您啦!”一個顯露乳溝的靚女上來就蹭了蹭俺的胯子,挽著俺的一條手臂。
“好嘞,我去開車。”戴著蛤蟆墨鏡的高個小子雙手捧了捧俺的大手,轉身跑向停車場。
像個菜鳥,俺徹底暈了一把。
還好,這幾個娃,不像歹人。
當靚女攬著俺的粗腰撅進那輛寶馬時,闖蕩江湖多年的俺仿佛醒了一般。
靚女名小咬。
俺神定氣閑地“哼”、“哈”一番。
俺和美女坐后排。小咬時不時往俺肉身上拱拱,性感的香水弄得俺幾次差點兒沒把持住自己。
俺真想變頭大灰狼,一口吞了她。
“您有幾個月沒光臨了吧!”小咬見俺一額頭的汗珠子,拿蔥白樣的小手掐了下俺的腿根。
“啊、啊——忙得很啦——”俺制造了個哈欠。
寶馬直奔一處金碧輝煌的海鮮娛樂城。
“還是那套總統間!”美女小咬從前臺妖嬈而來,給俺一把鑰匙,向俺閃了閃大眼。
晚宴,一桌子的山珍海味。
“賈總,您是我們最新的大客戶,李老板正在國外考察,過幾天回來。我們先代老板敬您酒!”
俺吃了多少海參,喝了多少人頭馬,不知道。
怎么散場的,俺也不甚明了。只在半昏迷中聽到有人說“小咬,剩下的事兒你來辦,照顧好大佬哈——”。
俺像個癱子,被他們幾個連架帶拖地弄回總統間。
給俺灌了些冷飲,他們走了。待俺醒了些酒,一看,好家伙,叫小咬的美女坐在床沿,含情脈脈地關注著俺。
俺搖搖晃晃來到床邊。一沾大床,俺和小咬很默契地直奔主題。這一夜的折騰,沒把俺弄死。小咬告饒,表揚俺這幾個月休養生息得好生了得。
面團一樣的俺正要起鼾聲時,小咬變戲法似的從裝著安全用具的包里掏出什么合同,讓俺簽。俺依照美女的要求,在迷迷糊糊中,顫抖著手,寫就了個“賈”字。之后,雙手握著小咬的上半身,信誓旦旦:“俺認這個賬嘛——就簽個姓!”
俺一直酣睡到次日中午。
俺說公司太忙,國企不同于你們民營的,提出明天上午走。
小咬一個電話,酒樓的商務中心便送來一張去北京的機票。
“前幾天不是又掉了一架嘛——,俺跟來時一樣,坐火車回北京吧!”俺看了眼機票,俺清醒起來,知道了俺叫“賈達宏”。
給俺火車軟臥票時,小咬耳語:“您的辛苦費還打入那個卡號嗎?”
俺想了一哈,將團頭搖成了個撥郎鼓:“嗯啦,這回拿現的嘛——,途中要用的!”
來到軟臥包房,小咬給了俺一個帆布提包,接著粉面含春地看著俺。俺一個機靈,忙伸手從帆布包里摸出一沓子,插進小咬的褲裙兜里。
小咬梨花帶露地與俺吻別:“盼您早日再來!”
車動了。俺鉆進衛生間,將布包里的意思清點了下,整整三大沓子。怕是黃粱美夢,俺揪了揪腮幫子,生疼。
車到中原,俺沒有下車。俺就到終點站北京下,來個“老殘游記”。
第二天黃昏,俺剛出北京西站,便見幾個人兇神惡煞地朝俺襲來。
“咋回事?沒了王法!”俺剛出口,便被他們三下五去二拿下。
“好你個騙子!”旁邊沖出來一個美女,尖叫著給了俺一個耳巴子,還扯下了俺身上的包兒。
栽球了,他們的老板剛到公司就發現了問題,報了警。于是,美女小咬他們坐飛機搶先達京。
這戲該收場了。不過,俺真的怨啊——,明明是他們將俺推上舞臺,又讓俺擔當主角的嘛——
俺才是真正的受害者。俺也不能這么讓他們給辦了。
“俺是賈達宏的孿生兄弟,俺叫賈達勇!”俺急中生智。俺一定和那個賈總長得難解難分。
這一招還真靈。美女小咬馬上打了個電話。
次日晨,俺的那個孿生兄弟來了。
“哥呀,您就是俺失散了二十多年的孿生哥啊!”俺一瞧,媽呀,又來了個俺。
被俺叫哥的人不僅愣神,而且徹底傻逼了。
“哥啊,您得救俺!兄弟不能用這種方式團圓,老媽曉得了會痛哭的啊!再說了,這事傳出去多損您的面子啊!”俺鼻涕眼淚四濺。
“賈總,您的家務事,自個理吧!”便衣很知趣,同俺那哥握手,撤了。
邊上的美女破涕為笑:“好了,都是一家人啦!俺不虧!”
