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士兵
12月13日,是中國南京的城市傷心日。這一天的南京,天色陰沉,有綿綿的雨,人們的內心充滿了陰霾。城市上空,不時有警報呼嘯而過,凄厲、哀婉、悲涼。有許多南京人低著頭,是為哀悼南京大屠殺三十萬遇難同胞。
只要一到這個日子,七十二年前那一場劫難,就會從歷史深處走出來,把悲傷呈現到人們面前。這一天,哀悼與紀念是這座城市的主題。在今年,諸如放和平燈、為遇難者守靈之類的紀念活動,依舊在渲染著一座城市的悲傷。當然,這并不只是南京的悲傷,也不只是中國的悲傷,它還屬于世界。
今年,奧斯維辛集中營國家博物館副館長克里斯汀娜、該館國際交流中心主任阿里奇亞也第一次來到南京,參加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的悼念活動。從奧斯維辛到南京有多遠,想來是不難知道的。而我們到底要經歷怎樣的過程,才能讓世界像記住奧斯維辛集中營那樣,全面理性地認知與銘記曾經發生在中國南京的那場大屠殺。
南京是憂傷的,歷史上有太多的悲情與苦難,已經植入這座城市的靈魂深處。特別是1937年12月13日,日本侵略軍在南京制造的那一場駭人聽聞的血腥慘案,寫下了中國現代史上破天荒的殘暴記錄,也成為現代文明史上最黑暗的一頁。我曾經在南京工作生活過,有許多個夜晚,當我走過秦淮河畔、雨花臺前、古城墻下,都似乎聽見歷史冤魂沉重的低泣。我一直認為,應該以更好的方式紀念南京大屠殺的遇難同胞,南京這座城市應該像奧斯維辛集中營那樣,成為全世界熱愛和平的人們一塊共同的哭地。
不是一定要到這個時間節點,才有紀念南京大屠殺的遇難同胞的新聞;也不是一定要到每年這一天,南京才可以向世界發出警醒人們牢記歷史的聲音。問題是,現在紀念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正在走向模式化,正在轉向節日化。這是歷史的悲情。我曾經是一個南京的媒體人,對紀念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許多年來有著持續的關注,我深深地感到,南京的傷心只是屬于12月13日。而這一天的紀念,也多是“經過認真組織與策劃”的,那些模式與程序越來越缺乏誠意與創新。
南京當然不應該只把傷心寫在城市的臉上,但是,南京更不能把脆弱深深地留在內心。一想到南京大屠殺,我就會立即想起羅森塔爾那篇名作——《奧斯維辛沒有什么新聞》,為人們對歷史的健忘而感到某種刺痛。但世界終于記住了奧斯維辛,而南京又似乎真正成為沒有關于這場歷史大屠殺新聞的地方。因為我的工作經歷告訴我,那是南京的新聞“禁區”。一座城市在歷史面前如此脆弱,這背后有著太多值得探討的政治文化因素;如果南京這座城市都沒有足夠勇氣去面對歷史真實,去進行自由開放的剖析與討論,那么就只能使更多人在這樣的歷史面前價值混沌。
關于南京大屠殺的表達,最受爭議的當屬電影《南京!南京!》了。這部電影卻沒有得到公眾普遍的價值認同,反而引發了許多人的強烈反感。評論人長平說,《南京!南京!》給人性建立一個空中樓閣,讓人覺得中國人是天生的孬種;而學者崔衛平則說,導演陸川的立場是對南京大屠殺、對亡靈非常不尊敬的,甚至非常褻瀆的一個表達。“忘記屠殺,就是第二次屠殺”,美國華裔女作家張純如曾這樣說。可是,如果連歷史表達也總是受囿于打擦邊球的意圖,無法自由而直接地傳遞篤定的價值理念,那么,人們又怎么可能真正懂得以自己的方式去進行紀念呢?
阿多諾有句名言是“奧斯維辛之后,寫詩是野蠻的”。而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凱爾泰斯反其道而言之:“奧斯維辛之后只能寫奧斯維辛的詩”。那么,現在我們也必須真正寫好關于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的紀念詩篇,讓南京像奧斯維辛一樣,向人類傳遞良知的凜然長存。
【原載2009年12月14日《華
商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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