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昌送
伯頓·克拉克認為,學術權力是管理學術事務方面的權力類型[1],現代高等教育組織普遍存在有學術權力系統,因知識傳播和知識創新特性所決定的學術權力系統的存在是大學組織區別于其他類型社會組織的本質特征。高職院校作為我國高等教育體系中的重要組成部分,也同樣存在著學術權力和學術組織。但時至今日,高職院校的學術權力問題依然沒有得到應有的關注,這在某種程度上導致了目前高職院校學術權力羸弱,行政權力嚴重越位、缺乏監督和制衡,進而導致高職院校內部管理紊亂、內涵建設缺乏有力的專業力量支撐,不利于高職教育實現持續健康的發展。筆者擬就高職院校學術權力系統存在的問題與發展困境、高職院校不同層面的學術權力訴求主體及內容等問題進行分析,并藉此尋求發展高職學術權力的現實途徑。
從高職院校內部的權力系統來看,主要有行政權力和學術權力兩種類型①。行政權力是依靠包括國家法律、政府意志、社會需求和學校規章等制定的強制手段形成的影響大學內部成員和機構的一種權力形式,作為管理學校行政事務方面的權力,是與職務相聯系的制度化了的權力類型,它強調照章辦事和等級服從,具有明顯的科層制特征,其權力行使主體為高校行政管理人員及行政機構[2]。而學術權力是扎根于知識和專業,根據學術事務、學術活動及學術關系等特點和規律,管理學術事務的權力類型,其權力行使主體并不限定,關鍵在于行使學術權力的基礎必須是知識和專業。姚錫遠認為其具體的內容包括了高校的教學活動、科學研究、學科(專業)建設、課程設置、教材建設、師資培養、學位授予以及招生就業等方面的管理權力[3]。學術權力與行政權力的并存是高職院校內涵發展的必然要求,從目前的情況來說,雖然許多高職院校已經建立了一些代表學術權力的組織,但行政權力在其各項事務決策和管理中發揮著主導作用,普遍存在著行政權力越位、行政權力泛化的現象,學術權力得不到應有的重視,無法在學術事務中發揮應有的作用。倪曼認為,目前高職院校學術權力式微主要表現在行政權力泛化、以行政權力干預或者取代學術權力的情況普遍存在;學術組織不健全、學術權力運作機制不完善;學術組織中大部分成員均為學校管理人員,從事教學和科研實際工作的成員偏少,且很難發揮實際性作用等方面[4]。
筆者認為,高職院校學術權力羸弱的現狀,既與普遍存在的高等教育功能社會化,我國高等院校缺乏學術自治的傳統,高等學校規模快速擴張導致的內部管理日趨復雜所要求的管理專門化,以及學術權力自身具有的松散性等因素有關;同時,較之普通本科院校,高職院校學術權力式微也與其行政主導的發展模式,對高職教育本質規律的研究與實踐不足以及教師群體的專業成長有待加強直接相關。
我國高職教育發軔于上世紀八十年代初,它的出現與當時進行的改革開放和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對人才的需求,尤其是經濟發展亟需的人才之間有著直接的聯系。在其后的近三十年時間里,高職教育進一步確立了面向社會經濟發展的客觀需要,培養生產、建設、管理及服務一線亟需的高技能人才的辦學宗旨和辦學方向,可以說,我國的高職教育是高等教育系統中與經濟社會聯系最為緊密的高等教育類型,其受經濟、政治、社會等外部因素的影響也最為明顯,高職院校如何實現其所承擔的公共責任,而不僅僅只是知識的傳授與創造等方面做出貢獻顯得尤為必要。同時,無論是高職教育的出現、發展直至今天在規模上占據了高等教育的半壁江山,都與政府的強力推動分不開,尤以“三改一補”政策和高校擴招政策影響深遠,“與社會政治、經濟發展有著密切的聯系,加之長期依靠中央政府的整體設計和強力推動而發展的高職教育”[5],具有典型的行政主導特征。這一特征在教育行政管理層面表現為高職院校缺乏辦學自主權,目前,包括專業設置和調整、課程開發與安排、招生、教學、進行內部機構設置和評聘教師及調整津貼分配等方面的權力均主要掌握在各級教育行政管理部門手中,高職院校在某種程度上只是一個有責無權的主體,其功能與職責職能是按照既定的目標如何處置已定的各種資源。在院校內部管理層面則表現為行政力量是院校運行的基本力量,是院校行政管理機構和人員,而不是學術組織和教師群體對院校內部的各種事務做出決策。高職院校的學術權力受院校內部的膨脹式行政權力和政府膨脹式行政權力的雙重擠壓[6],很難在學術事務領域發揮其應有的作用。
