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全球金融危機之后,美、歐、日三大經濟體面臨深層次結構性問題困擾,去杠桿化的長期過程會使其經濟增長低于過去的平均水平,進入一個所謂的“新常態”。
未來數年,中國必須解決自身的一些結構性失衡問題,同時還會面對人口結構變化以及資源和環境方面的制約所帶來的挑戰。在新的國內外環境下,中國經濟還能以多快的速度增長?經濟增長的主要動力和風險何在?
悲觀人士認為今后中國經濟增長速度將大幅下滑。而樂觀派則指出政府致力于擴大內需,而且中國城鎮化和工業化水平,尤其是中西部還有趕超空間,因此今后10年甚至20年都還能保持9%-10%的增長速度。
分析清楚這個問題對于政策制定和預期有著重要的意義。如果認為中國的潛在增長率是10%,那么8%的增速就會覺得太低,就會認為應該出臺刺激政策。相反,如果認為潛在增長率將逐步回落到8%,那么政策立場就會截然不同。誤判的風險是通脹和經濟的大起大落。
重視通脹和資產泡沫風險
明年世界經濟的增長不容樂觀:美國經濟復蘇乏力,高企的失業率難以迅速下降,美聯儲以第二次定量寬松來進一步壓低長期利率,并以此帶來美元的疲軟為經濟增長助一臂之力,預計美國GDP增長大約2.5%;歐洲和日本經濟增長都只有約1%。在這樣的大環境下,我們預計明年出口增速在10%左右,經濟增長將放緩至9%左右,主要由內需拉動。
當前,中國經濟增長還在“軟著陸”的過程中,節能減排措施和房地產調控對重工業生產還會有一定的影響。預計2011年一季度節能減排政策執行力度放松,而推動內需和戰略性新興產業發展的新投資計劃會開始實施,將會推動投資和GDP增速在2011年開始回升。
不過,大規模刺激政策的影響已經逐步消退,明年投資對GDP增長的拉動作用將會下降,而隨著收入以及政府社會保障支出的增加,消費增長對GDP增長的拉動作用將得到提升。
盡管出口增速會下降,但外貿和經常賬戶順差的絕對金額預計仍將上升。同時,定量寬松的背景下,全球利率水平低下,流動性可能將如洪水涌向低風險、高回報的地區,包括中國。大規模的經常項目順差、強烈的升值預期即資本流入,不僅對人民幣升值帶來巨大的壓力,而且可能帶來國內貨幣環境的過于寬松。
目前不少觀點認為,全球經濟的疲軟更需要寬松的國內宏觀政策刺激內需的增長,并且認為加息會吸引更多的熱錢流入。
但是,中國經濟在沒有大規模的產出缺口或失業率高企的情況下,過長維持低利率和寬松的貨幣信貸政策,帶來的會是宏觀風險系統性被低估,造成投資過熱、資源錯配、資產泡沫。這不僅對目前政府穩定物價、改革物價、抑制房地產價格上漲的目標不利,將來對整個經濟和金融系統的危害更是難以估量。
明年雖然三大經濟體經濟增長乏力,但是再次陷入衰退的風險很小。中國的出口競爭力仍然非常強,預計出口增速會高于世界貿易總體增長速度,繼續在世界貿易中加大份額。
有人擔心政府的房地產調控措施(包括房產稅試點)可能會使得房地產建設活動過度放緩。然而,我們認為政府的房地產政策將會比較有節制,并且政府對于增加供給,尤其是保障性住房的推動也將會對經濟有所幫助。
假設政府把2011年新增貸款額度定在6.5萬億元左右,也就是貸款余額增長14%, 并且逐步使利率回歸到正常水平,我們認為明年GDP增長能達到9%,通脹有望控制在4%。
然而,2011年是“十二五”開局之年,各地政府發展經濟、大上項目的積極性高漲,而通脹預期在攀高,加息等政策明顯滯后,資本流入可能增加,而政府對進一步退出寬松的宏觀政策仍很猶疑。所以,我們認為明年更大的風險應該是通脹高于預期,資產泡沫繼續積累的風險,而不是經濟硬著陸的風險。
