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川繡娘

飛針走線專注于刺繡時，才能讓地震造成的傷痛密封于心底。祖輩相傳的一個簡單勞作，變成一個療傷的過程，這是任誰也沒想到的。

在北川安昌鎮一條不起眼的小街上，臨街的三間門面房，就是北川羌繡園文化旅游開發有限公司目前的所在地。

王秀珍是北川青片鄉小寨子溝人，在公司負責羌繡培訓。“刺繡是和媽媽學的，一代一代傳下來的。”王秀珍對記者說。

與王秀珍一樣，“5·12”地震后，北川許多羌族婦女都重新拾起祖輩傳下來的這門技藝。飛針走線之中，心中的哀痛漸漸遠去，取而代之的是重新面對生活的勇氣和信心。

密封在心底的悲傷

王秀珍從一個柜子里拿出一件羌族女子的長衫給記者看。這是一件深桃紅色的立領大襟長衫，襟口、袖口繡滿大朵的花，加上背心和圍兜，組成羌族經典的三件套，售價2000多元。純手工做這樣一套衣服，要花一、兩個月的時間。

墻上畫框里一幅寬10厘米、長15厘米的小幅羌繡，標價500元到600元不等，最便宜的是錢包、手機袋等物件，50元一個。

“技術好、手又快的繡娘，一月能有2DOO元的收入。”王秀珍說。

地震前，羌繡就作為旅游紀念品在北川銷售，只是規模很小，不為更多人所知。羌女的繡品通常是自穿自用。“我們那地方的人多數還穿民族服裝。”王秀珍說，她生活的山區比較冷，長衫保暖。

地震讓王秀珍失去了女兒，傷心的她一度不吃不喝。羌繡園公司總經理羅玲打聽到她刺繡技術好，專程繞道700公里到青片鄉，請她加盟公司。

因為負責培訓，王秀珍的收入在公司里算比較高的，一個月大約有5000元。

羌繡園的很多員工都有著和王秀珍同樣的經歷。

40歲的馮碧蓉也是青片鄉人，半輩子都在山上以種地為生，從沒想過刺繡會給她帶來收入。2008年，她在公司領到的1100元工資，是地震后她全家的第一筆進賬。

“公司給了我新工作，天天和姐妹們在一起繡花，心情也比以前好了很多。”從地震傷痛中走出的馮碧蓉說。

公司辦公室主任劉興蓉在地震中失去了母親、弟弟以及侄兒。幸運的是，她的小家還完好無缺。

“我是從下水道里爬出來的…”劉興蓉只說了這一句，就用“過去了，就讓它過去吧”，密封了那段慘痛的經歷。

出生于1974年的劉興蓉同樣來自青片鄉，一家四代都長于刺繡。她奶奶繡的裹肚曾送給長征經過北川的紅軍，樣品至今還保留著。她現在是綿陽市非物質文化羌繡傳承人之一。

2009年6月，劉興蓉在中國第二次非物質文化遺產節博覽會上進行現場展示，她繡的“喜鵲羊角花”獲得大量來自新加坡的訂單。

陳莉，生產部經理，是羌繡園公司另一位擁有綿陽市非物質文化羌繡傳承人稱號的員工。

陳莉的丈夫在北川一家建筑公司上班，地震后成為失蹤人員。家里的房子塌了，她只在廢墟里揀出了6大本相冊，里面記載著一家三口過往的幸福時光。

地震前一個月，陳莉和丈夫拿出平時的積蓄，加上借來的十幾萬元，買了一臺塔吊。本想靠出租吊塔掙錢，過上有車有房的生活，誰知致富夢還沒來得及做就煙消云散了，還讓她背負了一大筆債。

如今的陳莉已是擂鼓鎮板房片區的羌繡負責人和培訓老師，有時她還要到別的村寨上培訓課。在浙江的一次義賣中，她的一幅作品拍出兩萬元的高價。

去年春節前，溫家寶總理來到北川，陳莉給總理介紹羌繡，還送給總理一對她繡的鞋墊。

一張遲到的獎狀

2009年5月7日，北川縣委、縣政府在安昌召開了“紀念五四運動90周年暨‘北川災后重建·青年創業爭先’周年大會”。賈德華參加了這次大會，并領到了一張落款日期為“2008年5月12日”的獎狀。

