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婉語的生成——基本層次范疇間的轉喻模式

張媛

(山東師范大學大學外語教育學院,山東濟南250014)

根據《柯林斯英語詞典》的闡釋,“euphemism”的定義為“an inoffensive word or phrase substituted for one considered offensive or hurtful,esp.one concerned with religion,sex,death,or excreta”。可見,委婉語是人們在交際過程中為避免傷害或冒犯聽者而采取的一種迂回的策略。這一點從其詞源上也不難找到答案,“eu-”意為“pleasant,good”,“pheme”意為“speech”,所以“euphemism”就是“good and pleasant speech”的含義。

從“委婉語”的概念來看,它不僅僅涉及到語言符號本身,更多的是體現了人們在交際過程中的心理因素和由此促動產生的語用策略,這也是傳統研究的路徑,即傳統符號語義學和語用學基礎上的研究。根據Ogden和Richards的“語義三角”理論,語言符號與所指之間經由人的思維建立起聯系,當這種聯系固化后,“能指”等同于“所指”,如果“所指”的概念是負面的,不令人愉快的,那么語言符號往往是禁忌語,這時人們通常會借助于其它語言符號對這種聯系曲折化,這就是委婉語的作用。可見,禁忌語與委婉語都可以與“所指”建立聯系,那么二者之間的聯系如何呢?是什么促使委婉語成為禁忌語的委婉化和曲折化方式呢?近二三十年來認知語言學的發展為語言研究注入了新的活力,認知是聯系我們的思維與客觀世界的紐帶,若要對委婉語的使用進行深層剖析,我們沒有理由排除人作為主體的認知能動性,因此,本文擬從認知語言學的角度來闡釋委婉語的本質和生成,嘗試尋找委婉語背后的認知模式。

一、認知語言學理論框架——范疇論與轉喻模式

我國也有研究者從范疇和轉喻角度對委婉語進行過探究,認為在禁忌語與委婉語構成的同一概念范疇內,禁忌語是范疇中心成員,委婉語是邊緣成員,曲折化過程就是中心成員向邊緣成員演變的過程,這一過程有賴于隱喻和轉喻模式。還有研究者認為委婉語的應用是在使用語言符號傳遞信息的同時,通過隱喻和轉喻認知模式以及認知語境的干預,使語言符號負載超出符號意義的信息,達到最佳表達與確切理解的目的。然而,筆者在對一些語料研究過程中發現,委婉語替代禁忌語并非是基本范疇向上義范疇和下義范疇演變的過程,而是從屬于上義范疇的基本范疇之間的轉喻過程,或者是具有共同下義范疇的基本范疇之間的轉喻過程。[1][2][3]

(一)范疇理論

認知語言學認為,范疇化是對世界分類的方式,也是我們認識世界的方式,是我們的思想、感知、行為和言語中最基本的過程,大多數的范疇化是自動的、無意識的,其對象不僅是客觀事物,還有抽象事物,如事件、行為、情感、社會關系等,范疇化不僅與我們的經驗有關,還與我們的想象力有關,所以范疇化的一端是我們的感知、活動和文化,另一端則是隱喻、轉喻和心理意象(Lakoff,G.1987)。范疇化的結果會反映在語言中,在范疇化基礎上我們可以形成概念抽象能力,概念表征為語言符號。

古典范疇觀認為范疇成員必須具有共同的特征,范疇的邊界是清晰的。而以經驗現實主義為哲學基礎的范疇理論則認為范疇化過程是以原型成員為中心,在一系列因素的促動下向外擴展的過程,原型成員體現出這一范疇的原型特征,具有最多的范疇成員的共有屬性,外層的成員無論距離原型成員遠近,與其都具有家族相似性,但越外層的成員所具有的范疇屬性越少。

范疇是分等級的:基本層次范疇、上義范疇、下義范疇。基本層次范疇有以下幾個認知特點:感知——整體感知,單獨心理意象,可迅速辨別;功能——普遍促動能力;交流——最短的、最普遍應用的、語境中性的詞匯,首先被兒童習得并首先進入詞匯庫的詞匯;知識結構——大多數范疇成員的特征都存在于這一層。上義范疇是對基本層次范疇的概括和抽象,具有較少的范疇屬性,一個上義范疇包含多個基本層次范疇。下義范疇是對基本層次范疇成員的細化,具有較多的范疇屬性,同樣的下義范疇會觸發更多的基本層次范疇。

(二)轉喻模式

認知語言學視角下的轉喻不再是傳統的修辭方式,而是一種認知過程,Langacker,R.W.(1993)認為轉喻是一種參照體現象,便于人們在心理上建立與目標的聯系,Radden,G.和Kovecses,Z.(1999)認為在這一認知過程中,同一理想認知模式內的一個概念實體為另一概念實體提供心理可及。而Croft,W.(1993)認為轉喻是在認知矩域陣內次域之間的映射關系。但無論哪種理論模式,轉喻的發生總是基于同一模式或者框架內概念之間的臨近性,這種臨近性不僅存在于框架內的各部分之間,也存在于框架整體和部分之間。但是并非所有框架內的部分都可以與其它部分或整體形成臨近關系,轉喻只發生在被突顯的部分之間或部分與整體之間。

