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皖南事變”后《新華日報》開展的紀念活動

王鳴劍

(重慶工商大學 文學與新聞學院，重慶 400067)

《新華日報》是抗戰時期中共在國統區公開發行的機關報。“皖南事變”前，為了激勵全國人民堅持抗戰，《新華日報》在周恩來的領導下，積極引導和參與了對魯迅、高爾基等作古作家的紀念，其目的是發揚他們的戰斗精神，團結人民抗擊日寇。“皖南事變”后，為了粉碎國民黨頑固派在國統區加害文藝界人士的反革命陰謀，中共南方局借《新華日報》這個合法的媒體，積極推動和開展了對郭沫若、老舍、茅盾、洪深、張恨水等作家的祝壽和創作生活紀念活動，擴大了統一戰線，團結了民主力量，為抵制國民黨頑固派的分裂，爭取抗戰的勝利，起到了較大作用。

一

震驚中外的“皖南事變”，將國民黨頑固派的本來面目暴露無遺，國統區由此陷入極端黑暗的恐怖之中。中共南方局為了保護文化界進步人士，動員一切民主進步力量，打破國民黨頑固派倒行逆施所造成的令人窒息的“重霧”局面，發揮郭沫若這面進步文化旗幟的重大作用，在周恩來的倡議下，作出了紀念郭沫若50壽辰和創作生活25周年的決定。

1941年6月初，周恩來指示陽翰笙要“建立一個廣泛的統一戰線的籌備組織，由各方面的人來參加籌備工作，不能單獨由‘文工會’來出面。”[1]并吩咐他代表中共南方局起草一份通知，說明這次紀念活動的意義、內容和方式。這個通知由周恩來改定后，以電報的形式發往成都、昆明、桂林、延安以及香港等地的黨組織。

“郭沫若懸弧之辰的到來，正是由《新華日報》首先揭開了慶祝活動的序幕的”[2]。《新華日報》在郭沫若壽辰的前一天，就刊載了艾云的《郭沫若先生的革命性》等文。11月16日，郭沫若生日當天，《新華日報》增出四版。周恩來在頭版發表的代論《我要說的話》中指出：“魯迅是新文化運動的導師，郭沫若便是新文化運動的主將。魯迅如果是將沒有路的路開辟出來的先鋒，郭沫若便是帶著大家一道前進的向導。”“郭沫若創作生活25年，也就是新文化運動的25年。”第三、四版上出了《紀念郭沫若先生創作生活二十五周年特刊》，刊發了潘梓年的《詩才·史學·書征氣度》、沈尹默的《沈尹默先生贈郭先生詩》、綠川英子的《一個暴風雨時代的詩人》(趙琳譯)、董必武的《沫若先生五十大慶》(詩)、鄧穎超的《郭沫若先生創作二十五周年紀念與五秩之慶致祝》、吳克堅的《沫若先生創作二十五周年紀念》(詩)、田漢的《南山之什》(詩)、張西曼的《又一個活的模范》(詩)、王亞平的《火的歌者》(詩)、歐陽凡海的《我們應該研究郭沫若先生的作品》等紀念文章和蘇聯大使潘友新等人的賀詩、賀詞。

這天的紀念茶會是在中蘇文化協會的大樓里舉行的。馮玉祥主持，到會有兩千余人，展出了郭沫若的各種創作、專著和譯著80多種。次日，《新華日報》還刊載了楊賡的特寫：《詩筆燦爛的二十五年》，詳細報道了慶祝會的盛況。

為了紀念郭沫若50壽辰及創作生活25周年，重慶戲劇界在抗建堂上演了郭沫若的新作《棠棣之花》。隨后，陽翰笙的《天國春秋》也在國泰大戲院公演。兩臺歷史劇中頌揚正義和團結起來反對強暴的場景，引起了觀眾強烈的現實共鳴，連續上演了四、五十場，仍不能滿足觀眾的需要，以致劇團不得不在《新華日報》上刊登啟事：“敬向連日向隅者道歉！”“敬告已看三次者勿再來！”。12月7日，《新華日報》辟《棠棣之花劇評》專刊，周恩來為之題寫了刊頭，并修改了《從〈棠棣之花〉談到評歷史劇》(章罌)和《正義的贊詩，壯麗的圖畫！》(舜瑤)兩文。國民黨頑固派禁錮的閘門從此沖破，重慶沉悶的政治空氣因之而開始轉變。

二

1944年，抗戰的曙光初現，“文協”在血雨腥風中已堅守了6年，恰逢老舍誕生45周年和創作生活20周年。4月15日，《新華日報》為“文協”成立六周年與老舍創作生活20周年發表社論，郭沫若等20余人為此發起舉行紀念茶會的倡議。