這是一張遲到的獎狀。

2003年，北川成立羌族自治縣時，賈德華在曲山鎮開了一家羌服羌繡店，并招收了幾名員工。于是，她獲得了2008年北川首屆青年創業大賽三等獎。

“5·12”地震那天，賈德華穿著羌族服裝在縣委禮堂參加表彰大會。大會宣布開始的時候，地震發生了。

“地震毀了我所有的心血。”賈德華年幼的兒女雙雙遇難，她和丈夫也身受重傷。

忙碌可以忘卻痛苦。賈德華于2008年9月注冊成立了北川華祥繡莊。繡莊設在永興板房區，那里是北川老縣城居民暫時的棲身地。

32歲的黃燕是曲山鎮人，在大地震中，她家房屋和工廠都沒了，在曲山鎮小學上學的6歲半的兒子也被奪走了生命。

“以前從沒摸過繡花針。學門手藝，為以后修房掙點錢。”抱著樸素的想法，黃燕走進了賈德華開在板房區的羌繡班。

經過一年多的發展，華祥繡莊除去十多名經營管理人員，還有300多名繡工。

賈德華的繡莊得到省、市、縣團委的大力支持。2009年6月到9月，3個月時間，繡莊舉辦羌繡工藝免費培訓班七期，培訓學員1000多人，其中熟練工人已達400多人。有一期培訓設在北川職業中學，直接對在校生進行培訓。

賈德華面臨的最大難題，是如何拓展銷路。現在繡品主要由政府采購，作為出訪禮品用。但從長遠看，還需要有新的消費者。賈德華也嘗試著開發一些新產品，繡莊墻上掛有以九寨溝風景為題材的繡品，絲綢面料做底、用絲線繡制，很多參觀者驚嘆，這件作品是不亞于蘇繡的精品。但是，賈德華卻覺得開發這類產品難度極大，能繡如此精品的繡娘，全是頂級老藝人，人數少，不可能規模化生產。

政府的支持畢竟不能代替市場運作。有熱心人愿意幫賈德華在網上做電子商務，但效果如何還有待觀察。賈德華說，她的企業還處于爬坡階段。

投身羌繡的志愿者

如果不是地震，羅玲不會與羌繡發生關聯，她可能還在綿陽經營著自己的建材生意。

地震后，羅玲到北川當了3個月志愿者。在此期間，她對羌繡有了了解，并產生一個大膽的想法——成立羌繡公司，讓失去家園的羌族婦女多一條生存之道。

山外年輕的羌女，多數對羌繡是陌生的。如果讓她們從事這個行業，必須培訓才行。但是，能挑起培訓重任的高手，只能到青片、禹里、漩坪等關內(當地意為山里)去找。于是，冒著震后北川山區交通中斷和遭遇次生災害的危險，羅玲出發了。

最終，羅玲用她的誠心找到了9位羌繡老師，然后用經營建材賺來的30萬元，在北川成立了富山羌繡有限責任公司，現更名為北川羌繡園文化旅游開發有限公司。

2008年9月7日，北川擂鼓、永興板房等幾個羌繡培訓班相繼開班上課。來羌繡班學習的人很多，上至65歲的老婆婆，下至15歲的小姑娘。

繡花很磨練人，只有心靜得下、身坐得住的人，才能吃繡娘這口飯。有人雖然接受了培訓，但最后又不干了。經過培訓，能長期堅持刺繡的只有700多人。

羅玲承諾，公司按30元的價格回收每幅合格繡品(小幅單朵花)。等交貨時她才發現，繡品質量差異很大。面對住在板房里的受災婦女，羅玲還是全部回收了，包括許多不合格的繡件。

“庫房里積壓了很多不合格的產品，這一項羅總損失了幾十萬元。”永興板房羌繡負責人王衛菊對記者說。

后來，還是山東省援川指揮部總指揮長徐振溪幫了羅玲的忙，使她得到山東一家家紡公司的幫扶。山東另一家外貿出口公司還為她安排了參加廣交會的機會，讓她收到來自日本等海外的訂單。

接著，北川縣婦聯等多家單位又出資支持羅玲的公司培訓繡工，接受培訓l的人數迅速增加到2000多人。

如今，羅玲的羌繡園已是北川第一個入住新縣城山東工業園區的企業。記者采訪那天，她正忙著開會討論廠房安裝以及展示中心裝修的工作。

“北川有6家羌繡公司，做的最早的不是我們，做的最大的也不是我們，我們公司目前只有20多個長期員工”羅玲謙虛地說道。

但北川羌繡協會會長李德懷的看法是，“從今后看，羌繡園肯定是北川最大的。”

去年6月，占地21.5畝、總建筑面積26185平方米的羌繡園在工業園區開工，僅手工繡樓就達18幢，同時還建有兩幢機繡車間。預計項目全部建成后，羌繡園的羌繡工藝品、旅游紀念品和羌繡藝術家紡產品實現年銷售收入可達1.2億元，實現利稅2480萬元，不僅能解決300多名婦女就業，還能帶動數千羌族婦女在家創收。

“地震過后，北川人面臨重建家園的重任。有了房子住，還要有就業渠道，北川失去土地的農民就有好幾萬，將來他們憑什么生存?在這樣一個大背景之下，政府等部門對發展羌繡產業都很重視。”李德懷會長告訴記者，目前他們已聯合清華大學、四川科技大學等高校開發羌繡新品，而且新品會在上海世博會上亮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