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中,第一件事就是打開空調,然后一屁股坐在沙發上,再起身的時候,居然頭暈得讓我重重地坐回了原處,胸口好像有什么東西壓著,讓人喘不過氣來,胃里有東西直往上涌,有一種想要嘔吐的感覺。可是我還沒吃午飯呢,很餓,但什么也吃不下。
不會是中暑了吧,腦子里閃過的這個念頭讓我腦子激靈了一下。
聽新聞上說,湖北這塊的室外氣溫都已達到了40度以上,各家的空調都開足了馬力晝夜不停。
作為一個叉車司機,我們得頂著烈日在廠區的馬路上來回穿梭,高溫已經夠人受了,這樣的天,車輛工作一會,溫度就不費勁地上九十,而發動機就在座位下面,內熱外熱夾擊,我感覺到身體里的水分正被四面八方的熱浪抽走,身上在冒火,甚至聽到了皮膚被烤焦的聲音,為了不讓自己變成一條魚干,只有不停地喝水。衣服干了又濕,身體挨著座墊的部位是大片的水印,格外搶眼,每每自嘲,尿褲子了。也有工友打趣,又濕身了啊,老實交待,跟誰走私去了?我機靈地隨口接道,我們倆剛走私完,你就忘了?
今年夏天尤其的熱,也尤其的長。空氣好像劃根火柴就能著起來似的,我分明地看見了些向上騰起的透明火焰,一絲一縷地,悄無聲息地在空氣中糾結,然后向上,氤氳升騰,游離,纏繞,揮之不去。太陽跟人較上了勁,每天出來先給你露個陰險的笑臉,然后就開始噴射火焰,拼了命地將熱量都投放在大地。腫脹的空氣里充斥著令人窒息的燥熱,沖暈著頭腦,也沖撞著我們的底線和耐力。
汗流浹背中我們無法遮擋與逃離,無處遁形,最多只能短暫地回避它的“烤問”。班組里都裝了空調的,迫不及待地鉆進屋里,清涼透爽的空氣頓時讓人有說不出的熨貼。再出門的時候,從頭皮開始,數萬根麥芒從耳后、頸脖、臂膀、后背一點點地炸開,像告別儀式。即使心里有一百個不愿意,也只得咬牙切齒地忍耐,發動滾燙的叉車,一頭扎進鋪天蓋地的熱浪之中。
一年四季里,最不喜歡的就是夏天,冬天也不那么受歡迎,但是感覺到冷的時候,我們可以躲在有暖氣的房間,可以多穿些衣服御寒。夏天則不同,已經穿的很少,再少就沒了章法。夏天烈日具有的慘烈殺傷力是雙向的,身材好的女人們乘機坦露出白嫩的肌膚,玲瓏有質的身材,風情萬種地張揚著美麗和性感,牽引著男人們躁動的目光。只是再美麗的藝術品一旦暴露在驕陽酷日下,就毫無優雅可言。任何時髦的衣著都會黯然失色。高檔衣裙、絲襪跟鞋遠沒有T恤短褲和拖鞋來得舒服和自在,臉上的化妝品被汗水一浸,顯出油光光的樣子。一般來說,即使從開著冷氣的屋子出來,再步入開著空調的小轎車,中間的距離也足以令人汗流浹背。無論大人還是小孩手中都拿著冰水或者雪糕之類的東西,短暫著一個甜蜜的夢。
無處不在的流火席卷了整個城市,遠處的高樓直立著,焦渴著,窗子關閉掉所有的欲望,又扔掉了所有的時間。樹們頂著一樹繁華,蔫頭搭腦地矗著,沒有蝴蝶,也沒有清風;只有在知了毫無倦意地鼓噪著。到處都亮閃閃的,太陽的光照在大地,又反射到正在行進或靜止的小車上,熾熱的銀光,打得人眼睛生疼。
很想撲滅身上的火焰,很想掐滅夏天。最能消暑降溫的地方無疑是與水有關的地方了。前天下過一場短暫的暴雨,艷湖公園的水應清透些了吧,理所當然的想著。往水庫的路上滿是人,孩子們抱著游泳圈,大人們踢拉著拖鞋,手里拎著各色袋子拖家帶口,成群結隊地往水庫進發。光著上身的男人們旁若無人地行走著,臉頰上的汗珠順著脖子往下淌,在肥厚的膀子上匯成一道油脂樣的溪流,擦身而過的時候,我屏住了呼吸。一股股酸腐的氣味從路邊的垃圾桶里飄出。地上時常可見一道道黃色的蹭痕,那是行人們不小心踩到狗屎的緣故。不知為什么,這些景象令我感到非常疲憊。
水庫里人頭攢動,密度大得根本甩不開手腳,大人們多是站在齊腰身的水里,扒著泳圈,撩幾把水花,這樣子不像來游泳的,倒像是來應景的。孩子們可不管這些,擺脫了臃腫的束縛,脫兔一般到處追逐著尖叫和歡樂。水庫的邊緣,隨處可見丟棄的瓜皮、剝過的毛豆皮、爬滿蒼蠅的快餐盒,被水浸得稀爛的衛生紙等等等等。而這些這些都被平素講究的人們忽略了,他們視若無睹。后來者艱難地在岸邊尋找著空隙,坦然地脫衣下水。邊上幾位民工正往頭發上涂抹洗發液,空氣中便有一種甜味的,發膩的,令人惡心的味道彌散開來。水的生氣中夾雜著一種腐臭,像極了農民用大糞和麥秸摻和一起漚肥的味道。不由得對夏天產生出一種怨恨,它是這樣惡毒,把丑惡赤裸裸地攤在我眼前,催化著,腐爛著世上一切缺少生命的東西。
昨已經立秋了,秋老虎接著發威,大地從爆烤狀態轉為悶爐慢燉,好在已經適應,即使不適應,也得照樣去接受,不可能就因為它的熱,我們就不生活了。自然的偉力難以抗拒,艱難的苦夏無法逃避,就像人之一生,酸甜苦辣都要品嘗一下才算完美,長長的夏季讓我體驗到了“苦”的滋味,我想這其中一定蘊含著關于人生的某種經驗與哲學。好比一枚果實,只有在經歷了充足的陽光的炙烤,雨露的滋潤,暴雨的錘煉,才會更加成熟,才會散發出別樣的芬芳。萬物只有迎合烈日,才能有草木葳蕤欣欣向榮的氣象,應該是這樣的吧。
話雖如此,我還是很期待一場暴雨的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