俺進了哥的大奔,美女靠在俺的肩頭很快入睡了。
來到京郊一處垃圾場,大奔停了下來。
那個哥先下車。
“滾——,別讓俺再看到你!”那個哥惡狠狠地朝俺褲襠踹了一腳。
俺雙手捂著襠,向著遠去的大奔的屁股痛苦不堪地嚷:“哥——,俺等著你認俺哩——”
大奔絕塵而去。
俺松了口氣:“好險咧!”
……
“喂、喂——,看相的,醒醒啦——,還在做黃粱美夢呃——”俺被人用腳踢了幾下,一個激靈,睜眼一瞧,好家伙,三個城管圍著俺虎視眈眈,“誰叫你無證隨地擺攤的?罰款兩百,喏——這是發票!”
老 板
本土的
合資前,我們公司是國企,老板是萬總。
萬總大腹便便,不茍言笑,很威嚴的樣子。我們見到他想躲,躲不開就獻上媚笑:“萬總好!”萬總便哼哈一下,點個頭,根本沒有看是誰在招呼自己。
萬總出行坐大奔,由秘書哈腰開車門,關車門,由秘書提著公文包,很能代表公司的形象。外人見了,說,看人家這氣派,公司效益不行,能這樣嗎!
萬總要參加剪彩儀式,我們便呼呼啦啦邀上媒體記者,給紅包和采訪提綱。活動中,面對鏡頭,萬總很有魄力地侃侃而談,時不時將軍一樣地揮著手。記者們說,你們萬總的口才真好!早有公司的人接話,肚子里沒貨,腦子里沒思想,哪能出口成章當老板!
萬總時常天上飛。辦公室里早將機票、行李備好,專車送到機場,專人陪著。下了飛機,對方有專人來接,直奔五星級賓館,然后去海鮮城。飯后,少憩,去夜總會。萬總多才多藝,會探戈,會蹦迪,會卡拉OK。尤其擅長與小姐喝交杯酒,恁是沒人像他那么瀟灑。一切花銷,萬總簽個字兒,隨從刷個卡,就搞定了。
萬總坐車,一般是大奔。一回,客戶單位來了輛現代,萬總硬是不上,司機一頭的汗。半小時后,直到對方借來輛大奔,萬總才找到感覺似的上車。再一回,對方來了輛小奔,萬總勉強窩了進去,對來人說,這車子小了點兒,坐著擠屁股。財神爺一句似乎不經意的話,讓對方老總一陣好想。
萬總的家在哪兒,有幾個家,只有他的司機和秘書知道。能做他身邊的工作人員,都不簡單,有的后來做了部門負責人,有的當了分公司老總。他們異口同聲地說,跟著萬總學到許多東西,為萬總服務的日子,是自己一生的財富。
萬總每天很忙,精氣神都很足。每一個大型活動,每一次天氣變化,萬總都會收到一件“皮爾·卡丹”,“夢特嬌”,或一雙“金利來”。對方贈送的禮品,都由萬總身邊的工作人員來處理。
除了上廁所,萬總行走,都是前呼后擁,都團團圍住萬總這個核心。萬總的領袖風范盡展。
萬總能文能武,經常在國內知名報刊上發表文章。每篇文章,都有公司的幾個筆桿子聯手打造,再修正,經幾道關卡,才到萬總手中。時間緊了,萬總看都不看,簽上名字就可以發表了。當然,報刊社也會收到一筆廣告費。
公司員工都說萬總是帥才。員工報銷,他從不看一眼,只找到“領導簽字”的地方,大筆一揮,很藝術地寫上自己的大名。他信任自己的員工,在員工中的威信很高。
年底,公司被市里評為優秀企業,萬總被市里評為優秀企業家,政府獎勵萬總八萬元人民幣。
