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田召回重創“日本制造”霸業

●本報駐外特約記者 孫秀萍 弓云 紀雙城 聶晶 陶短房●本報記者 劉揚 雷達

“豐田汽車戳破日本制造神話”、“日本質量神話破滅了嗎”——近來日本制造業老大、世界汽車產量第一的豐田公司不僅自身陷入了“召回門”的泥沼，同時也讓世界眾多媒體對“日本制造神話”頻頻發出質疑聲音。上世紀七八十年代，豐田、索尼和松下等日本公司依靠在細節和工藝上精益求精創造出一個個日本“奇跡”，共同將日本抬到“全球超級經濟強國”的大轎椅上。但風水輪流轉的速度似乎太快。近年來無論在國外還是國內，日本產品的消費者投訴、事故報告和召回數量都大幅攀升，各種丑聞層出不窮。正在重組的美國通用汽車副總裁魯茲認為，這是由于“追求成為全球最大往往會導致愚蠢行為”。清華大學高級研究員周世儉說，近年來“中國制造”水平迅速提高，在全球第一的榜單上也頻頻出現中國企業身影，豐田的經驗和教訓都值得我們特別注意。

美媒批豐田可與伍茲“媲美”

2010年新年剛過，素以精細管理著稱的日本豐田公司宣布，因油門踏板存在問題，該公司在全世界范圍召回大批已經銷售的轎車。到2月4日，召回總量已經達到880多萬輛。這一史無前例的大規模產品召回事件立即在世界引起劇烈震動。豐田于2008年超過美國汽車巨頭通用汽車公司，成為全球最大的汽車生產商。在去年席卷全球的金融危機中，豐田公司利潤仍逆市而上。如今受“召回門”事件影響，豐田的品牌形象和產品質量越來越遭到質疑。目前，影響力巨大的美國《消費者報告》雜志已暫停對豐田8款汽車的推薦評級。美國運輸部長還發出美國人要“停止駕駛豐田汽車”的警告。共同社稱，由于宣布大規模召回兩個星期后豐田公司社長豐田章男才舉行記者會道歉，豐田遭到美國媒體的嚴厲批評，電視臺甚至稱豐田可與因性丑聞而停賽的高爾夫選手伍茲“媲美”。

由于日本國內豐田汽車并沒有發現同樣的缺陷，因此豐田召回門剛發生時，日本媒體對豐田出現的問題報道比較平靜。日本媒體前幾天普遍認為，對豐田來說，雷厲風行的產品召回加上公開道歉，已經把對一個質量問題的處置做到極致，只要熬過難關，這一舉措可能反而有助于改善其公司形象。然而，近兩天日本媒體的批評也逐漸嚴厲起來。

《讀賣新聞》6日刊登社論認為，豐田的問題顯示了“日本制造”的過分自信。如果豐田不能很好地處理這次問題的話，就會傷害世界對“日本制造”的信賴。《產經新聞》稱，豐田的“召回門”事件動搖了豐田公司迄今為止樹立起來的“安全與信賴”名牌。這篇文章稱，由于過分強調降低成本，讓品質和安全受到輕視，早在2007年就有人反映油門踏板有問題，但沒有受到豐田的足夠重視。對問題的輕視和怠慢成為經營的死角，因此必將造成重大問題。文章還警告稱，對于其他日本企業而言，豐田的問題也不是他人之事。日本國土交通大臣前原誠司5日公開批評豐田“缺乏從顧客出發的視角”。外相岡田克也5日就豐田召回事件表示，“這在外交上也不只是一個企業的問題”，可能會影響“正處于敏感時期”的日美經濟關系。他表示：“這是對日本汽車業和日本產品的信賴問題。”

美國《華爾街日報》稱，不僅僅是豐田，以專注于細節和做工而聞名的整個日本制造業，近年來都面臨著消費者投訴、事故報告和產品召回數量大幅攀升的情況。據日本經濟產業省報告，在截至2009年3月31日的財政年度內，日本國內銷售的因安全問題而被召回的產品，除去汽車、食品和藥品，較3年前增加80%以上，達到189種。從2004年到2008年的5年中，日本國內汽車召回數量較此前5年翻了一番。在國際上，日本SK-II化妝品被驗出含有鉻等重金屬的事件也被炒得沸沸揚揚，都給日本產品的質量蒙上了一層陰影。《朝日新聞》6日透露稱，鈴木在中國售出的1萬多臺車發現有漏油可能，也將對這1萬多臺車實施召回。

