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個疲憊的身影,在各自不同的忙碌中向前挪動著堅持的腳步。一塊塊重生的土地,在日新月異的嬗變中期待著“永遠昌盛”的好日子的到來。
與兩年前相比,如今前往北川的路顯然已經順暢了許多。
坐火車,換汽車,然后步行,最后搭乘一輛當地政府為清明節前往北川祭奠親人的群眾提供的免費大巴。一個兩年來一直牽動億萬人心的地方,就這樣變成眼前的這一方山水。
4月4日多云綿陽—擂鼓鎮—曲山鎮
中午一點左右,從綿陽下火車。迎著撲面而來的熱氣,再次乘上前往北川的班車。
車出綿陽,開上一條通向安縣的寬闊的馬路。這條路是遼寧援建的,所以叫遼寧大道。安縣如今也是和新北川聯系在一起的一個縣,新北川縣城永昌鎮過去就屬于安縣安昌鎮的行政區域。
不知行了多久,路邊的工人突然多起來,植樹的,攪水泥的,抱磚的。有人下車,賣票的川妹子說:新縣城,3號公路。遠遠望去,能看到一個頗具規模的工地,一棟棟整齊漂亮的居民樓已經建好。
從安昌鎮到擂鼓鎮的路正在建設中,只能保證單車道通行。路邊的橫幅上寫著:力爭4月20日山東大道通行。山東大道將一直通往老縣城,看上去建設任務還很艱巨。
經過一個漂亮的羌寨——吉娜羌寨,就進入北川地界擂鼓鎮。擂鼓鎮不大,廣場周圍遍地商鋪。
在勝利村的一個板房區,一塊寫著
“兒童友好家園”的銘牌引起我們的注意,走進去一看,很多孩子正在一個大約30平方米的空間里玩耍。
“兒童友好家園”的工作人員譚佑娟介紹說,這是板房區孩子的活動場所,家園是由聯合國兒童基金會與國務院婦女兒童工作委員會辦公室合作的一個項目,針對幼兒及學齡兒童,平時除有音樂、舞蹈、游戲等活動外,還開展心理干預、安全、健康、兒童營養等知識講座。
擂鼓鎮八一中學初一學生張蕾是“兒童友好家園”兒童部的部長。今年只有13歲的她曾在香港慈善機構“無國界社工”做過義工,受過專業培訓。她指著板房墻上“無國界社工”第三期義工招聘招貼上的照片說:這是我們在培訓,這是我的搭檔。
張蕾的雙休日基本都是在家園里度過,她的主要工作是策劃活動,比如到板房敬老院去看望老人,過節時為居民表演節目等等,
“參加的孩子很多,從幼兒園到中學生都有,小點兒的孩子唱歌,大點的就演小品,模仿小沈陽……”
告別譚佑娟和張蕾,我們來到擂鼓鎮八一中學所在的路口。路邊停了好幾輛大巴,都是清明節期間當地政府為群眾前往北川老縣城祭奠親人準備的,免費乘坐。我們登上編號20的車子,沒幾分鐘,就滿座了,連站的地方也擠滿了人。
從擂鼓鎮到老縣城的這條路也是半通行狀態。十多分鐘的路程,就到達老縣城邊緣的曲山鎮任家坪村。我們找好住的地方,就急急向老縣城進發了。
往老縣城走的路,兩邊都是臨時搭建的棚戶,做著各種生意,最多的是賣臘肉和旅游紀念品的,最醒目的商品是燒紙和蠟燭。沒走多遠,是北川中學的遺址,陸續有人來這里祭奠,教學樓一片廢墟,兩座宿舍樓依然挺立。
一直封閉中的老縣城只在清明節期間開放,但并不是誰都能進去的,惟一的進口警衛森嚴。我們雖然有記者證,但還是被要求到當地有關部門開個證明才能進去。看到有兩個明顯游客打扮的青年男女從鐵門出來,忙湊上前打探他們是如何進去的,他們說隨人流就進去了,沒人攔。
此時已是下午5點,聽說傍晚7點后,老縣城要清場了。我們從老城入口旁邊的一條山路往上走,站在一個被稱為“望鄉臺”的地方,眺望這座靜默的傷城。
靜止的山,靜止的河,這是老縣城留給我們的第一印象。望鄉臺上做生意的棚戶正面臨拆遷,據說任家坪正在建一個市場,再有十多天,商戶們將統一搬進去。
從望鄉臺回來,已是日暮時分。一家手工茶坊還在營業,主人忙著炒茶,附近的村民將新采的茶葉拿來賣。每天有些收入的生活,讓他們心滿意足。茶坊主人說,這家茶坊是湖北一家企業捐建的。