學術權力是筑基于專業特長和學術能力的權力類型,教學科研人員對知識的“占有”所形成的專業優勢和在此基礎上形成的專業實力和學術實力是其根基。“知識賦予權力以合法性和有效性。擁有知識就是擁有權力。”[8]因而,個體擁有學術權力及其大小與其所“占有”知識的豐富程度和獨特程度密切相關。而對于教師群體而言,所擁有專業自主權和學術自由權利也與其專業化程度密不可分。目前,高職院校的教師群體中有相當部分來自于轉型而來的中專院校,其專業知識基礎本身較為薄弱,專業發展意識還處于萌芽狀態,對具有高職特色的教育專業知識和代表應用技術知識創新前沿的優勢探索與研究尚少,對自身的專業身份和不可取代性認同不高,缺乏維護專業自主的認識,行動更是寥寥無幾。加之高職院校目前還缺乏有力的教師培養和專業發展機制,使得其教師群體的專業實力較之普通本科院校之間存在一定的差距,也缺乏在相應專業領域受同行認可的高水平人才,遑論普遍尊敬的大師級人物了。在更大范圍內的學術組織缺乏話語權,這也間接影響了高職院校學術權力的發展。
學術權力與知識發展規律、特定類型人才培養的客觀規律之間存在著必然的聯系。在某種意義上來說,學術權力的發展也就意味著高校的人才培養、知識創新等各項活動符合知識傳播、創造和發展的客觀規律,這也就要求我們必須深入研究與探索高職教育這一類型高等教育的人才培養和技術知識創新的客觀規律。較之普通本科教育,我國高職教育的歷史相對短暫,且在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受到高教理論界的重視,整體上,許多高職院校缺乏辦學特色、辦學模式單一、辦學質量不高[7]。中專時代辦學和人才培養的經驗主義,或者是簡單模仿本科院校辦學的方式在高職院校中依然發揮著重要作用。時至今日,對高職教育到底該由誰來發展、朝什么方向發展、如何發展,高職教育的人才培養本質特點和有效途徑,高職院校的科學研究和社會服務的方向、類型和具體內容等一系列的問題在高教理論界和實踐領域均未達成有效共識,這也使得高職院校的學術權力行使缺乏有力依據。
高職院校學術權力的羸弱在某種程度上使得行政權力在院校內部管理中缺乏有力的監督和制衡,難以保證其管理遵循知識傳播和生產的客觀需要,在教師群體和個體層面也影響了其身份認同和價值認同,這勢必不利于高職院校的內部管理運行優化,也難以保證高職人才培養質量的不斷提升和內涵發展的實現。隨著高職教育的進一步發展壯大,高職院校不同層面的學術權力訴求日趨強烈。
在個體層面,高職院校中的教學和科研人員對學術權力的訴求首先是一種價值訴求,也是其對高職院校的性質和使命的認識。在他們看來,高職院校雖然以技術方法型知識傳授和應用技術研究為主②,但它同樣是知識傳授和創新的重要陣地,只是與本科院校存在著具體分工和研究方向的不同。在高職院校里,教師和科研人員同樣具有真理探求者的自主品格和自主精神,他們所從事的教學和科研工作是個人對真理無私追求的過程,是其人生價值得以體現的過程,而不是作為一種謀生的手段。他們通過對學術權力的訴求重申自己是作為一個專業人士從事知識的傳授和創造工作,必須擁有足夠的專業自主權,這種自主權是基于長期的專業訓練而發展出來的專業自律,是保證其有效的專業工作所必須的。而專業自主權的保證需要擁有必要的學術權力,“如果表面上擁有自由的人缺乏使他們的權利生效的資源,自由就沒有什么價值”[8],他們希望自身擁有保證教學與研究自由的學術權力,內容包括了制定學術事務規則,規范學術活動并對其進行評價的權力,同時也包括了對專業活動中涉及到的人、財、物的決策和分配權。
在教師群體層面,其訴求更多表現為一種分權和權力制衡要求。學術權力是基于專業知識對學術事務做出決策和管理的權力,應由從事教學和科研工作的教師群體及其學術組織來掌握,而不是由行政人員和行政機構越殂代庖。他們希望成為能夠以教師為主并成為具有專業影響力的代表、而不是以院校行政管理人員為主重組學校的學術組織,發揮其在學術事務管理中的重要作用。同時,他們也希冀通過擁有對學術相關事務,包括知識傳授內容、科學研究方向以及涉及學術領域的人事、資金和各種資源的配置權力,制衡行政權力的越位發展,促進高職院校的人才培養和科技服務活動朝著遵循知識傳授和生產的科學規律方向發展,使得教學和科研人員成為學校的真正主人,并進而構建起基于專業知識的文化價值觀念認同。