新加坡《聯合早報》稱，汽車制造業已取代半導體，成了日本稱霸世界最具代表的產業。而日本汽車制造業的異軍突起，不僅是以量取勝成功，還包括擺脫“價廉物美”的舊形象，把日本帶入了“優質產品”制造者的境界。但在全球突然出現一輪產品召回浪潮，不僅能否招架是個問題，連“日本制造”這個金字招牌能否保住也成疑問。嚴重性不是一家企業、一個行業所能承擔的，因此日本全國彷徨、沮喪。

日本人感嘆失去“最好面孔”

長期以來，日本企業對自己產品的質量充滿自信，日本政府也提出“質量立國”的口號。美國《紐約時報》幾年前曾報道了日本一部名為《X計劃》的電視劇，報道稱，“可能只有日本人才會拍攝《X計劃》這樣的電視連續劇，這可不是一部科幻片，而是關于產品質量的，講述一群工程師如何拿著便攜計算器和噴墨打印機，把日本打造成一個工業強國。”《環球時報》記者多次采訪過日本企業，很多經營者認為，日本的經營者如果失去了“日本制造”的精細嚴謹的品質管理，精益求精的“工匠”手藝，日本制造業就沒有了競爭優勢，就會走向沒落。記者在采訪日本一家望遠鏡制造企業時，該企業廠長說，“我們生產的鏡頭可以上外太空。我認為，我們公司比那些大企業要強得多。”

由于對日本產品的自負，這次豐田“召回門”事件剛發生時，一些日本媒體將此歸因于美國“因政治問題打壓豐田”。日本《東洋經濟周刊》稱，“龍頭老大的通用公司破產了，美國國內汽車產業秩序崩潰。奧巴馬總統為了贏得秋天的中期選舉，可能會采取措施保護國內的廠商。如果豐田公司應對失誤，恐怕會引起更具感情色彩的‘敲打豐田舉動。”

更多的日本民眾對自身問題表現出很大憂慮。在日本網絡上，有網民留言稱：“質量曾經是日本展示給世界的最好的面孔。如今，連韓國人都在取笑我們！”還有人感嘆：“我們花了很多年才打出了名聲，失去這種名聲卻如此之快。”

日本工學教授木村英紀去年底出版了一本書，名為《制造業的失敗——“工匠的束縛”讓日本走向衰退》。木村指出，二戰后日本和歐美不同，形成了“工匠式的生產方式”，而這種方式很難適應當前全球化、網絡化的社會環境。“如果日本制造今后不能超越工匠生產方式的話，日本制造就沒有未來”。

一些分析擔憂地稱，日本人不像從前那樣重視“質量”了。從上世紀90年代開始，日本“泡沫經濟”崩潰，日本企業大量裁員，失業人員劇增，員工很難像以前那樣對生產以及產品質量負責。東京工業大學的一位教授說：“過去，很多學生希望在制造業第一線工作，而且真的竭盡全力，如今卻沒有人愿意流汗了。”

更打擊人們對日本制造信心的，是日本公司所表現出的推諉責任態度。有分析稱，東芝筆記本電腦風波后，相關企業都曾把市場分成三六九等，對一些自認為“次要”市場拒不召回；帕杰羅“三進宮”，前后跨度達7年，毛病雷同，卻每次都在宣稱“徹底解決問題”后再度出問題；百樂滿熱水器事件，出事熱水器最早出廠于1980年，第一起事故1990年在北海道發生（造成2人死亡），但直到2006年廠商還試圖將問題歸咎于用戶使用不當。《紐約時報》稱，這次豐田車的缺陷，實際上早在幾年前就引發過事故。

與“中韓制造”差距越縮越小

對于日本制造出現的問題，許多國際媒體也議論紛紛。英國《金融時報》5日的社評說，豐田汽車油門踏板出現的“加速失控”問題不僅僅是個技術性的故障，它也折射出豐田自身的發展軌跡。這家汽車制造商的飛速增長，致使其制造工藝及與客戶的溝通都出現了瑕疵。在過去的十年里，豐田的產能增長過半，這也正是其信譽毀滅的根源，因為為了精簡生產過程，豐田在許多車型上使用更多標準化部件，任憑其質量不斷下滑。

正在進行經營重整的美國通用汽車公司副總裁魯茲接受共同社采訪時稱，“成為全球最大往往會導致愚蠢行為”。他強調，豐田為趕超通用加速大規模投資，結果“發生了質量問題，導致豐田的品牌受損”。魯茲也反省說，通用此前沒落的一大原因也是由于企業規模龐大導致收益惡化，“原先的管理層曾為失去全球第一的名號而頭疼，我卻不會這樣。”