4月17日下午，紀念茶會在百齡餐廳如期舉行，赴會有300余人。邵力子主持，郭沫若、梅貽琦和茅盾等相繼發言，對老舍創作20年的貢獻多加贊揚，并一致稱贊他對國家的忠忱，對朋友的親切，六年來維持文藝界抗敵協會的苦心與努力。

在紀念會上，張瑞芳宣讀了《紀念緣起》，舒繡文、米蘭分別朗誦了郭沫若的賀詩和潘子農的《老舍之歌》，白楊誦讀了茅盾的祝詞。恭逢盛會，吳組緗以文藝界人士的名字組成一首七律詩，祝賀老舍從事文學創作20周年，并由郭沫若當眾朗誦。其詩曰：

戴望舒志向文炳，凡海十方楊振聲。碧野長虹方瑋德，青崖火雪明輝英。高歌曹聚仁薰宇，小默齊同金滿城。子展洪深高植地，壽昌滕固蔣青山。

這首詩里包括了詩人高長虹兄弟(高歌)、戴望舒、方瑋德，作家楊振聲、碧野、曹聚仁，劇作家洪深，藝術家滕固，翻譯家李青崖及高植地、金滿城等。

老舍面對大家的盛情禮贊和厚愛，深表謝意，并表示“此后必定用筆寫下去，寫下去。”[3]茶會上，富少舫等藝人還表演了大鼓、金錢板、相聲、雜技、魔術、太平歌詞等游藝節目。

4月17日，《新華日報》在短評《作家的創作生命——賀老舍先生創作廿周年》中指出：老舍“不因利誘而改行，不因畏難而擱筆，始終為著發揚與追求真理正義而努力，在任何情況下總要盡可能說出自己要說的話。”“他在抗戰七年來為文藝界團結所盡的力量是值得人永遠追憶的，他又曾為了實際的需要而嘗試運用各種文藝形式(包括民間形式)，這對所謂既成的作家是很難能的事。他曾屢次為文藝界生活的困難而向社會呼吁，但他又同時又斬釘截鐵地說:‘盡管貧窮，我們要咬緊牙關忍受，要保持清高，不可變節’。”[4]當天，《新華日報》還出版了紀念特刊，載有郭沫若的詩歌《文章入冠》、茅盾的《光輝工作二十年的老舍先生》、胡風的《在文協第六屆年會的時候祝老舍先生創作二十年》等紀念文章。郭沫若在詩中禮贊道：“二十年文章入冠，/我們獻給你一頂月桂之冠。/槍桿的戰爭行將結束，/掃除法西斯細菌須賴筆桿。/敬祝你努力加餐，凈化人寰。”茅盾說: “如果沒有老舍先生的任勞任怨，這一件大事——抗戰的文藝家的大團結，恐怕不能那樣順利迅速地完成，而且恐怕也不能艱難困苦地支撐到今天了。這不是我個人的私方，也是文藝界同人的公論。”

三

1945年6月24日，周恩來親自策劃，郭沫若、老舍和葉圣陶等24人發起了為茅盾50大壽暨創作25周年舉行茶會的紀念活動，以此推動日益開展的民主運動。

6月21日，《新華日報》刊載了一個籌備會通啟，闡明為茅盾50歲祝壽的目的：“二十七八年以來，他倡導新文藝，始終沒有懈怠過，而且越來越精健；對于他的勞績，我們永遠忘不了。”祝壽雖不免從俗，但大家“卻真個樂意與他敘一敘，一方面對他表示慰勞的意思，一方面彼此互相共勉，加倍的振起精神來，一同走以后的路。”

6月24日下午2點，茶會在重慶白象街西南實業大廈如期舉行。赴會的有700多人，大會由沈鈞儒主持。柳亞子、費德林、馬寅初、張道藩、馮雪峰等人都作了熱情洋溢的講話，盛贊茅盾的人品和在創作上取得的卓越成就。白揚、趙蘊如、臧云遠以及育才學校的女生朗誦了馮玉祥等人的賀電、賀聯和賀詩。趙丹、金山和張瑞芳還朗誦了《子夜》中的精彩對白。沈鈞儒和沙千里受重慶正大紡織廠陳之一先生委托，將一張十萬元的支票贈送給茅盾，指定為茅盾文藝獎金。茅盾為朋友的真誠祝福和關心，深為感動。他在答謝詞中表示自己做文藝工作時間很長，貢獻卻很小，錯誤也很多。可“看到許多中國優秀的兒女犧牲了，看見許多年青人經歷著許多不是他們那樣年齡所需經歷的事。看了許多許多的事，在中國勝利在望時，我要活下去，不看見民主的中國，我死也不瞑目。”[5]

