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園里的電線
中午,羅林穿過廠區公園上班時一個人也沒有碰到,只碰到了許多在樹上不停叫喚著的知了,碰到了從電線桿上掉下來的一根電線,那線頭就躺在人行道上,似乎還帶著電。這多危險!羅林的第一感覺是,應該把線頭拉到安全些的地方去,午睡后就有老人和孩子們來這里玩耍,電著人了可是不得了的事!
但是只一會,羅林的眼神里就出現了詭譎,一步從電線上跨過去,頭也不回地往廠部辦公樓走去。
只有書記辦公室的門留著一條縫,他輕輕地敲了一下門,書記說請進,他不進,站在門口說,公園里有斷電線,線頭好像還帶電,電著人了可是不得了……書記睡眼惺忪,說,電著人了可是不得了,這事你得趕緊給廠長匯報。
有腳步聲從樓梯口傳來,正是廠長,羅林說,公園里有斷電線,好像還帶有電……廠長沒讓他說完,眉頭皺了一下說,電是你的本行,處理一下不就得了,你該不是來找我這個廠長去給你修電線的吧!羅林盡量使自己顯得為難地說,那個活不是我們一車間干的……
廠長的臉色變得黑下來,不是你們一車間干的就是二車間干的……話沒說完,腰里的電話響了,剛接,臉就變成了一塊黑鐵板,嚴峻得空氣都像要窒息了地說,我馬上到,你們趕緊救人,一定要把人救過來!關了機對羅林說,你跟我走一趟!
去哪里?干什么?他本想問,沒敢問。
公園里全是人,警車和救護車也叫著來了,羅林的心里一個咯噔,電著人了?
電的是一個孩子和一個老人。孩子被電打了,老人拉孩子也被打了,好在都沒有生命危險。
救護車拉走一老一少后,警察對廠長說,有人報警了,我們就得給大家一個結果,請廠長安排人配合我們一下。廠長看眼羅林說,你就配合一下吧!你是搞電的車間主任,也是目擊者。
羅林心里暗暗歡喜,活是劉刊他們二車間干的,出了事責任方當然是二車間了。廠長這么說,等于把處理二車間的權力交給他羅林了,他于心里說,讓你個王八蛋劉刊與老子一車間作對!
不是線的質量問題。羅林以權威的口氣說。那就是責任問題,干活的水平問題。附合者們說。
劉刊卻對警察說,活是他的車間干的,責無旁貸。電線是上午下班時候斷的,很多人看到他把電線拉到安全點的,他吃完飯就到了車間,正組織人準備來搶修,事就出了。電線怎么跑到路上的,他不解,他懷疑是有人要破壞社會的和諧,搞恐怖活動。
劉刊的話讓辦案民警一個咯噔,民警的咯噔讓人們的心里也跟著咯噔,氣氛頓時變得緊張,眾口一詞談恐怖。911之后,世界各地恐怖襲擊頻繁,居民們擔心小區里真會進來恐怖分子,退休的老人們自動組織起來,戴起紅袖標,二十四小時輪班巡邏。
警方加派人手,加大調查力度。最后,羅林也被調查了。羅林是那天下午第一個發現線在路上的,要命的還是唯一一個。因為再沒有人出來說見過線掉在路上。羅林說線掉在路上是我發現的,但怎么到路上的跟我無關。警察說,我們沒說跟你有關,我們也不會隨便說跟誰有關。但警察又說,羅主任真該隨手把線收拾一下……
羅林真該把線收拾一下,把電線拉到安全點,一般職工見了也會有這個覺悟的,羅林是廠里的中層干部,更應該有這個覺悟,他是搞電的比誰都清楚電線有電躺在路上會造成怎樣的危害。何況把電線收拾一下,對一個電修主任舉手之勞……羅林為什么沒有收拾線呢?羅林與劉刊不和引起兩個車間的不和在廠里誰都知道。
多半是羅林把線拉到路上的,然后又跑到廠長書記那里告劉刊的黑狀。有人想當然。
聽到議論,羅林先找書記說,線到路上跟我沒關系……書記說,沒人說跟你有關系。羅林說,有,有人這么在議論。書記說,你總不能讓我去幫你堵人家的嘴,羅主任啦我不是說你的,你當時要順手把線收拾一下,不是什么事也沒有了,去跟保衛科說說吧。羅林對保衛科長說,線到路上跟我沒關系……保衛科長說,公安局那邊沒結案,你這時候是不是該找找廠長?羅林就找到廠長說,線到路上跟我沒關系……廠長皺起眉頭說,你這話似乎該跟公安局的人說,不是我說你們的,繼續小肚雞腸呀……