隨著市場競爭的加劇,公司必須走國際化合作之路。于是,合資前請香港的審計機構來審計,公司近幾年累計虧損近一個億人民幣。
韓國的
公司合資后,韓資方的華裔當我們的老板。我們依本土的口氣呼方總。
方總戴副近視眼鏡,文質彬彬。方總愛串門,和員工拉家常,不端架子,員工就敢和方總開玩笑,說心窩子里話。過了三個月,方總對員工說,如果家里沒困難,你就說說你工作上的事兒,可不要在工作時間天南海北喲。
八小時之外,方總解去領帶,脫去西服,穿上休閑裝,放情山水,或者約上員工去吃飯、喝酒,或者卡拉OK,總是他掏腰包。不過,他也很開放地玩笑,泡妞的費用自理喲。
方總記憶力好,每個月里,有哪些員工生日,他就讓工會送份賀禮,甚至搞一個生日宴會。
出差時,方總只讓辦公室的人訂好硬臥車票就可以萬事大吉了,不帶隨員。一同出差的下屬要替他拎行李,他很客氣地擺擺手:“謝謝!我能自理。”到了目的地,對方來了一幫子人,方總說:“把我帶到賓館,你們就不用管了。”就餐時,對方開了一大桌子,方總回絕:“吃自助。”
一同公差的下屬便背著他去吃桌子,吆三喝六,甚至說:“南韓老板是個傻B!讓他自助去吧!”
合資半年,方總沒報銷一分錢的業務招待費。來找方總報銷招待費的,都必須填寫簽呈,也就是手續,要寫明招待誰,在哪里招待,為什么招待,招待標準。更要命的是還要寫下酒店的電話,被招待人的電話。有兩次,辦公室主任來找方總報銷,他說:“先放會兒,我手頭忙。”辦公室主任走了,他打電話一一落實,而后從報銷單據上撕下一大沓子票據。
一年下來,公司的業務招待花銷,不到合資前公司一年的四分之一。
方總在“領導簽字”前很認真地清點每一個報銷單據,對超標的,他給拽下來,并在上面寫上“請按標準住宿”。
方總好像沒有批評過誰。他交代的工作,到時間你不去做,不去匯報,他便讓你的同事去做。慢慢地,你就會無所事事,逼著你去找他要工作。他若給了,那是一個機會。他若不給,你就得待崗了。他會說:“你不適合這個崗位。你適合哪一個崗位呢?你幫我找一找。”
于是,公司的員工都很珍惜手頭的工作。
有人去方總那兒打小報告。方總認真地傾聽,之后不緊不慢地說:“你對公司很關心,不過說話要負責任的,更要有證據。你再說說有哪些證據?你是怎么來證明這些證據是可信的?”
愛打小報告的人愣了,以前都是憑感覺說的啊!或者是捕風捉影的啊!
方總還會對尷尬的人忠告一句:“先把自己的事情做好,行嗎?”
方總講話稿,都由他自己草擬,或者列出提綱,開一個小型座談會,把自己的意思表達出來,再由公司文員整理成篇。然后,他逐字逐句地審閱。
有媒體請方總賜稿,或者來采訪,方總說:“等我有了新的想法再與您交流,我不想浪費這樣好的宣傳機會。”
合資一年半,方總好像一下子輕閑下來,他可以回韓國半個月,而公司不會有電話找他。
工休,有員工隨口說:“這老板真會當,真好當!”
方總半開玩笑地說:“我若是每天忙得腳跟打后腦勺,還要大家來干什么?”