當天或翌日，成都、昆明、三臺、桂林等文藝界，相繼召開了慶祝茅盾50壽辰和創作25周年慶祝會。一些遠在成都、昆明、桂林的好友李公樸、朱自清、聞一多等發電祝賀；革命前輩何香凝也寄來賀詞，稱他為“當代中國最優秀、最堅實的小說家，是新文學運動中最穩健、最精明的主張之一”[6]尤其是好友光未然從昆明寄來的賀信，和他先前在曼德里誤聽茅盾被害傳言后所寫下的哀詩《我的衷辭》，使茅盾感慨不已！

6月24日，《新華日報》在社論《中國文藝工作者的路程》中指出：“回顧一下五四以來的同時代文化工作者，我們覺得中國新文藝運動中有茅盾先生這么一位彌久彌堅，永遠年青，永遠前進的主將，是深深地值得驕傲的。”當天，王若飛以中共領導人的身份，在《新華日報》上發表的代論：《中國文化界的光榮 中國知識分子的光榮——祝茅盾先生五十壽日》。王若飛指出：“他所走的方向，為中國民族解放中國人民大眾解放服務的方向，是一切中國優秀的知識分子應走的方向。”《新華日報》在當天還出版了紀念專頁，刊發了葉圣陶的《略談雁冰兄的文學工作》、亞子的《祝茅盾先生五十雙壽》(詩)、恨水的《一段旅途回憶——追記茅盾先生五十壽辰之日》、吳組緗的《為中國現實主義文學祝賀》等。

四

1942年12月31日，是中國劇壇先驅、“話劇”一詞提出者洪深的50壽辰。當天的《新華日報》發表了沈鈞儒、郭沫若、曹禺等人對洪深的祝壽詞；刊發了茅盾的《祝洪深先生》、韋彧的《為中國劇壇祝福——祝洪深先生五十生辰》、陳辛慕的《獻身演劇三十年——為慶祝洪深先生五十壽誕寫》等文章。

洪深50壽辰的慶祝茶會，當天下午在百齡餐廳舉行。郭沫若、茅盾和陽翰笙等40余人出席。老舍任茶會主席。沈鈞儒、陽翰笙、夏衍、曹禺、金山等人都作了熱情洋溢的講話，盛贊洪深在話劇史上的貢獻和 “不要做戲，要做人”的人品，富貴花還演唱了老舍為洪深祝壽而寫的大鼓詞《贊美梅花》，金山、于伶和鳳子等人還獻上了祝壽詩。

當天，在桂林的田漢、歐陽予倩得知洪深50壽辰的消息后，當即決定在廣西省立藝術館舉行座談會，為洪深祝壽。田漢提議每人出5元份金，得到消息的杜宣、孟超、熊佛西、柳亞子、端木蕻良、安娥、郁風、葉仲寅、許之喬、薩空了、周鋼鳴等19人群起響應。田漢本人則將剛領到的100元稿費拿出來，說會后請大家吃面。開會前，詩人柳亞子詩興大發，在一張宣紙上揮毫寫下祝壽詩一首，題為“洪淺哉五十初度，遙祝一首即寄渝都，時12月31日也”，詩云：

劇國文場獲霸才，洪郎五十氣能恢；

巴山此日開筵未？愿獻漓江作酒杯！

1944年5月16日，是張恨水50壽辰，又是他從事新聞工作和小說創作30周年的紀念日。當天的《新華日報》在短評《張恨水先生創作三十年》中指出：“我們不僅要為恨水先生個人致祝，同時還要為中國文壇向這位從遙遠的過程，迂徐而踏實地，向現實主義道路的藝人，致熱烈的敬意。”他的作品“在主題上盡管迂回而曲折，而題材卻是最接近于現實的；由于恨水先生的正義感與豐富的熱情，他的作品也無不以同情弱小，反抗強暴為主要的‘題目’。”

張恨水壽辰前，《中央社》專門發了消息，“文協”、新聞學會和《新民報》社等團體聯合起來，分別在重慶與成都設立茶會，以示慶祝。然而，居住在重慶南溫泉“待漏齋”的張恨水，向來不喜張揚，又害怕朋友們為自己祝壽而破費，便堅決推辭。成都的茶會因相隔較遠，阻止不及，如期舉行；重慶的茶會因請柬未能發出，沒有舉行。但《新民報》社同仁在他壽辰的前一天，還是請他們一家到重慶市里吃了頓西餐；張友鸞、張慧劍、趙超構、馬彥祥、方奈何、萬枚子等老友也曾到他家里祝賀。

