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用“繼續教育”代替“成人教育”——談“成人教育”與“繼續教育”的名與實

□邵曉楓

最近一些年來，隨著“繼續教育”一詞的不斷升溫，“成人教育”逐漸式微，面臨著被繼續教育替代的危機。先是不少高校紛紛把成人教育學院改為繼續教育學院，現在在最具權威性的國家中長期教育規劃中也只強調了繼續教育，對成人教育只字未提。筆者以為，以繼續教育取代成人教育是名不符實。名與實的關系問題是一個古老的哲學問題。在我國古代，盡管儒、墨、名、法等諸家對這個問題有不同看法，但不管是強調“以名正實”，還是強調“取實予名”，其共同點是都強調了名實關系的統一性。這符合唯物主義原則，即根據實際來確立科學概念，以實定名、“循名以責實”?！袄^續教育”與“成人教育”不僅是“名”不同，在“實”上（包括教育本質屬性、教育對象、教育功能、教育形式、教育內容、教育實踐等方面）也有重大區別，這些區別決定了不管是在理論上還是在教育實踐中，繼續教育都只是成人教育的一個部分，不能以“繼續教育”取代“成人教育”。

一、“成人教育”與“繼續教育”“名”的比較

現代意義的成人教育最先出現于18世紀60年代的英國，是隨著大工業生產發展而發展起來的。英國人波爾1915年在《成人學校的起源與發展》一書中正式提出了“成人教育”這一概念，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在著名的《學會生存——教育世界的今天和明天》報告中，肯定了成人教育的位置及作用。[1]當社會發展程度還較低，科學技術發展緩慢時，進行的成人教育大多是較低層次的，對成人不斷接受再教育的要求不多。而當社會要求人才的層次越來越高且技術更新越來越快時，就要求已有較高學歷層次的成人不斷再次接受教育，于是，這種成人教育中最高層次的教育實踐活動就得到了蓬勃發展，由于其是在對成人已有較高學歷基礎上進行的教育，因此被名之為“繼續教育”，這正是以實定名的結果。這樣，“繼續教育”在上個世紀初被提出，并在60年代走向繁榮。其發展歷程首先是科學技術發展要求越來越多的工程技術人員返回學校再次接受教育，更新知識，提高能力，因此，歐美等發達國家興起了繼續工程教育，這是面向較高學歷的工程技術人員為對象的教育。很快，這一概念從工程技術領域擴展到了社會的各個領域，凡對具有較高學歷起點的人員進行的教育都被稱為繼續教育。從我國的情況來看，成人教育歷史悠久，特別是在新中國成立后得到了極大的發展，1982年，教育部的工農教育司改為成人教育司，成人教育包含了工農教育、社會教育、職工教育、干部教育、掃盲教育等各種層次和形式。繼續教育這個概念是舶來品，我國在上個世紀70年代末期引入，80年代初興起，同世界繼續教育發展的軌跡一樣，我國的繼續教育也同樣是為滿足社會發展需要而對較高層學歷層次的成人進行的再教育。如1987年，國家教委在《關于改革和發展成人教育的決定》中正式提出積極開展大學后繼續教育。

由以上對“成人教育”與“繼續教育”二者名稱出現歷史的簡單回顧可以看出，“成人教育”這一名稱的出現早于“繼續教育”，“繼續教育”是在“成人教育”中孕育、分化出來的，它是成人教育中層次最高的一個部分，如果以“繼續教育”代替“成人教育”，就犯了以偏概全的錯誤。

二、成人教育與繼續教育“實”的不同

如果說對成人教育與繼續教育二者“名”的比較還只是停留在表面的話，對二者“實”的比較才會觸及其核心和本質。

（一）成人教育與繼續教育本質屬性的不同

雅斯貝爾斯指出：“當社會發生根本變革時，教育也要隨之而變，而變革的嘗試首先是對教育本質問題的追問?！盵2]所謂本質，是指事物固有的、決定事物性質、面貌和發展的根本屬性，即它是該事物最一般、最普遍和最穩定的共同屬性；是該事物區別于其他一切事物的特有的或獨有的屬性；是規定和影響事物各種非本質屬性的存在和發展的根本屬性。[3]因此，弄清成人教育與繼續教育本質屬性的異同，是比較二者其他方面的基礎。

成人教育的對象是成人，具有成人性特點，這決定了成人教育的本質屬性是成人性。成人學生的成人性特點主要有兩個方面：1．成人學員身心發展的獨特性。表現為：成人學生的能力大大增強，不僅一般能力的發展趨向成熟，而且還表現出許多特殊能力，如職業能力、處理人際關系的能力、管理能力等；成人學生的情緒總體更加成熟與穩定；成人學員的學習動機既有來自生活壓力的外部動機，也有為了自我實現的內部動機。2．成人學員生活世界的獨特性。成人生活世界遠比兒童與青少年復雜，矛盾也更多。首先，成人的個人生活全方位融入社會生活之中。這意味著成人要承擔更多的社會責任，同時，也要不斷學習和了解社會的文化與規則，正確處理自己與社會的關系及各種復雜的人際關系。因此，大多數成人具有比較豐富的社會經驗和人生體驗。其次，成人大都已結婚生子，要承擔更多的家庭責任。因此，職業地位和收入對他們而言就特別重要。成人教育必須從成人學員的特點出發，不僅要注重成人學員身心發展的獨特性，而且還要注重成人學員生活世界的獨特性。