嗨!羅林重重地捶了下自己的腦袋。一陣痛哭流涕,又一陣哈哈大笑后從廠長辦公室出來。逢人便說,線到路上跟我沒關系。人們都躲他,幾天后有人看到他在對一只狗說,線到路上跟我沒關系。那狗都沒有理他。
輸家贏家
廠長,是您選副手,我怎么好多嘴多舌呢!何況您選的還是以后管生產的副廠長,那是要直接跟您配合,讓您得心應手的。您說兩個人旗鼓相當,不相上下,我贊成您的說法,讓他們旗鼓相當不相上下,也是全廠職工用行動在贊成您的說法,不然,一輪一輪下來,最后怎么能只剩下來他們兩個呢?對于這兩個人您真要我發表點意見,老磨這人脾性太肉,不像霹靂火秦明干什么事都是雷厲風行……
我的內心里是希望秦明上的,他是我的哥們。
看來你是一點主意都不能給我拿了!廠長瞪我一眼說,還辦公室主任呢,我看你真像大伙喊的……
大內總管,太監頭子。我替他說了,咧開嘴一笑。
這么說只望你是沒戲了,我總想你是我最信得過的哥們,讓你來當辦公室主任是想你能幫我分些憂,沒想到你還真像人們喊的大內總管太監頭子,只能干些雜七雜八的……
廠長您可再別叫我哥們了,那是過去的事了,現在您是廠長,我是您的下屬,辦公室主任就是古時候的大內總管,太監頭子。您實在要我支招,我倒是想起了一個故事,故事發生在生活節奏感很強的西方國家的一個老板身上,事情和您目前面對的一模一樣,為難之下,他突發奇想,分別打電話叫兩人到同一地方幫他取樣東西,誰先幫他取到,他就讓誰上,結果是一個比另一個先到了兩分鐘……
廠長豎起大拇指打斷我的話,高,高招!我們就把這個故事重演一遍。他們兩個都是維修主任,正好缸體車間來電話說出了點事,我們現在就打電話通知他們去,看他們誰先到。秦明遠,先給秦明打,三分鐘后給老磨打……廠長說完,像個哲學家一樣感慨萬端地說,輸家贏家,往往只差兩分鐘。
我拿起電話撥維修一車間,我說秦主任嗎?我現在和廠長在一起,剛才缸體車間來電話說出了點事,廠長叫你帶幾個人立即趕過去,我們隨后就到。我這么說,是在給他開小灶,因為我們私下里在一起的時間多,早就形成了某種默契,加上那個只差兩分鐘的故事我給他講過。果然的,他說明白了,就急忙放下了電話。從他放下電話的急忙,我心里有數了。三分鐘后,我把前面說過的話一個字不漏地說給老磨,我一個字不漏地重復說過一遍的話,是為那個所謂的公正,也為廠長不發現我的貓膩。
老磨沒秦明那么精明是我預料之中的,他的遲鈍又是出乎我意料的。他不慌不忙地說,缸體車間出了什么事你總得跟我說個明白吧,我得根據情況帶工具帶人去,我這里人手緊你是知道的……我心里暗喜,對他說,你電話不放,我幫你問廠長。見廠長的手伸過來,我說,廠長親自給你講。電話遞給廠長后,我于心里說,老磨,這么明白的話你都會不到意,你失去這次機會,就怪不得任何人了!
廠長給老磨說完,點上一支煙,抽了一半摁到煙灰缸里說,走,現在他們該到了。遠遠的我就看到了秦明和他的那幾個人,他們先是蹲在缸體車間的門口,他們不進車間蹲在門口,很顯然是在顯示他的先到。見了我和廠長,秦明站起來,他的人也跟著站起來,并向我們迎過來……就在這時,在他們身后兩百米的地方出現了老磨和他的人,老磨扛著個什么東西,他的人也是扛的扛背的背,遠遠地望去,像個駝隊。
秦明喊廠長,并對廠長打煙,廠長不接他的煙,連看也不看他一眼,兩只眼睛直直地盯著他身后的方向急步往前。秦明向后轉,愣了。廠長像長了后眼地說,發什么愣,還不快去接老磨他們一把。廠長接了老磨的,我和秦明的人分別接了其他人的?,F場到位后,廠長對秦明說,這里沒你們的事了,你們回去吧。
望著秦明離去的背影,廠長突然問我,那個只差兩分鐘的故事你是不是跟他講過?要沒有,這小子是不是以為我在選跑步健將,跑得再快還能比駝鳥快!駝鳥跑得再快把個頭躲進石縫里屁股露在外面,又有什么用呢!