二、委婉語的認知闡釋

認知語義學認為任何概念都有與其相關的語義范疇,這一范疇同樣有原型成員和非原型成員,它們根據家族相似性聯系在一起,其邊界也具有模糊性,范疇也具有等級性。

(一)與上義范疇相連的委婉語“三角生成”過程

委婉語和禁忌語同屬于一個概念語義范疇,因為它們的所指是一樣的。在這一范疇內,禁忌語與概念所指具有固化的聯系,成為范疇的原型成員,比如,英語中當我們表達“死亡”這一概念時,首先想到的就是“die”這個詞,在大多數國家的文化內,“die”是一個禁忌語,也就是說,為了避免傷害或冒犯聽者,說話者盡量不使用“die”,當然不排除在特定語境下使用禁忌語的效果,所以“die”的含義就是“死亡”這一概念所在的語義范疇的原型成員。讓我們來看一下“die”在《柯林斯英語詞典》的前三個最常見的釋義:

1.(Life Sciences&Allied Applications/Biology)(of an organism or its cells,organs,etc.)to cease all biological activity permanently

2.(of something inanimate)to cease to exist;come to an end

3.(often followed by away,down,or out)to lose strength,power,or energy

第一種是指生物意義上的“死亡”,即停止了一切生物活動。這層含義是“die”的核心含義,也就是“死亡”這一概念的原型語義特征。第二種是指“不再存在”,很明顯,這層含義不僅僅是指生物意義上的“不再存在”,它覆蓋更廣闊的認知域,如時間域內“不再存在”,空間域內“不再存在”等等,而且這幾個域相互聯系、相互制約,共同構成了“不再存在”這一語義特征所在的矩域陣,所以,“不再存在”這一語義特征相對于“死亡”的核心含義來說是一種概括,不包含完形特征,具有較少的“死亡”范疇的范疇屬性。它是“死亡”這一基本層次范疇的上義范疇。若將這一上義范疇所包含的基本層次范疇用語言符號表征的話,我們會發現這樣幾種形式:die(空間域、時間域)、expire(空間域、時間域)、pass away(空間域、時間域)等。在日常交際中,人們的心理傾向是避免使用禁忌語,所以,除非在特定語境下,“die”的使用率相對較低,當人們要表達這一概念時,會經過下面的曲折路徑,首先尋求它的上義范疇——cease to exist(不再存在),再尋找這一上義范疇所觸發幾個基本層次范疇,除“die”之外的范疇突顯,為“die”提供心理可及,次域與次域之間發生映射,形成轉喻模式,正如Lakoff,G.(1987:287)所說,“each higher-order category is a whole,with the immediately lower categories being its parts”。把每個上義范疇看作是整體的話,那么基本層次范疇就構成部分。在這一轉喻模式中,委婉語為源域,禁忌語為目標域,這也就是與上義范疇相連的委婉語“三角生成”過程,如圖1所示,豎直實線箭頭表示上義范疇與基本層次范疇的關系,虛線箭頭表示心理過程,橫向實線箭頭表示轉喻過程,即禁忌語由委婉語替代,虛線箭頭與橫向實線箭頭的結合表示與“死亡”上義范疇相連的委婉語“三角生成”過程,該過程的路線為Die→Cease to exist→Expire/Pass away:

圖1 與上義范疇相連的委婉語“三角生成”過程

所以,英語中“死亡”的委婉語有如下表達:“pass away,go to the west,be in Abraham’s bosom,climb the golden staircase,go to a better place,expire,go to visit one’s ancestors”等。

(二)與下義范疇相連的委婉語“三角生成”過程

我們再來看上節中的釋義3,它是指“丟失力量、能力、能量”,不難看出,這是對“die”的核心含義的具體化描述,包含更多的“die”的范疇屬性,屬于“die”的下義范疇。因為范疇的界限具有模糊性,范疇之間有重合處,所以同樣的下義范疇所對應的基本層次范疇不止一個,“丟失力量、能力、能量”所描述的不僅僅是“die”的語義特征,“rest”、“be sick”等所在的語義范疇同樣具有這樣的下義范疇。當人們想要以委婉方式表達“die”的概念時,也可以先尋求下義范疇,通過下義范疇尋找與“die”所在的基本層次范疇平行的其它基本層次范疇,在下義范疇所觸發的矩域陣內,除“die”之外的基本層次范疇凸現,通過范疇之間的單向映射形成轉喻模式,達到委婉表達的目的,委婉語為源域,禁忌語為目標域。與下義范疇相連的委婉語“三角生成”過程如圖2所示,豎直實線箭頭表示下義范疇與基本層次范疇的關系,虛線箭頭表示心理過程,橫向實線箭頭表示轉喻過程,即禁忌語由委婉語替代,虛線箭頭與橫向實線箭頭的結合表示與“死亡”下義范疇相連的委婉語“三角生成”過程,該過程的路線為Die→To lose strength,power,or energy→Rest/Be sick:

圖2 與下義范疇相連的委婉語“三角生成”過程

因此,英語中“die”的委婉語還包括:“to be at rest,to have found rest,to be called to one’s eternal rest,to rest in Abraham’s bosom,to have been laid to rest,to sleep,God rest his soul”等。

(三)委婉語生成模式的意象圖示

與以往的研究結果不同,筆者發現委婉語替代禁忌語是從屬于上義范疇的各基本層次范疇之間的轉喻過程,或者是具有共同下義范疇的各基本層次范疇之間的轉喻過程。禁忌語、上義范疇/下義范疇、委婉語、禁忌語形成三角循環體,如圖3所示。

圖3 委婉語生成模式

委婉語是人們在日常交際中替代禁忌語的一種語用策略,它體現了人類與客觀世界的互動,是人類對客觀世界范疇化的過程。

[1] 劉劍輝.委婉語的認知理據分析[J].邵陽學院學報,2006,(3).

[2] 馬若飛.委婉語的認知闡釋[J].大連民族學院學報,2007,(2).

[3] 王永忠.從語言的模糊性看委婉語的交際功能[J].福建外語,20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