在院校層面,對學術權力的訴求包含在更廣泛意義的辦學自主權問題之中。高校辦學自主權雖然在《高等教育法》中有明確規定,但在實踐中仍然存在辦學自主權受阻的問題。有學者認為,擴大辦學自主權是在特定歷史條件下提出來的,政府政策的基本點是經濟上的考慮,作為政府的行政讓渡,“落實”會成為一個漫長的過程[9]。在高職教育領域,雖然涉及“學術自治”的學術權力訴求是辦學自主權的應有之義,但更多是出于經濟的角度考慮,把辦學自主權落實看作是高職院校規模化發展后和面向市場辦學的必然要求。無論是院校內部的學術人員和學術組織,抑或是行政人員和組織,都已經認識到不論自身價值的實現和學校公共責任的實現,都有賴于院校自身擁有包括機構設置、課程設置、教學內容、人事聘任、資金使用、專業設置,乃至招生和科學研究內容等各種學術事務在內的權力,這樣,我們才能在承認高職院校辦學自主權是辦學主體的內在訴求的前提下,將落實的價值目標確立于促進其學術自主的發展。
在當前外部力量強大、內部意識薄弱的環境下,高職院校學術權力的發展可謂是舉步維艱,尋求現實的、有效的學術權力發展途徑,任重道遠。綜合前文的分析,筆者認為,高職院校學術權力的現實發展途徑須在加強高職教育各種權力主體的對話、尊重和認同基礎上,充分認識到學術權力對促進高職教育發展的重要作用,發揮院(校)長在學術權力發展中的協調和促進作用、尋求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的推進方式相融合、增強高職教師群體的專業化程度,并在制度、組織、運行和監督上保證其學術權力的正常運轉。
高職院校普遍實行校長負責制,院(校)長既是學校行政管理系統的最高長官,也是傳統意義上高校學術群體的代言人,處于各種權力關系的匯合處與中心,對所在院校的社會責任實現和知識發展均發揮著重要的作用。要促進高職院校學術權力的發展,首先有賴于校長在基于不斷自省和反思的基礎上,不僅僅將自身看作是學校行政最高負責人,同時要重申自身作為學術代表的立場,對上負責同時也對下負責,充分發揮自身身兼行政職務和學術職務的優勢,促進學校內部行政管理人員和教學科研人員之間的相互理解和合作。校長要代表行政人員證明其管理活動及行為價值與學術人員的一致性,他們的工作目標同樣是促進高職院校人才培養質量的不斷提高和應用技術知識的不斷創新,其社會公共責任的實現也是通過知識的傳播和創新得以實現的。同時,校長也要經常向教師群體解釋社會要求其承擔一定公共責任的合理要求,代表教師表示對行政人員管理工作的專門性和不可替代性[10],校長將這種觀念和信息傳達給行政人員和教師群體,有益于增進相互的了解和溝通,形成良好的交流和溝通環境。其次,高職院校學術權力的發展也有賴于校長積極有效的改革和推動,校長作為行政最高負責人和學術代表,對校內的資源和權力配置具有重要的話語權,通過簡政放權,進一步建立和完善由學術人員組成的學術機構,明確行政權力和學術權力的職責和范圍,由教師群體對學術事務進行決策和管理。近日,廣東輕工職業技術學院在其校長建立行政權力與學術權威互補的辦學機制的理念推動下,成立人事師資、財經、教學科研三個委員會,開展民主管理,教授治教的管理改革,勢將有力的推動該院學術權力的發展[11]。
高職院校學術權力的發展存在兩種推進方式,其一是自上而下的權力結構改革,教育行政部門把包括學術自由在內的辦學自主權歸還給高職院校、由院校管理層主導的包括明確行政權力和學術權力職責范圍的內部管理改革均屬于這一類型。其二是自下而上的權力訴求,由教師群體、院校管理層向行政組織和政府所提出的學術自由和院校自治訴求,并進而影響到高職院校內部以及整個高職教育管理體系權力結構是其典型路徑。一般而言,自上而下的推進方式因其具有嚴密的組織性,掌握著更為豐富的社會資源,其推進更為迅速和有序;而自下而上的推進有賴于教師群體的專業意識、主體意識和公正民主意識的成長,作用方式更為隱蔽,且顯得緩慢,但其對學術權力的發展真正具有決定性作用。在當前狀態下,高職院校學術權力的發展要在公民社會的視域下,積極尋求兩種推進方式的融合,以法制保證權力的正當行使,保護學術權力的地位;以專業和學術規范確保學術權力的效力和作用,在協商、對話和契約等多種模式下實現權力下放與權力訴求的良性互動,共同推動高職院校學術權力的發展。