繼續教育是成人教育的一部分，當然也具有成人性這一所有成人教育都具有的本質屬性，但不僅限于此，它還是“滿足職業生涯發展需要的一種追加性教育活動”，[4]具有教育的追加性這一本質特性，而且正是這一特性把它與成人教育的其他教育類型相區分。繼續教育最大的特點在于“繼續”，從英語的表述中我們也可以看得出來，不管是 “continuing education”， 還 是 “further education”，都強調了“繼續”這一中心意思，即強調了是對在接受此項教育之前已接受過的教育的延續。盡管人們對繼續教育的起點有著不同的觀點，但不管這一起點是高中畢業還是大?；虮究疲袄^續教育必須是在前教育基礎上的追加教育。前教育是繼續教育的基礎，沒有前教育也就無所謂繼續教育的存在理由，繼續教育是前教育的進一步延伸或者加深”。[5]

（二）成人教育與繼續教育對象的不同

成人教育的對象是社會全體成人，具有全員性特點。1976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在 《國際教育標準分類》中所使用的成人教育定義是：“為不在正規學校和大學系統學習，通常年齡在15歲或15歲以上的人們的需要和利益而設計的有組織的教育項目?！盵6]美國學者梅里安認為，“凡是面對那些從年齡、社會角色和自我認識上界定為成人的群體，進行的有目的有計劃的教育活動，都能定義為成人教育”。[7]我國華東師范大學的高志敏教授認為，“成人教育是指整個有組織的教育過程，不論其內容、水平、方法如何，是正規的或是非正規的；不論是連續的或是取代學校和大學進行的初等教育以及在企業的學徒訓練?！盵8]還有人指出，“成人教育的對像是一切成人，即離開了正規的學校教育而進入社會職業生活且學習已不是其主要任務但又必須要學習的各類成年人?！盵9]雖然人們對成人教育的定義并不統一，但都強調了全員性這一點。其教育對象從年輕成年人到老年人，從文盲到受過高等教育的成人都包括在內。

繼續教育的受教育對象則是成人教育中的一部分。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出版的《職業技術教育術語》稱：“廣義的繼續教育，是指那些已脫離正規教育，已參加工作和負有成人責任的人所受的各種各樣的教育”；英國教育科學部認為繼續教育包含繼初始教育之后的任何教育；在美國，繼續教育是“指在正規教育以后進行的一種范圍很廣泛的教育，使成人不斷獲得個人職業需要的新知識、新技能，同時加深對鄰近職業的了解”；聯邦德國的繼續教育是“幼兒教育、義務教育、大學教育之后的人生第四個教育期”。[10]在顧明遠主編的《教育大辭典》中，繼續教育被界定為“對已獲得一定學歷教育和專業技術職稱的在職人員進行的教育活動。是學歷教育的延伸和發展，使受教育者不斷更新知識和提高創新能力，以適應社會發展和科學技術不斷進步的需要，是現代科技迅猛發展的產物?！盵11]在我國《國家中長期教育改革和發展規劃綱要（2010-2020年）》中，繼續教育界被定為是“面向學校教育之后所有社會成員特別是成人的教育活動，是終身學習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睆囊陨狭信e的有代表性的對繼續教育的界定可以看出，繼續教育的對象是已接受過一定教育的人群。至于以什么學歷作為繼續教育的起點，人們有各種看法，總的趨勢是隨著時代的發展，繼續教育的起點不斷提高。在我國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初，人們大多以中專為起點。如有人認為，繼續教育是“采用多種教學形式，通過教育者具有中?；蛑袑Ｒ陨蠈W歷，并從事工程技術、科學研究、專業管理、文化教育、醫療衛生等行業的各類各級專業人員，不斷地進行有目的、有計劃、有組織的傳授新知識、新技能、開發創造力、提高業務能力的一種高等延續教育。”[12]而現在我們通常是以大學學歷（含大專）作為繼續教育的起點，葉忠海教授的表述最具有代表性，認為繼續教育“通常是指大學后在職的專業技術人員和管理人員的再教育。這種教育，既包括受過大學正規教育的專業技術人員和管理人員大學畢業后接受的再教育，也包括未經大學正規教育，通過自學和社會實踐達到大學學歷水平的專業技術人員和管理人員的再學習”。[13]由以上分析可見，繼續教育的教育對象是成人教育中學歷層次處于高端的部分。如果以繼續教育取代成人教育，就不能涵蓋掃盲教育及其他的成人初、中等教育。而且繼續教育的對象主要針對在職人員，一般不包括老年群體，所以，繼續教育對象只是成人教育對象中的一個重要然而比較特殊的組成部分。