駝鳥,秦明,叫我忍不住笑得一陣抽搐。
老張和他的
交通工具
老張是我的釣友。
是他的鼓搗,我才當上釣魚協會會長的。會長讓我當,大家相中的是廠辦主任可以在廠里給那些水庫弄些物資,釣魚免費;車隊屬于廠辦管,水庫離市區都很遠,廠辦可以安排派車。
對釣魚我談不上喜不喜歡,是老張說可以從中悟出很多人生哲理,修身養性,我才卷起褲管跟他們下水的。老張是廠里的宣傳干事,經常有豆腐塊文章在報紙上發表,說話很有些扇動性。
可是還沒有等我悟出那里面到底有什么人生真諦,我們去釣魚的車翻在了路上,我的尾脊骨挫傷,老張的腿骨被壓斷,釣友變難友了。這個難友還有層落難的意思,出院后,老張上不了班,病退了。我的廠辦主任當不成了,被逼進了“?!崩铩?/p>
樹倒猢猻散,和老張的聯系也就斷了。
老房子拆遷,搬到新居后不久,突然在路上碰到了老張。
他騎著輛破自行車,戴著頂草帽,急匆匆地趕路。我見像他,就停車喊他。他剎住車回頭望我。我說真的是你?他說,怎么在這里碰到你?我說我就住這。他望望我的別墅小區,說,發了?然后對我搖搖手說,我得走了,晚了,占不到有魚的位置了。
從此,不斷地碰到老張,早上,他都是匆匆地跟我打個招呼,或是抬抬手。只有晚上,他才會一只腳著地跟我說幾句話,有時還從魚簍里摸出兩條魚給我,說,吃個新鮮。
因坐骨神經毛病,醫生建議我改騎電瓶車上下班——那種車能起按摩作用。鳥槍剛換大炮的早晨,就碰著了老張,他雖然走得還是那么急,卻破例地下車了,望了我半天說,怎么騎起了這種車?我告訴他醫生的建議。他盯著我的車看來看去說,這種車多少錢?我告訴他貴的萬兒八千便宜的千兒八百。他說,我這個腿有毛病的人,要能有一輛你這樣的車就省不少勁多釣很多魚了。我想說,買一輛呀!想到他沒買一定是有難處,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這一天路過隔壁的小區,見進出口圍著許多人,我也圍過去。是老張在賣魚。見是我,他不好意思地笑笑說,釣多了吃不了,換幾包煙錢。我說,應該。他說,過去都是送給鄰居。為了不傷他的自尊,我說,來點經濟效益當然更好。他說,你真這么認為?我說,你的觀念怎么還停留在以前,現在可是經濟社會。他賣魚再碰到我,就好意思了,還告訴我他賣了多少錢。后來還賣到了我住的小區。
幾個月之后的一天,一輛簡易電瓶車直沖我的車而來,嗤地一聲停到我的面前。是老張,我笑著望著他的車說,終于自動化啦?他說,不怕你笑話,我這可是用賣魚的錢買的,你不怪我當初騙了你吧?我說,你騙我啥?他說,我說賣魚是換煙錢……我說,那有啥。他拍拍自己的車把手一嘆說,這可是我這段時間白天黑夜在水邊蹲來的,雖然不能和你的相比,總比自行車強,等日后攢多了錢也要換一輛像樣的……
老張的魚果然釣得更多了,給我魚的頻率也高了,有時候是在路上給我,有時候把魚放門衛,想法通知我去拿,來來去去的,釣友難友成為好朋友了。
一段時間,我碰不到老張了,也吃不到他的魚了,怪想他的。我想,老張一定是為他的好車又在白天黑夜蹲水邊,一定是想某一天騎著他的新車嘎的一聲出現在我的面前……我沒有等到這一天,一個熟人告訴我,老張舊病復發,已好長時間下不了樓了。
我說,這個死老張!便到他的家里看他,他已坐在了輪椅上,感激我看他,罵醫生庸,只知道他是舊病復發,就不知道給他找原因。說著,他搖起頭說,我也是剛剛才悟明白的,都是自行車改電瓶車惹的禍,要是不騎電瓶車堅持騎自行車,腿也不會落到今天這個樣,想法子攢錢換車,沒想到換回的卻是病……
見我有些尷尬,他話鋒一轉說,你不要誤會了,我買電瓶車可跟你沒關系。
羚羊故事
錚把父親送到樓下回來,同學們對錚說,你爹給你找的這個后媽和你差不多大。
錚說,瞎說什么呀,那是我爸的秘書!
