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宏
直面“民工荒”
/龐宏
在長三角、珠三角等地,往年熙熙攘攘的人才市場里如今卻是門可羅雀,“民工荒”讓昔日挑肥揀瘦的用工單位目瞪口呆。究竟是中國經濟復蘇的速度已經達到令人驚喜的程度,還是另有原因?我們能據此相信令人困擾的“就業寒冬”已經過去嗎?

近年來,隨著中國經濟的快速增長,長三角、珠三角等地相繼出現用工緊張的狀況,勞動力缺口達數十萬甚至上百萬人,嚴重影響了企業的產能擴張。但是,進入2009年,受國際金融危機影響,長三角、珠三角地區大批外向型企業破產倒閉,致使數以百萬計的農民工失去工作。失業農民工與大學畢業生疊加,上千萬的就業缺口成為2009年中國經濟發展最大的隱痛。就在政府忙于應付直線上升的失業率時,一個久違的詞匯“民工荒”卻驀然出現在各大媒體的頭版頭條。
以珠三角為例,有關媒體調查顯示,2010年春節前后該地區用工缺口逾百萬,其中,廣州用工缺口約15萬人,被稱為“世界工廠”的東莞缺工20萬,深圳用工缺口在2月中下旬曾一度達到80萬。在珠三角地區,缺工主要集中在加工制造業、現代服務業和傳統服務業,其中以加工制造業最為嚴重,因其用工需求量比重最大,占40%至45%。盡管東莞、深圳等地的企業不斷提高招工工資、降低招工門檻,招聘攤位前還是乏人問津。從2009年初的“避民工唯恐不及”到今年初的“求賢若渴”,珠三角的用工市場真可謂經歷了一場冰與火的洗禮。事實上,部分地區缺工現象早在2009年二季度經濟開始出現回暖跡象時就已初露端倪,2009年9月22日央視報道,深圳市6月用工缺口超過6萬人,浙江省人力資源市場7月用工缺口達25萬人,就連四川這樣的內陸省份城市也一度出現用工缺口。
作為一個人口大國,中國勞動力的富余程度舉世皆知。目前,我國僅農村剩余勞動力就有1.5億左右,這些人一直以來就是制造、建筑、服務等行業的主力軍。有人形象地說,中國缺錢、缺技術,就是不缺人,可如今“缺人”的情況實實在在擺在面前,難道中國引以為傲的“人口紅利”真的已經接近枯竭的邊緣?
仔細分析不難發現,所謂“缺工”、“民工荒”并不是普遍意義上的人力資源短缺現象,而是特定種類的工人短缺。目前,在長三角、珠三角等地,隨著多數企業訂單回增,對普通操作類工人的需求迅速增加,僅東莞一地,35萬招聘崗位中,80%是普工,而對于管理類、文員類等需求量不大。眾所周知,普工具有勞動強度大、薪酬低的特點,主要來源是農村剩余勞動力,管理類崗位則是針對高學歷的大學畢業生,供需的錯位導致目前的就業市場上出現“大學生就業難”和“民工荒”并存的尷尬局面。追究農民工供不應求的深層次原因,不僅要歸咎于一年來中國經濟的劇烈波動,也與當下農民工組成結構上的變化密切相關。
(一)就業扶持政策效果顯現。國際金融危機爆發后,中國以服裝、制造業為主的外向型企業首先受到沖擊,這些行業普遍具有勞動密集型特點,這些企業不景氣的直接后果就是大批民工失業。政府為緩解就業壓力,出臺一系列就業扶持政策,包括為農村創業者提供創業貸款和技術支持,為失業農民工提供培訓機會,為鄉鎮企業提供用工補貼等。在這些政策的大力扶持下,去年從沿海城市回流內地的上百萬農民工,一部分在農村就地創業,一部分在附近城鄉就業,完全處于失業狀態的農民工所剩無幾。可以說,就業政策發揮作用是導致沿海地區民工“供應不足”的一個重要因素。
(二)報酬偏低。一直以來,中國以低勞動力成本維持著在國際市場上的競爭優勢,長三角、珠三角等地普工月平均工資在700~1500元之間,僅相當于美國的1/25,德國的1/35。加之經濟回暖,上述地區CPI回升迅速,而工資仍然延續金融危機時的低水平,農民工的實際收入呈現不斷下降的趨勢,甚至已經無法滿足日常的生活需要。另外,由于制度不完善,農民工缺乏必要的社會保障,外出務工風險加大。因此,日益惡化的生存環境使很多農民工對于外出打工“望而卻步”。
(三)內地就業環境改善。隨著內地開發和產業結構調整的步伐不斷加快,中國經濟格局由東南沿海一枝獨秀轉變為東部、西部、中部和東北四大經濟板塊同時崛起,均衡發展。傳統的人口出口大省,如四川、江西、湖南等地,勞動密集型工業迅速發展。這些內地企業的工資報酬與沿海地區基本持平,有的甚至略高于沿海地區,部分地區還能夠解決農民工的養老、醫療保險等問題,這些都成為吸引農民工的重要砝碼。同時,中國農民偏好穩定的特性也使得他們更愿意就近擇業。
(四)農民工結構發生重大變化。2010年中央一號文件正式提出“新生代農民工”的概念,所謂新生代農民工,主要是指80后、90后的農村外出務工人員,目前我國1.5億農民工中,新生代農民工所占比例已經達到60%以上。與上一代農民工相比,他們表現出“三高一低”的新特征,即受教育程度高,職業期望值高,物質和精神享受要求高,工作耐受力低。在就業過程中,新生代農民工除工資報酬外,更加注重職業前景,對社會保障和城市化的要求也高于父輩。因此,報酬低、潛力小的普工崗位對于他們基本沒有吸引力。