在路邊的棚戶吃了一碗面。老人和兒媳婦一起打點生意,今晚做完,棚子也要拆了,老人準備弄輛車再過渡一陣子,等對面的市場蓋好就搬進去。
任家坪的人都知道,趙書記今天搬走了。他們很快也要搬走,因為要建北川地震博物館,整個任家坪都在拆和建。山上羌寨的人不無羨慕地說,任家坪人發財了。
夜色中,對面工地上的挖土機不知疲倦地工作著。
4月5日多云老縣城—擂鼓鎮—安昌鎮
一大早,旅店老板娘說看到趙書記的別克車了。果然,昨天搬走的趙書記一大早回來,處理一些遺留問題。從二樓窗口露出一個川西漢子,身邊的人不知在說什么,他皺著眉頭,看上去有點煩。
趙書記下樓接受我們的采訪,他的身后,就是他過去的家和他經營的“禹羌酒樓”,也是重建期間臨時的村委會。盡管他家房子能住人,但為了說服別人按時拆遷,他必須先做出榜樣。
如今,這里即將人去樓空,就像大半個要拆遷的任家坪一樣。趙書記似乎有處理不完的瑣碎事兒,說到北川中學的師生,差點落淚。這個當過兵的北川人,心中最美的地方,最適宜人居的地方,就是記憶中的北川。
坐上趙書記的別克車,我們得以順利進入老縣城。原來的河谷,成了現在的路,原來的路,早已斷的斷,埋的埋。有一剎那,我們不知身在何處。眼前不遠處,一座座廢墟遺址,一棟棟殘存的紅頂建筑,像一個個被壓癟的玩具,讓人恍惚。
下午趕到擂鼓鎮。勝利村的席書記住在最邊上的板房里,看上去也是身心疲憊,焦頭爛額。上個月,為了拆遷的事情,他被村里的婦女圍攻。從受人尊敬的企業家到村民的“敵人”,他~肚子的苦水,支撐他的只剩下一點點信念了。
八一廣場上有十幾個人在打太極。板房奶茶店門前,幾個女孩商量著買什么口味。如果沒有板房,這里的生活似乎和其他地方沒什么不同。
擂鼓鎮有兩個板房區。一區所處的位置,是規劃中的新擂鼓鎮。一區的板房已開始拆除了一段時間,拆下來的材料,堆的到處都是。勝利村的羌繡繡莊也已拆得七零八落。緊挨繡莊的一戶人家,一對夫妻正在一片瓦礫中撿取鋼筋。妻子說這地方是她的家,房子建好只有5年,地震時沒倒,但由于位于規劃的鎮街上,不得不拆遷。鋼筋是他們最后能換錢的東西。
遠處勝利村統建的新房,主體還沒完全封頂。
傍晚,我們坐上席書記的便車趕往安昌。從老北川到新北川的路上,可以看到正在拆遷的板房,新建的廉租房,和漂亮的羌寨,還有羌族風情的民居。
昏暗的安昌,突然下起了雨。
4月6日陰雨安昌鎮
剛剛上班,北川縣文化旅游局就是一片忙碌。年輕的文化館館長徐正斌告訴記者,為了迎接山東省黨政代表團的訪問,他們馬上要去吉娜羌寨做很多準備工作。災后兩年,北川基層干部依然是應接不暇的工作,掛在臉上的總是顯而易見的疲憊。
我們約了北川羌族文化保護的民間專家趙興武。在政府大廳旁邊的一個休閑茶吧,我們聊起羌族文化傳承和保護的這個大話題。
趙興武是羌族人,為了給自己正名,開始研究羌族文化。跑了很多羌寨,慢慢成為民間的專家。他熱愛羌族文化,對羌族文化保護卻“不是一般的悲觀”。不知為什么,記者在這個時候會想起張愛玲的一句話:因為懂得,所以慈悲。
趙興武看到羌族寨子里的生產方式已經改變,看到寨子里年輕人已經離開,看到真正搞文化傳承的人因為經費問題苦苦支撐,看到打著保護羌文化旗號的聰明人輕松獲利,更看到政府花大價錢營造的羌族文化表面繁榮背后,一個民族文化正在被現代文明抹去的危險命運。他悲觀,但不激憤,該做的事兒他還在做。
他是北川地震的幸存者,是一個一輩子不走運,但在地震時走了運的人。他如今暫居安昌,對如何安置尚無明確的信息。對永平板房區的人,他深表同情。他說,那是北川幸存者里面最可憐的群體。
在趙興武看來,羌文化如果不能成為一種生活方式,如果不能為民間自發運用,靠花錢去保護是很難達到目的的。有人說搞旅游會破壞羌文化的純潔性,讓文化變了味。“我的看法是離開旅游業,連變味的都保存不下來。”趙興武說。