沒多久,三叔來告訴錚,你爸出國了,是去國外度蜜月了,女方就是那天陪你爸來看你的秘書,桂記財產的一半都已過戶到對方的名下了,小姐能繼承的只有一半了……
錚當場暈了過去。
醒來后,三叔說,一定要讓桂記的全部原封不動地回到小姐的名下,三叔幫你。
桂記的全部,是四個完全一樣的汽車零配件廠,三叔手把手地教錚經營,說是經營,其實是挖空心思地奪回桂記轉到女人名下的那一半。錚善良,對三叔的不擇手段于心不忍。三叔卻說,利益場上無父子,你不忍心,就是等別人來下你的手。三叔所說的別人,無疑是指父親的那個女人。
錚就想起那個女人的可恨,心不再慈手不再軟。錚先與對方打價格戰,對方在明她在暗,半年過后,桂記的客戶基本上都被她網羅了過來。隨后的人才仗,她僅用了三個月,一些技術尖子就都被她挖了過來。對方沒有了客戶沒有了技術人才,廠子基本上成了空殼子,向錚提出出讓,錚又百般刁難,以最低的價格買了過來,終于讓桂記的全部回到了她的名下。
可就在這時,傳來了父親在海外病逝的消息。
畢竟是自己的父親,錚嚎啕大哭。三叔一旁提醒錚,小姐,我們該去接你父親了。錚淚人兒一個地站起來,隨三叔往外走去。三叔安排的車已在門外等著了。
趕到機場,那個曾是父親秘書的女人一身黑地迎了上來,懷里抱著一個用布包著的盒子——裝骨灰的盒子。女人把盒子小心翼翼地遞給錚,淚流滿面,哭泣著說,受老板之托,我把老板交給你,還有一封信老板也要我交給你。
錚接過女人遞過來的“父親”和那封信,抱到懷里,又一次嚎啕大哭??拗?,錚把父親抱上車,對車下的女人說,看在你把我父親從國外送回來的份上,過去的事我們一筆勾銷,你要是愿意的話就留下來……
女人望眼三叔說,三老板,你是不是到現在還沒把真相告訴小姐?三叔抹一把淚,指指錚手里的父親寫給她的信說,還是讓老板直接跟小姐說吧!
錚迷惘,打開父親給她的信。
女兒,當你看到這封信時,父親已不在人世了,父親發現自己得了那個病,你又善良得像個觀音菩薩,觀音菩薩的你又怎么能接好父親的班,在商場上混?不得已,才和你三叔、吳姐合起來演了這出戲。父親雖然遠在大洋彼岸治病,對你的成長卻是了如指掌,因為你三叔和吳姐每天都在把你的情況說給爸爸聽。今天爸爸雖然與你天地相隔,但終于可以放心了。爸爸這么做,是受一個羚羊故事的啟發,把這個故事牢記住,會對我女兒有好處的。
這個故事講的是兩群羚羊。河東一群,河西一群。河東的那群始終比河西的個大跑得快,這叫動物學家百思不得其解,因為兩岸的自然環境沒有二樣。為了解開這個謎,動物學家想法把兩岸的羚羊進行了調換,結果是換到西面去的羊還是那些羊,而到東邊去的那些很快就沒有了。當動物學家搞清那些羊是被一群狼吃了時才明白,東邊的羊之所以強健,是它們從小就在跟那些狼斗,練出了一套斗狼的本領。
孩子,你明白爸爸與你三叔、吳姐合起來演這出戲的良苦用心了吧?商場上到處是狼,爸爸和你三叔是怕我們都不在了,你會被狼傷害……往后去,你三叔還有你吳姐你一定要善待他們,三叔是與爸爸拜過把子的,爸爸不在了,三叔就是你的爸爸,替他養老送終是你做女兒的責任。對你吳姐你也有責任,她是爸爸從小學支助到大學的窮苦人家的孩子,也算是爸爸的女兒,你的姐姐。
在錚看信的時候,女人已上到了車上,坐到了錚的身邊,錚倒到女人的懷里再次嚎啕大哭……
鞭炮故事
媽媽,湖那邊在做什么?