盡管“民工荒”使急于打翻身仗的出口企業手足無措,但對于整個經濟而言,卻并非完全是利空消息。
(一)反映經濟回暖。從“裁員潮”到“用工荒”,給人一個很明顯的感覺,那就是中國經濟確實在復蘇。實際上,2009年三、四季度的宏觀經濟數字已經很確鑿地證明了這一點,只是此前經濟增長多依賴投資和消費,出口企業訂單增加意味著拉動經濟的三駕馬車中最為強勁的一個又開始發力,中國經濟的復蘇前景更為明朗。同時,勞動力供不應求也迫使企業考慮技術升級,以及改善農民工待遇,使政府采取更多措施改變城鄉“二元結構”,加速城市化進程和產業結構調整。
(二)威脅經濟發展。短期來看,用工短缺會給剛剛復蘇的加工制造業帶來一定影響,在某些以制造業為支柱的地區甚至會成為制約經濟發展的瓶頸。如果“民工荒”持續發生并不斷加劇,中國以低成本維系的粗放的、低水平的、勞動力密集的經濟增長特點將面臨嚴峻考驗。一旦這類企業在沒有做好準備的情況下被迫進行結構調整,其結果是好是壞實難預料。此外,新生代農民工“有工不愿做”的問題如果得不到解決,“民工荒”還可能由經濟問題轉變為社會問題。
“民工荒”雖然只是一個短期的經濟現象,反映的卻是長期的經濟問題,不妥善解決,始終會成為經濟發展的隱患。而要解決這一問題,不僅需要企業和政府承擔相應的社會責任,更需要考慮產業結構調整這樣的宏觀政策。
(一)調整工資標準。過去20多年,我國主要是通過廉價勞動力完成“原始積累”,據統計,從1978年到2007年,按可比價格計算,中國GDP增長15倍,而期間居民可支配收入增長不到8倍,其中,城鎮居民可支配收入增長7.5倍,農村居民可支配收入增長7.3倍。現在,重新定位中國的勞動力價值、改革現有工資制度成了不容回避的問題。如果不能改革現有的工資制度,不僅眼下的“民工荒”會愈演愈烈,以后還可能引發更為嚴重的經濟社會問題。日前,江蘇已經率先確定上調最低工資標準,北京、重慶、東莞、上海等地也紛紛表示已具備上調最低工資標準的條件,全國工資改革的第一步即將邁出。
(二)完善社會保障制度。醫療、教育、養老保險等問題是長久以來阻礙農民工流動的體制因素,也是阻礙中國城市化進程的瓶頸。城鄉割據的戶籍制度是這一問題的癥結所在,因為難以取得所在城市的戶籍,農民工無法享受醫療保障、養老保險、失業救濟等福利,子女的教育問題也無法解決。這種身份的尷尬還使得農民工的合法權益得不到保障、就業中的地區、性別、年齡歧視屢見不鮮,討薪難的情況也時有發生。目前,在短期內無法改變戶籍制度的情況下,盡快完善對農民工的社會保障制度是當務之急。
(三)提高農民工素質以適應多種崗位需求。鑒于當前的“民工荒”是一種結構性的缺工現象,因此應從供給入手調整勞動力結構,這需要企業和政府承擔相應責任。對于企業來說,應積極對現有員工進行培訓,提升員工技術水平,盡量減少用工需求。另外,對于不適應目前用工要求,無法及時就業的富余人員,由政府承擔組織培訓責任,提升農民工職業技能,并有計劃、有針對性地安排勞務輸出,減少用工單位和農民工之間由于信息不對稱導致的供需矛盾。
(四)產業結構調整是大勢所趨。美國著名的經濟學家阿瑟·劉易斯曾有一個論斷:存在二元結構的國家,必然會經歷一個從勞動力過剩到勞動力短缺的過程,其中的轉折點就被稱為“劉易斯拐點”。這個拐點一旦出現,就意味著低勞動力成本支撐的粗放型經濟增長方式難以為繼,產業結構調整將不可避免。30年來,中國經濟的快速發展對外向型經濟依賴很大,而外向型經濟又以低端制造業為主,資金密集型和技術密集型的高端產業不僅在國內舉步維艱,在國際上也缺乏應有的競爭力。這種情況反映在就業上就表現為:一方面,隨著經濟發展和勞動力構成變化,制造業需要的大量低成本工人出現短缺;而另一方面,高端行業發展緩慢,所能提供的崗位遠遠不能滿足越來越多高素質人才的需要,從而導致數以百萬計的高校畢業生畢業即失業。雖然“民工荒”并不意味著中國即將出現“劉易斯拐點”,但它所反映出的中國經濟發展中存在的結構性問題還是不能忽視的。
“保增長、調結構”是2009年、2010年我國經濟工作的重點。對此,有學者認為,“調結構”不僅是“保增長”的基礎,更是解決中國改革和發展深層次問題的關鍵。結構調整,既包括產業結構的調整,也包括經濟和社會結構的調整。在產業結構調整方面,一要推動投資、消費、出口三駕馬車均衡發展,二要促進三次產業均衡發展,三要改變單純依靠物質資源帶動的發展方式,向主要依靠科技進步、勞動者素質、管理創新轉變。在經濟和社會結構調整方面,一要調整國民收入分配結構,二要調整城鄉二元經濟結構,三要調整區域經濟發展結構。經濟和社會結構的調整能夠為產業結構調整創造良好的環境,二者相互促進,成為推動中國經濟發展方式轉變的源動力。
(作者單位:中央民族大學法學院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