（三）成人教育與繼續教育功能的不同

從成人教育與繼續教育的外部功能來看，二者都具有為社會培養所需人才和實現學習化社會、終身教育、調整社會結構等外部功能，但成人教育培養的人才層次更多，涵蓋了從初級人才到高級人才的各個層面；而繼續教育為社會培養的是較高端的人才。從成人教育與繼續教育的本體功能看，二者當然都具有發展人的功能，但它們的側重點卻是不一樣的。聯合國教科文組織1972年在《學會生存——教育世界的今天和明天》一書中指出：“對于今天世界上許許多多成人來說，成人教育是代替他們失去的基礎教育。對于那些只受過很不完全的教育的人來說，成人教育是補充初等教育或職業教育。對于那些需要應付環境的新的要求的人們來說，成人教育是延長他們現有的教育。對于那些已經受過高等教育訓練的人們來說，成人教育就是給他們提供進一步的教育。成人教育也是發展每一個人的個性的手段?！盵14]我國也有學者指出，成人教育的功能是“使社會成員中被視為成年的人增長能力、豐富知識、提高技術和專業資格，或使他們轉向新的方向，在人的全面發展和參與社會經濟、文化的均衡而獨立發展兩個方面，使他們的態度和行為得到改變。”[15]從這些表述我們可以看出，成人教育的主要功能有：第一，補償功能，即為那些沒有受過基本教育的成人提供教育的機會，為其提供基本的生存條件。第二，提高功能，即要讓具有一定教育基礎的成人在知識和能力上得到提高，使其提高生活水平。第三，發展功能，即要使成人得到全面發展，不斷走向自我完善，使其生命走向卓越。繼續教育則主要具有提高功能和發展功能，表現為：提高受教育者已有文化素質的功能；培養或提高受教育者職業能力、研究能力、可持續發展能力的功能；使受教育者在已有發展基礎上實現全面發展、個性發展、差異發展、特色發展、和諧發展的功能。

（四）成人教育與繼續教育形式和內容的不同

從教育形式來看：成人教育與繼續教育都可以成為一種社會政策甚至一種制度，但成人教育可以是正規的教育，也可以是非正規的教育，可以是學歷教育，也可以是非學歷教育，時間可以較長，也可以較短，辦學力量多樣化，社會力量辦學占有較大的比重。而繼續教育一般是非正規的教育，是非學歷教育，以短期培訓班的形式出現，而且以職業崗位培訓為主，如高校教師崗前培訓、教師繼續教育培訓、校長培訓、經理培訓、高層企業家研討、黨政干部專門培訓等，高等院校、科研單位及大型企業等是辦學的主體力量。

從教育內容看：由于成人教育對象的廣泛性和多層次性，成人教育內容也就有著多樣性和多層次性，既有最基礎的教育內容，如掃盲教育，成人初、中等教育等，也有高端的教育內容；既有職業知識和技能方面的教育，也有文化教育、道德教育、休閑教育等方面的內容；既有注重培養學員一般能力的內容，也有注重培養學員創新能力的內容。繼續教育的主要教育內容則注重知識的前沿性，主要針對提高成人學員的職業水平和能力，同時，還注重培養學員的創新能力。

（五）成人教育與繼續教育在實踐中的不同

在具體教育實踐中，成人教育與繼續教育仍在各司其職，出現了嚴重的循名而不能責實、名不符實的現象。首先，雖然不少高校把成人教育學院改為繼續教育學院，但實際上繼續教育在其中占著比較少的部分，像清華大學繼續教育學院那樣名實相符的情況并不多。如前所述，學術界目前大多把繼續教育界定為大學后教育，而不少成人教育學院開展的工作主要是針對成人學歷教育進行的，受教育對象是具有中學學歷的人，不屬于繼續教育的范疇。雖然隨著經濟的發展和高等教育大眾化進程的加快，繼續教育的發展也隨之加快，但我國現有的經濟發展水平、普通高等教育發展規模和人口素質水平決定了有很大一部分人不能進入普通高等學校接受教育，成人高等學歷教育還會在相當長時期內處于比較繁榮的境況，因此，從這個意義上講，也不能把成人教育學院改為繼續教育學院。其次，從教育覆蓋的地域來看，成人教育覆蓋城市與農村的各個社區，而繼續教育則對農村的針對性不強，特別是在我國目前的形勢下，繼續教育的對象還主要是城市，農村的成人教育水平起點還比較低，特別是廣大的西部農村地區，主要進行的是掃盲教育和一般的農民技能培訓，這顯然不是繼續教育的范疇。如果以繼續教育取代成人教育，就不能包括農村地區的這些教育。

總之，“成人教育”與“繼續教育”這兩個概念不僅“名”不相同，而且在教育本質屬性、教育對象、教育功能、教育形式和內容、教育實踐等“實”上也差異甚大，繼續教育只是成人教育中層次最高的部分。如果用“繼續教育”來取代“成人教育”，就把成人教育的范圍窄化了，就會出現名實不符的現象。

[1][4]高志敏.成人教育:再解讀與再認知[J].河北師范大學學報（教科版）,2008，(11):73-74,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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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學會生存——教育世界的今天和明天[M].北京：教育科學出版社,1996:2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