張恨水面對親朋好友的如此盛情和讀者的愛戴，寫了一篇《總答謝》，發表在5月20—22日的重慶《新民報》上，用“桃花潭水深千尺”來形容朋友和讀者對他的情意和給予的厚愛，并用幽默的語言說明他為什么堅持反對慶賀的儀式。他說：“我的朋友，不是忙人，就是窮人。對忙朋友，不應該分散他的時間；對窮朋友，不應當分散他的法幣，于是我變為懇切的婉謝。”文如其人，張恨水一生都奉行“流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飯！”誠如他在《五十述懷》一詩寫道：“賣文賣得頭將白，未用人間造孽錢！”

當時，成渝有十余種報刊都發表了祝賀文章，《新民報》、《萬象周刊》還發了專刊。

五

“皖南事變”后，在中共南方局的領導下，為進步文化人士祝壽和紀念其創作活動，是在特定環境下采取的一種行之有效的斗爭方式。而《新華日報》則擔當起了祝壽和紀念創作活動的組織和宣傳重任，以此加強了中共與進步文化人士的聯系，增強了進步文化界堅持抗戰、堅持民主的信心。

無可否認，“皖南事變”后對在生文化人士及其創作活動的紀念，政治意義明顯大于文學意義。進步文化界，針對當時的斗爭需要，利用這些祝壽和紀念活動來反對投降，反對分裂，爭取更大范圍的民主，團結更多的文藝界愛國人士，同國民黨頑固派作英勇的斗爭，是這些祝壽和紀念活動的顯著特點。

《新華日報》在魯迅逝世五周年之際，轉載了毛澤東《新民主主義論》中有關魯迅評價的部分:“魯迅是中國文化革命的主將，他不但是偉大的文學家，而且是偉大的思想家和偉大的革命家。魯迅的骨頭是最硬的，他沒有絲毫的奴顏和媚骨，這是殖民地半殖民地人民最可寶貴的性格。魯迅是在文化戰線上，代表全民族的大多數，向著敵人沖鋒陷陣的最正確、最勇敢、最堅決、最忠實、最熱忱的空前的民族英雄。魯迅的方向，就是中華民族新文化的方向。”開展廣泛隆重的紀念活動，就是為了更好地繼承和發揚魯迅的硬骨頭精神，同國民黨頑固派作英勇的斗爭。在斗爭中爭取更大的民主，既是這些祝壽和紀念活動的初衷，也是其目的。如紀念郭沫若、茅盾誕生50周年、老舍創作20周年等活動的紀念文章，大多強調他們為新民主主義而斗爭的光輝歷程和杰出貢獻。同時，進步文化界為了增強民主斗爭的力量，還強調自我批評。在祝壽的茶會上，發言者多以祝壽為契機，總結以往經驗，勉勵大家再接再厲；壽者本人在致謝詞中也多做自我批評，激勵自己不要辜負大家的殷切希望。

“皖南事變”后的祝壽和紀念活動，沿襲了魯迅真實反映社會生活的傳統，堅持清醒的現實主義創作方法。如在紀念茅盾誕辰50周年和創作25周年時，《新華日報》發表的代論和專刊中的紀念文章，都強調了他在現實主義方面所取得的突出貢獻：茅盾所走的方向，為中國民族解放和大眾解放服務的方向；茅盾的方向，是一切中國優秀的知識分子應走的方向。在紀念張恨水創作30周年時，《新華日報》在短評中充分肯定了他秉承正義和良知，迂徐而踏實地向現實主義邁進的精神。自然，這些紀念活動也促進了文學創作，產生了眾多情深意切的優秀文章，這在詩歌方面表現尤其突出。

總之，“皖南事變”后在《新華日報》開展的一系列的祝壽和創作紀念活動，不僅拋棄傳統文人相輕的陋習，加強了文藝界人士的團結，而且爭取了更多的民主和言論自由，在與國民黨頑固派的斗爭中取得了預期的勝利。

[參考文獻]

[1] 陽翰笙.回憶郭老創作二十五周年紀念和五十壽辰的慶祝活動[J].新文學史料，1980(2).

[2] 廖永祥，林平蘭.郭沫若與〈新華日報〉、〈群眾〉周刊[M].新華之光，重慶出版社，1993(1).

[3] 新華日報[N]1944-04-18.

[4] 甘海嵐.老舍年譜[M].書目文獻出版社，1989.

[5] 文天行.國統區抗戰文藝運動大事記[M].四川省社會科學院出版社，1985：283.

[6] 鐘桂松.茅盾傳[M].河南人民出版社，1998：2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