女孩子被一根麻繩拴著。麻繩的另一頭拴在樹上。樹的葉子很茂盛,為她擋著陽光。女孩子面朝湖,身后是媽媽插了幾天都沒有插完的秧地。女孩子問完,怔怔地望著湖對岸,湖對岸還有隱隱約約的鞭炮聲。
媽媽的手里端著個帶把的搪瓷茶缸,水是從湖里舀來的,正要喝,想了想對孩子說,湖那邊有個姐姐考試得了100分,姐姐的媽媽在給她放鞭炮。
什么是100分?
最好的分數。
為什么要放鞭炮?
因為考了100分。
以后我考了100分,媽媽也要給我放鞭炮。
好!媽媽與囡囡拉勾。媽媽蹲到孩子跟前,風像調皮的孩子蹲到媽媽的頭上,弄得她的頭發飛舞,舞得她笑臉如花。
女孩子很快長大了,上學了。女孩子得了100分,媽媽就給她放鞭炮。是那一包十掛,每掛五十響的螃蟹鞭。幾年后,女孩子以全校最好的成績考上了中學,媽媽買回了小賣店里最大最響的一掛鞭。
媽媽送女孩子上學,手里就拎著那掛噼啪叫著的鞭炮。她把女孩子送到小賣店的門前,扶上手扶拖拉機。
四個小時后,女孩子到了渡口,過了河,又坐了兩個小時的汽車,到了學校。學校,就是那個總有鞭炮聲響起的地方。
女孩子仍然經常得100分,每次,她都要跑到湖邊上,望著對岸一陣自言自語。媽媽在對岸,她是隔著湖說給媽媽聽。從湖邊回來,她把試卷藏好,睡覺前她總要想象一陣,那畫面是媽媽看了她的試卷后的場景。
為了100分,女孩子很少上街,除了買些必需品。
這一天,她走在街上,街道兩旁擺放的全都是鞭炮,一掛連一掛,好長。她正在想,人們把鞭炮擺放在街上干嘛……鞭炮響了,震天價響。隨即有舉著白旗子,戴著白頭巾的人出現,還有人把一些圓圓的中間打了方孔的紙屑往天上撒,隨后有人抬著棺材出現在街上……
啊——原來是死了人!死了人也放鞭炮?女孩子逃跑一樣地來到湖邊,鼓起腮幫子沖著湖對岸而立。她的心里感到不吉利,還有些怪媽媽。自那次媽媽對她說后,她的心里,鞭炮聲從來是與喜事連在一起的。但只是一會兒,女孩子就原諒媽媽了,媽媽那是好意,媽媽沒有上過學,離家十里遠的地方都沒去過,怎么會知道湖這邊死了人也有放鞭炮的習俗……
湖對岸也響起了鞭炮聲,女孩子的眼睛立馬睜大了,臉上還有了笑容。那響鞭炮的地方應該是她的家,難道媽媽知道她考試又得好成績了?媽媽怎么會知道?母女連心……女孩子一激動,還拍起手跳了兩跳。
晚上,女孩子做了一個夢,寒假,在南方打工的爸爸也回來過年了,女孩子和爸爸一起回家,她的背包里裝的全是得了100分的試卷,她把試卷一張一張地展開在媽媽的面前說,媽,一張一掛螃蟹鞭!媽媽興奮地往小賣店跑,她攆都攆不上。轉瞬,媽媽拿回了成包的鞭,她卻搶過媽媽手里的鞭炮說,媽,把這些鞭拿到小賣店退了吧,囡是說說玩的,不給退就換鹽,這每一個鞭炮都是咱爸媽的血汗……媽媽流淚了,摸著她的頭說,咱囡懂事了……
終于放寒假了,姥姥和爸爸在家門口迎接了女孩子。姥姥流著淚。女孩子定定地望著他們說,我媽呢?我媽怎么了?姥姥不語,淚更加洶涌,女孩子看眼爸爸,爸爸的眼里也有淚,她大喊一聲媽,暈了過去……
醒來后女孩子被姥姥領到屋后的墳前。墳頭的草都長好長了。女孩子哭泣不止,姥姥絮絮叼叼:囡,你可以閉眼睛了,當初娘不讓你上學,實在是家里太窮,娘會讓你的囡把你沒上的學都補上,你走時不讓我們告訴囡,我們都聽了你的,你叫我們放的鞭擔心囡沒聽到,她聽到了,那是神靈在佑你,當時她正在湖那邊跟你說話……娘會按你的囑咐,往后去隔三差五都給孩子放一掛的……
女孩子又一次昏了過去。醒來后她不再哭了,也很少說話,成績卻一路芝麻開花,以全校第一名的好成績考上了大學。如今這個女孩子也有了自己的孩子,這個孩子也是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