中長期增長動力和挑戰
過去30年,中國經濟的迅猛增長超過一半來自于投資,也就是資本的積累,尤其是過去的十來年。勞動力投入的增長,以及改革開放和勞動力由農業轉移出來帶動的生產力的增長也至關重要。
展望未來,今后十年中國的勞動年齡人口(15歲-64歲)的增長將會急劇放緩,甚至出現負增長。而且,作為出口導向型制造業部門的廉價勞動力的主要來源,年輕工人(15歲-24歲人口)的供給已經開始下降。
投資增速和資本的累積也勢必會放緩。過去十年中國投資占GDP的比重上升了10個百分點以上,目前已高達46%(見圖1)。即便這個比重居高不下,投資增速也會放緩,因為這意味著其增速不會再像過去一樣快于GDP。
當然,這并不意味著中國經濟增長已經如大幅下滑的軌道。中國還未進入充分就業階段,勞動力供給的增長不能與勞動年齡人口的增長簡單畫上等號。事實上,中國經濟中還有大量的剩余勞動力,我們估計到2009年仍然有約30%的勞動人口在農業部門就業,遠遠高于一般發達國家3%-5%的水平。即便考慮到人口結構變化的因素,中國的勞動力轉移仍有巨大的空間。
在投資上,經過30年投資的高速增長后,中國人均資本存量仍然很低,并且與非農部門在總就業人口中的比重存在著密切的對應關系(見圖2)。因此,中國資本積累的過程,也就是工業化、城市化的過程,還遠未結束。
從生產力水平上來說,中國的人均GDP只有4000美元,仍然處于經濟發展的初級階段,生產力還有進一步提高的空間。當然,過去30年間,中國在經濟領域進行了大刀闊斧的改革——農村改革、由計劃經濟過渡到市場經濟、開放貿易和投資、國企和銀行改革,以及城市住房體制改革等。這些都對生產力的提高至關重要。
今后,改革將會觸及更艱難復雜的領域——要素價格改革、國有企業分紅和改革、財政體制改革等等,因而保持全要素生產率過去的高增長將變得更加困難。
而且,在資本積累的初期,從無到有地建工廠、修路很容易,而且很容易提高生產效率。而目前中國已經建立了龐大的制造業體系和密集的路網,繼續進行有效率的投資將變得更加困難。
另一個經常提到的制約未來經濟增長的因素是資源——土地、能源、水和環境等。有限的資源意味著這些資源或要素的成本最終必將上漲,尤其是如果目前這種資源密集型的增長模式不改變的話。我們認為,資源制約的程度取決于經濟增長模式以及經濟結構是否會發生變化。
綜合以上分析,預計未來幾年中國GDP平均增長仍能達到8.5%-9%,未來十年品均增速將放緩到7.5%-8%。我們預計資本積累的速度將從目前的每年13%下降至十年后的8%左右,而盡管幾年內勞動年齡人口將開始下降,但非農就業人口將在整個未來十年期間保持正增長。十年之后,農業占就業人口(對農民工調整之后)的比重將從目前的30%左右下降至20%以下。
勞動力增長放緩和人口結構變化最終將帶來通脹的壓力,不過,這個過程可能是漸進的。今后十年,土地、資源和能源價格將需要上調,以反映它們有限的供給和相對稀缺性。另外,農產品價格也將需要上漲,以反映非農部門土地和勞動力機會成本的上升。相關地,交通運輸、公用事業和一些服務品的價格仍處于政府管制之下,其中一些已經多年未變動了。這些價格也需要調整。這些調整將會表現為較高的通脹。
增長放緩是否讓人擔心