秀才遇上兵
秀才,是晚清最后一批秀才。滿腹經綸的秀才準備殿試時,皇帝佬兒倒了。
村里人嘆說,秀才生不逢時。村,是那一帶的名村。
秀才依然之乎者也,梅妻鶴子,修煉得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那天,村里如炸了的油鍋,哭聲,喚女呼兒聲,犬吠,羊咩,和由遠而近的槍炮聲,充盈了秀才的雙耳。
秀才望了眼祖上牌位,拭去檀木書柜上的舊塵,從中抽出一部磚頭書,嗅了嗅,接著又深深吸了口氣。秀才換了件黑色新長衫,在村人踉踉蹌蹌逃往村北山林時,他回望了一眼百年老宅,來到了村南路口。
一條煙龍向村南路口滾滾逼近,血腥味兒撲面而來。
喧囂的煙龍在村南路口戛然而止,散了,淡了。一隊端著長槍,戴著耳耷帽的鬼子兵,妖魔一樣地顯現了。
為首的鬼子,騎著高頭大馬,長腰斜跨戰刀,一撮仁丹胡,一身的殺氣。
鬼子面前,秀才抄手,昂首挺立,長須在胸前飄飄。
好一派仙風道骨。仁丹胡從馬上翻身而下。
長筒陸戰靴踏地的咚咚聲,向著秀才碾來。
“你是村里的秀才?”鬼子盯著儒雅的秀才,戰刀在腰際一擺一晃的,冬陽下閃著刺人的白光。
“你說話,像咱國人。”秀才微閉著眼,口角向兩腮撇了撇。
仁丹胡擺了擺滾圓的頭:“不!我是中國迷,中國通!”
“你擋了皇軍的路。”神情傲慢。
“不!我走在咱自家的路上。你們的路?東洋島上。”秀才又仰了仰頭。
有鬼子兵嗚哩哇啦,端起鋼槍,朝秀才瞄準。
為首的鬼子朝后擺了一下手,嘰咕了一句。
“我們不遠萬里,是來建立大東亞文明共榮圈的!”仁丹胡按住腰間的戰刀。
秀才聳了聳肩,擺正了包裹:“我們不需要!你們的文明?是什么?戰火!”秀才鄙視了一眼鬼子的閃著寒光的戰刀。
鬼子隊伍里有人嘩地拉響了槍栓。
仁丹胡沉了沉氣,接著獰猙地一笑:“你不覺得,野蠻的地方需要硝煙的洗禮?”
“強盜的邏輯!”秀才感覺身后的村子靜了下來,微微一笑,“我們的文明,在這里!”
秀才將包裹移至胸前,陽光下的方形包裹溢著墨香。
一陣子死一樣的沉默。
“你曉得秦始皇派500對童年童女去東洋,尋找長生不老藥的故事嗎?”秀才以勝利者的姿態打破了凝重的沉默。
“那是傳說,不足為據!”仁丹胡自恃通曉中國歷史。
“你可知道明朝戚繼光抗擊倭寇的故事?”秀才不動聲色。
仁丹胡的臉上有了豬肝色,右手按住腰間的戰刀。
“前面是不是鄧莊?你可姓鄧?鄧大人鄧世昌可是你祖上?”仁丹胡驀地想起了什么。
秀才一手揣著包裹,一手撫須,微微一笑,不語。
“八嘎——!”突然,鬼子隊伍里沖出一兵,越過為首的鬼子,端著刺刀,扎向秀才。
“不!”仁丹胡一聲斷喝。可已經晚了,只聽“撲“地一聲,閃著賊光的刺刀捅進了秀才的胸膛。
“我祖上說過,你們還會來的,所以,我在這兒等著你們!”血流了出來,秀才卻不倒地。
仁丹胡撲嗵跪地:“你祖上曾放我祖上一命,我是順道來拜訪恩人的!”
“這、是、恩、將、仇、報!”秀才聲如游絲,雙眸圓瞪。
鮮血洇紅了胸前的包裹。仁丹胡終于看清了,散開的包裹里有本磚頭書,是一本和他祖上傳下來的一模一樣的《史記》。
這本書,曾陪伴著他走過童年、少年、青年。這本書,也曾讓他那么地向往這個文明古國。
為首的鬼子伏地,朝倒地依然橫躺著、擋著去路的秀才,三拜,接著嘩地抽出戰刀,舉起,朝著自己的腹部刺去……
后來,安然無恙的村人將秀才埋在村南路口,樹一石碑,血書:
秀才報國無他門,唯有口中舌如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