專業化是擁有專業自主權的基礎,隨著知識的高度分化和知識專業化程度的進一步增強,學術人員的學術實力更是無人可以取代[12],要發展高職院校的學術權力,就有必要在深入研究高職教育教學的特殊規律和內容,探索和建立基于高職院校知識傳播和創新特殊性的高職教師資格認證標準和評價標準之基礎上,尋求有效途徑促進高職教師群體的專業化發展。具體來說,高職教師群體的專業化發展首先要培養其專業自主意識,它包括高職教師群體對自我價值、自我權利的認識,對專業發展內容和目標的理解以及高職教師專業化所需的知識和能力的理解。要通過對高職教育的反思和研究——“反思和研究是通過‘解放’、實現教師專業自主的有效途徑”[13]——認識到自身所從事職業的特殊性和專門性,是基于長期的專業訓練和專門化知識形成的專業職業,要通過不斷的學習與探究來拓展專業內涵,提高專業水平,從而達到專業成熟的境界。其次,要建立和完善高職教師的專業自治組織,教師專業化組織作為教師爭取專業自主權、約束教師的教育行為、提供教師群體的專業交流機會、促進教師群體由他律走向自律的重要平臺和途徑,在全世界范圍內均廣泛存在。通過建立區域、行業,乃至全國范圍的高職教師聯盟、協會和專業研究會等教師專業組織,制定起高職教師的專業規范和標準,在更廣闊的社會視域中尋求更多的高職教師專業化的培訓與教育渠道,爭取更多的高職教師專業自治權力,樹立高職教師專業化的社會形象和地位。最后,要不斷完善高職教師專業發展培養機制。開展高職教師培養工作的主體不能僅限于高職院校層面,要有政府、行業、企業以及高等教育師資培訓機構和大學的廣泛參與,可以在加強區域、行業、企業和綜合大學師資培訓基地的合作和協作基礎上,建立起多渠道的高職教師專業發展平臺。
高職院校學術權力的發展同樣有賴于其權力獲取、行使和監督的制度化和科學化。政府和社會要從民主和法制的高度立法,確立高職院校學術權力的地位和作用,明確學術權力在處理高職院校學術事務中的法律效力;院校層面也要出臺相應的規定和制度,明確學術權力的職責、內容、行使途徑和效力。同時,高職院校要進一步建立和完善學術權力組織,建立包括院校學術委員會、教學委員會、專業指導委員會在內的學術權力組織,并以高職教育知識和學術能力為基礎的專業學術權威作為評選學術委員等學術組織代表的依據,運行程序要遵循學術活動的獨特規律和學術規則,強調學術組織的自我控制和自我管理,建立科學有效的高職院校學術權力運行管理體系。
注釋:
①也有研究者認為還存在有政治權力和學生權力類型,但大多數研究者將高校政治權力納入行政權力范疇,學生權力納入學術權力范疇。參見李承先,高校行政學術化[J].江蘇高教,2003(2).
②1996年,國際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將知識分為陳述型知識、科學理論型知識、技術方法型知識和社會人文型知識四種類型。參見紀多多,從知識觀視角看大學功能的演變[J].經濟師,2006(2):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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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徐平利.工學互動組合“重構高職教育雙師型教學團隊的新思路[J].教育發展研究,200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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