GDP年均增長由過去10%到未來十年7.5%-8%,是不是該讓我們擔心呢?其實,隨著勞動年齡人口增速下降,保持高速增長、創造新的就業機會的壓力要小于以往。十年之后,農業就業人口將占就業總人口的18%左右。這就意味著總共將有7000萬勞動力脫離農業。
考慮到中國的人口結構,這可能意味著可轉移的勞動力屆時將大致轉移完畢。而發展重點要從簡單提供就業到有意識地對勞動力進行培訓,以將(年齡大一些的)勞動力從過剩行業轉移到非農行業,在服務業中創造更多的就業機會。
到2020年,我們預測中國的GDP將接近120萬億元人民幣,按當前匯率計算,相當于18萬億美元左右。這就意味著中國的人均GDP將從2010年的4000美元左右躍升至2020年的1.3萬美元。更為富有、年齡更大的人群對于消費品和服務的需求也會隨之改變。其中,非必需消費品、汽車、旅游、醫療保健和醫藥、保險應該會出現相對更快的增長。
世界對于中國經濟以兩位數的速度增長已經習以為常。那么如果中國經濟增長放緩至7%-8%,對全球經濟而言又意味著什么呢?這是否會在G3經濟體增長疲軟的基礎上進一步壓低全球GDP增速?
不會。因為,即便在全球經濟的“新常態”下,即使發達經濟體增長疲弱(假設G3經濟體未來十年年平均增長1%-1.5%左右)、中國經濟增長從10%放緩至7.5%-8%,但全球經濟增長仍可達到3%-3.5%。這主要是因為增長較快的中國和其他新興市場經濟體在全球經濟中所占的份額越來越大。
到2020年,我們預計中國經濟的實際規模將會翻倍,而名義規模將達到18萬億美元左右,這將超過美國經濟目前的規模(2008年14.4萬億美元),與目前歐盟經濟的規模相當。
中國占全球經濟比重將從2009年的8.6%上升至2020年的18%左右,更重要的是,未來十年中國對全球GDP增長貢獻率平均將達到30%。根據IMF WEO的數據,中國在1998年-2008年間貢獻了12%的全球經濟增長,而美國貢獻了22%。
中國在未來幾年中有能力保持相對較快的增長,但這并不意味著每年的經濟增長率就一定會達到這樣的高速度、沒有大起大落。主要風險在于;
與主要貿易伙伴的摩擦。在高收入國家增長疲弱、全球經濟失衡的背景下,中國在全球市場份額的持續上升,以及經濟增長模式轉變的緩慢,可能大幅增加中國與其主要貿易伙伴間的摩擦。國際關系的惡化將會損害中國的出口,阻礙其進一步發展,并且可能導致國內的政策失誤。
經濟大起大落和資產泡沫。成功的經濟結構轉型取決于政策的有所作為,而不是自然而然的結果。如果拖延經濟結構改革,保持流動性過剩且廉價,將可能導致過度投資、通脹和資產泡沫。過熱和繁榮之后最終會出現的可能是劇烈的調整——經濟活動和資產價格大幅下滑。
資源和環境的約束。目前的經濟增長模式偏好工業增長,惠之以對土地、能源和資源的補貼(通常是隱含的),以及對環境保護法規寬松的執行力度。因此,經濟增長呈現出過度的資源和能源密集性,威脅到中國經濟增長的長期可持續性。
政府已經提出要進行大幅度的政策調整,但如果這些政策調整不能成功貫徹,那么一些資源將會枯竭,資源、能源和水的價格將會大幅上升,從而將長期損害經濟的潛在增長能力。
在社會領域,不同區域間和不同社會群體間收入和機會的差距可能會持續并且進一步擴大,這會導致社會關系緊張。如果這些問題不能得到適當的解決,并且如果一個比較完善的社會保障體系不能建立起來的話,那么人們對于其他一些社會問題的不滿,如權貴主義和腐敗,就會加劇這種緊張狀態,從而導致社會和政策的不穩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