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果街舊憶

上世紀七十年代的后幾年，我在東風公司(當時叫二汽)花果車隊當汽車駕駛員，雖然那時緊張繁忙的“運輸會戰”一個接一個，但總還是有屬于自己的閑暇時間，而我的全部休閑空間只是那條長不過百米的花果街，當年這條街上的一些故人舊事，至今仍烙印于我的記憶之中。

飯店小焦

當時花果街上只有唯一的一家“國營花果飯店”，小焦就是這個飯店掌勺的師傅。耐不住車隊食堂的清湯寡水，我們一幫師兄弟經常到花果飯店來個“小炒”，這就逐漸和小焦熟識了。

小焦是上海人，高挑身材，兩道劍眉特有神。他酷愛開車，他明確地表示想到東風當汽車司機，并加緊練車朝這個目標努力。而我們則“酷愛”他勺中的那幾片肥肉，于是，我們之間達成默契，他經常抽空隨我們出車，在沒人空曠的地方，我們讓他練一下車，而我們到飯店里“打牙祭”時，盤里碗里總要比別的顧客實惠得多。

小焦的口琴吹得很好，據他稱小時候曾在上海廣播電臺演奏過。他可以用舌尖與手掌配合打出強烈的節拍，從而吹出如同手風琴一般的效果來。在當年那既無電視，也無電影的枯燥環境中，能夠聚在飯店餐桌上聽小焦吹一曲《喀秋莎》就是莫大的文化享受了。

小焦最終未能如愿當一名東風的汽車司機。他于1978年調回上海，到一個街辦工廠當工人。我曾利用出長途任務的機會到上海專門去看他，大家相見格外親熱，他邀我到家中，專門燒了一桌上海菜款待我。臨分別他特意送我一小簍包裝很精美的國光蘋果。自那以后，大家各自奔忙，聯系漸漸少了，大約知道他后來仍是重操舊業，開了一家小餐館。過上了“小康”生活。去年，他還向我打聽東風自主品牌轎車的性價比參數，看來小焦的“東風情結”仍未了斷，到了晚年還是想再開一開東風車。

郵局小崔

在電話都十分稀罕的那個年代，信件是人們主要的聯系方式。郵局則是我們須經常光顧的地方。小崔是花果街郵電所的郵遞員。這個寬肩闊腰的四川達縣小伙子，每天著一身綠色郵政服。騎一輛漆了郵政綠的永久牌自行車，翻山涉嶺、走鄉過鎮。搖著車鈴履行著“鴻雁傳書”的工作。因工作出色，他的相片經常張貼在郵局的先進櫥窗里。而我當時全力投人三線建設運輸任務，名字也是經常出現在車隊的光榮榜上，雙方早已是相互“慕名”。因他那在達縣城關打工的對象未能調來十堰工作。同是“單身”的我們經常聚在一起喝喝茶、擺擺“龍門陣”，久之即成無話不談的好朋友。對于別人的信件，他只是遞進單位的郵袋里，而只要是我的郵件，他必定是要設法遞到我手中。

喜愛藝術的小崔擅長油畫，在他單身宿舍里滿是各種風景和人物畫，而在這些很專業，很有感染力的作品中，畫得最好的還是他的那位達縣女朋友。看得出他對她傾注了全部的情感，以致呈現在我們面前的這位女友儼然是“觀音”般圣潔。

1977年恢復高考時，小崔在那位“觀音”的勸說下。毅然放棄了“郵遞員”崗位，回到達縣閉門復習。記得小崔也曾勸我一同參加高考，思慮再三我最終放棄了。幾個月后我從車隊郵袋中收到了他的喜訊，小崔他們竟雙雙考入了“成都美專”，后來他們又留校執教。上世紀八十年代初，小崔以他親身經歷為元素創作的一幅《山間鴻雁報喜來》曾經到北京人民大會堂參展。他也曾多次準備帶學生到東風汽車生產線來現場采風寫生，但最終未能成行。他為我畫的一幅人物肖像，成了我唯一的紀念。還有他那為花果街留下的“從郵遞員到大學生”的故事，至今那里的老人們還在傳講著。

商店小葉

當年的花果商店，里面既沒有時尚的服裝，也沒有精美的食品。商店如同一個大庫房，擺滿了化肥和收購的山貨。只有很小的幾個柜臺，擺著幾本書和電池、肥皂、牙膏，以及幾包香煙和幾塊餅干。整個商店充斥著濃郁的煤油味，(因那時農村還不通電，老鄉們要來商店購買煤油回去點燈)以至我現在只要一提起花果商店，鼻子里馬上會升騰出一股淡淡的煤油味來。

就是這樣一個簡陋的商店，卻是我們車隊單身漢們每天必須來“報到”的地方。一則是確有生活用品須買，二則是因為商店里有一名漂亮的營業員。這個營業員就是小葉。小葉是一位江蘇姑娘。勻稱的身材、淡眉明眸、優雅的舉止配上她一口滴溜溜轉的吳越口音，使她的“回頭率”極高。花果商店的營業額因此也上升許多。

我和小葉并不熟識，卻也喜歡到她的柜臺去買東西。那時商店總有到周邊農村送貨的任務，小葉似乎也愿意坐我的車到鄉下去。記得有一次在柜臺上看到一本新到的《漢英辭典》，當時這樣高級的工具書對于我還用不上，但小葉適時鼓勵了兩句：“買下吧，這樣的好書不多的。”我就毫不猶豫地掏出7.8元人民幣(這在當時是非常昂貴的價格了)買下了珍藏至今的這本書。

假如當年這樣的“搭訕”能繼續延續下去，假若時間能允許我們將心中的朦朧感覺變成語言表達出來，也許……只是這種“也許”很快化作了“無言的結局”。1979年的一天，我到商店去買東西，小葉居然不在了，一打聽，她已調回江蘇老家。當時忽然地就有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沒有了小葉的花果商店立馬變得索然無味。當然，這種情感很快被現實調整過來，我仍是在這花果商店里買了幾十年的東西。今天的花果商店里擺滿了琳瑯滿目的商品，絕對再聞不到煤油味。看見現在那些打扮入時的漂亮導購小姐時，我總是禁不住想起當年小葉的身影。不知道現如今年近花甲的小葉，現在又是怎樣一番生活現狀，想必是非常愉悅和幸福的吧?可曾想過再回花果商店的故地來重游一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