有分析認為，“日本制造”出問題是由于與“中國制造”和“韓國制造”的低成本進行競爭產生的“惡果”。在日本書店里，像《中國制造業的躍進和日本制造的擔心》等書籍很多。2日在豐田公司召開的記者會上，有記者問道，豐田公司最近要求零部件供應商將供貨價降低30%，是否對質量造成負面影響。對此，豐田公司執行副總裁佐佐木真一表示：“韓國、中國、印度的汽車公司以成本競爭力為武器提升業績。為了今后也能保持長遠的合作關系，所以才要求零部件供應企業一起研究削減費用的問題。”

美聯社稱，豐田“召回門”事件是日本企業“做錯事”的一個最新例子。索尼在消費電子領域輸給了蘋果，本田在全球召回64.6萬輛汽車，日航剛剛申請破產保護……它們面臨的情況各異，但都暴露出同樣的問題：全球擴張過程的風險、維持現狀的傾向和過于滿足于以往的成功。文章稱，人們期待豐田恢復控制質量，但一系列負面消息已經損害了日本作為全球技術發源地的形象。日本企業正像日本這個國家一樣面臨著挑戰：新興經濟體國家正迅速地趕上來。

瑞典斯德哥爾摩大學經濟學教授尼爾森對《環球時報》記者說，多數歐洲人認為，日本質量主要體現在“精細”方面，以轎車為例，豐田車的外觀、配置都遠遠好于同樣檔次的沃爾沃，但在安全性上則不如許多歐洲產品。尼爾森表示，“精細”作為日本產品立足國際的特色本來也是無可厚非的，但這幾年，“韓國制造”和“中國制造”，在日本人所擅長的“精細”方面與“日本制造”的差距已經越來越小，甚至在一些領域已經有所超越，在這樣的情況下，日本卻沒有為自己的產品找到新的定位，這才是日本制造目前面臨困境的主要原因。

尼爾森說，現在韓國在電子產品上幾乎與日本不相上下；“中國制造”的“精細”程度也正快速趕上，并且占據著價格優勢，這使得日本產品在亞洲的市場份額變小。而在歐洲，這幾年日本產品的“推陳出新”速度并不比韓國、中國快，而在價格上又沒優勢，加之歐洲人一直認為日本制造在安全性上仍有差距，所以“日本制造”可以說面臨著“全球性危機”。

中國企業應該警惕“全球第一”

中國社會科學院日本研究所研究員馮昭奎7日在接受《環球時報》采訪時說，日本質量在世界上曾經代表著很高的水平，創造了很好的聲譽，但上升到“神話”的層次并不合適；這次因為豐田的召回事件就說“日本制造”的神話破滅也不客觀。這種一捧一跌都有些過于極端了。

馮昭奎說，本次豐田的召回反映出以豐田為代表的“日本制造”的精益生產模式在全球化背景下遭受到很大挑戰。日本以往的精細化生產是在日本國內生產的背景下建立起來的，伴隨全球化的發展，日本制造業還沒有建立起一種適應全球化精益生產的模式。盡管日本正面臨來自中國等新興國家的追趕，但日本制造的整體水平還是很高的，在汽車產業的優勢還屬世界一流。

清華大學高級研究員周世儉說，近年來中國制造水平迅速提高，在全球第一榜單上也頻頻出現中國企業的身影。豐田的教訓提醒日益發展壯大、拓展全球市場的中國企業“走出去”的時候一定要特別小心，更應警惕“企業全球第一綜合征”，不要重蹈豐田的覆轍。美國在重塑制造業的過程中，不可避免會和中國制造業發生碰撞，因此中國企業在擴張的過程中，一定要將質放在第一位，量放在第二位，要清醒地認識到，創牌子、拓展市場很難，而砸牌子、失去市場很容易，一旦出事影響將會非常深遠。

韓國《朝鮮日報》稱，成功企業衰落的過程有五個階段：陶醉于成功的自滿階段；喪失原則的項目擴張階段；無視危險信號的階段；為尋找救命稻草而掙扎的階段；最后破產或淪為小公司。豐田自上世紀90年代起躋身世界一流企業行列，2007年銷量超過通用，成為名副其實的業界第一。豐田沉醉于這種榮譽，對顧客的不滿視而不見，聽而不聞，最終遭遇橫禍。文章稱，因去年的“歷史最高”業績而興奮的韓國大企業也應通過此次事件，重新認識到“沒有永遠的第一”這個可怕而又平凡的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