下午,去了山東援建北川指揮部。山東人很有氣魄,指揮部也是媒體追逐的熱門單位,雖然距“5·12”兩周年還有一個多月時間,來自山東、四川的媒體卻已輪番上陣。負責宣傳的王處長應對這一切顯然游刃有余。
羌繡園文化旅游公司是一個由很多災民組成的公司,領頭人羅玲性格張揚,對外宣傳卻謹慎低調,對自己做過的事兒更是輕描淡寫,反而是從員工口中,我們聽到她從志愿者到羌繡公司老板的經歷。
雨一直下,明天計劃去羌寨,但愿天氣好轉。
4月7日雨安昌鎮—綿陽
安昌鎮很多臨街建筑都搭著腳手架,起初以為是在維修震壞了的建筑,后來得知是在做建筑風貌改造,即按羌族建筑特點重新做外墻立面——貼上石條,鋁合金窗上再套一個假木窗,鐵窗噴上油漆后,遠遠看去幾可亂真。
少數已經拆掉腳手架的建筑,外觀看上去還算賞心悅目,但花費不少,據說一個安昌鎮改造下來要花5000萬元。另外,連接新老縣城的公路兩邊的房屋也要做風貌改造,大約還要花5000萬元。
安昌鎮最多的交通工具是三輪車。為了找到那個傳奇的養豬大戶龔心蘭,我們坐著三輪車來到北川縣團委。老北川的各個行政單位都臨時寄居在安昌鎮,不太好找。我們先去了政務大廳,工作人員告訴我們團委在老縣委里面,到了老縣委,那里的人告訴我們是在另外一個地方。
終于聯系上了龔心蘭。不巧的是,她人在禹里,因為下雨,路沒法走,下不來。我們臨時決定先去綿陽,明天再返回安昌,完成石椅羌寨的采訪。
出安昌,返綿陽。
在綿陽高新區一座大廈的物業管理處,我們見到了之前就聯系上的“中國心”志愿者團隊副隊長劉劍鋒。博客里,他自稱“大劉”。偶然走上志愿者之路的大劉,利用所有的節假日往北川跑。兩年來,發動身邊的人,QQ群里的人,為災區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采訪完大劉,深感志愿者不是誰都可以當的。
北川縣退休干部李德懷如今是北川羌繡協會的會長。這個地震后才成立的協會,職責是協調北川六家羌繡企業的發展。李德懷的客廳里放著一本羌繡教材的樣本,很快將付印。
退休前,李德懷曾是設立北川羌族自治縣的鼓吹者。他說,如果不是2D03年成立羌族自治縣,地震后的北川也許早就四分五裂了。羌族自治縣讓北川的命運在震后拐了個彎兒,而這一切的核心是羌文化的復興。為此,這個退休的老人依然在奔波忙碌著。
4月8日雨綿陽—石椅羌寨—新縣城
再次從綿陽前往北川。
先乘車到擂鼓,再轉車到涼風埡,石椅羌寨就在涼風埡背后的山上。
石椅羌寨農民陳華全和其他五戶農民聯手打造了一個石椅旅游文化公司。在一條未知的路上摸索前行,他們難免有點迷茫。
回到安昌,遇到青片鄉正河村支書楊華武。楊華武在北川顯然是個名人,街上不斷有人跟他打招呼,有人喊他“楊老板”,有人則喊“楊寨主”。他打造的五龍寨在地震前就遠近聞名。地震后,路不通了,旅游搞不成了,他又重新組建“民間藝術團”,異地重建自己的羌寨。這個羌族漢子同樣是在以民間的方式為羌文化的傳承盡著自己的一份力量。
采訪結束,楊華武和趙興武要趕到成都去見一個日本客商,路過綿陽。我們就搭上了他們的便車。楊華武開的越野車和他一樣,人高馬大的,因為這幾天的雨,車子也是一身泥濘。
離開北川時,楊華武開車專門繞道新縣城,讓我們匆匆轉了一圈。
正在建設的新縣城已初具雛形。趙興武告訴我們,剛剛開了一個會,給新縣城的道路命名。他建議,最核心的那條路叫禹王路,跟大禹有關的只用這一次,其他的街道可以用小河流的名稱或者古代軍事城堡的名稱。
看著一棟棟正在裝修的安居房,趙興武嘆道:在這兒有房也不會長期住,不習慣。路過禹王橋,楊華武說這個橋是北川新縣城的中軸線。
北川人正在建設著屬于自己的現代羌城——永昌,期待著“永遠昌盛”的好日子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