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的清華大學西洋文學系,是以洋教授居多。但是它的情況很特別,怎么特別呢?首先西洋文學系分三個專業,英語、德語、法語。雖然這么分,卻是英語一統天下,西洋文學系的教員,也無論你是哪國人,也無論你教什么外語,一律講英語。教材,也全是英語的。這些洋教授的水平,離大師相差不止十萬八千里。他們在本國恐怕連當中學老師的資格都不夠,而到了當時的中國,居然都成了堂堂的大學教授。從季羨林先生對當時這些教授的回憶來看,可以用四個字來形容——哭笑不得!
一位王文顯教授,名字是中國人,但這個人是華僑,基本不會講中國話。他能夠用英語寫劇本,英語非常好,從來沒聽他說過一句中國話,上課照本宣科,只念講義,沒有半句廢話。下課鈴一響,哪怕他這個句子讀到一半,他夾起皮包就走。下節課上來,絕對嚴絲合縫接著往下講。
另一位叫溫德教授,他是一位美國人,后來是在北大去世的,大概年齡在百歲左右。我20世紀80年代到北大讀書的時候,他還健在。學生們為什么注意他呢?他配了一副眼鏡,價值80塊大洋。這個溫德教授在校園里走路的時候,經常像喝醉了一樣的東撞西撞,東晃西晃,學生就不明白,沒發現你溫德教授喝酒,原來,這副80塊大洋的眼鏡,左右鏡片給裝反了,他也不知道,就一路這么走。
還有一個女教授叫畢蓮教授,她也是美國人,同樣沒有著作,也沒有講義,但是新進去的學生對她敬佩得不得了。為什么呢?她能夠把英國文豪喬叟的《坎特伯雷故事集》開頭的部分倒背如流,那些學生都嚇壞了,可是慢慢好幾屆的學生下來,一核對,她是不是就只會背這么幾句啊?后來一試,除了開頭一段別的都不會。所以學生就說這位教授還不如程咬金,因為程咬金有三板斧,畢蓮教授就一板斧。
還有一位教法語的德國女教授叫華蘭德,這個教授就更有意思了,極其簡單的句子,她翻來覆去教,能夠教你半個學期,學生厭煩,她也不在乎。而且她脾氣極壞,每課必罵,學生回答錯了那當然要罵,如果學生回答得準確無誤,她更加生氣,渾身發抖,面紅耳赤,語無倫次,破口大罵。最后,所有的學生都被她罵走了,只剩下季羨林先生和幾個不怕被罵的學生,依然挺立在她的課堂上。到最后,連季先生他們也受不了了,季先生又發揚起他中學階段曾經成功過的轟老師的辦法,和那幾位不怕罵的學生,一起起來頂撞她。從此以后,這華蘭德教授再也不罵了,態度一下子就很好了。
系里還有兩位德國教授也是各有特色,妙不可言。一位叫石坦安教授,他教書很認真,深受學生喜愛,但是誰都不明白他的特長在哪兒,說不清楚。另外一位是艾克,他取了一個非常優雅的名字叫艾鍔風。這個人有學問,是德國的博士。他教你德語,但是講英語。那么季羨林先生他們聽著不對,就問他,您能不能用德語教。這位艾克教授就嘰里咕嚕用飛快的速度念了一大串德文,然后就問季羨林先生,這個話什么意思?你們聽懂了嗎?把季先生他們給嚇得,回答No!照道理你請教授用德文講,你應該用德文回答我不懂,應該是Nein,嚇得季先生他們連Nein都不敢說,只能用英文回答他說No,于是這個教授接著用英文開始教德文。
在20世紀30年代,世界列強在舊中國都有著自己的勢力范圍,所以這些并無真才實學的洋人,才能混在清華大學這樣的高等學府里當教授。
(余衛摘自中國民主法制出版社《我的老師季羨林之學生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