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協濤
(北京大學學報,北京 100871)
尋找學術評價的合力與平衡點
龍協濤
(北京大學學報,北京 100871)
學術評價是學術研究的風向標和指揮棒。科學的學術評價可以凈化學術風氣;不好的學術評價可以助推學術腐敗。學術評價是學術研究的上游。學術評價出了問題,喪失了公信力,受污染的不僅是自身,而是下游的一望無際的千百里江河水。學術評價和學術研究的關系,可以聯想到法律和社會的關系,社會出現腐敗其實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法制系統出現腐敗。由此就可以理解,當社會有識之士為根治學術腐敗而大聲疾呼的時候,為什么人們把關注的視野轉向了學術評價,社會輿論的聚焦對準了學術評價。
當前學術評價肯定是出了問題,它是一個病人,而且病得不輕。這病有自身的,但很多是由外感風寒、外邪侵入引起的。社會爆發了大流感,評價機構能幸免嗎?那么如何醫治呢?我以為主要是用中醫的辦法,輔之以西醫。中醫的辦法就是多用扶正祛邪的藥,大力扶持鼓勵表揚有學術公信力的評價機構。在信息化時代,像中國這樣的學術研究大國,如果不能誕生一二家權威性的獲得學者普遍認同的評價機構,就不能說中國的學術研究走上了正軌。有公信力的學術評價機構的誕生,是中國學術走向健康發展和繁榮的標志之一。用西醫的辦法就是適當施以外科摘除手術,對的確屬于害群之馬的、搶奪評價話語權的個別評價機構必須叫停。
關于學術評價問題,從教育部有關負責人的講話,到一些專家的思考建議,提出要建立一套科學的學術評價體系。這個觀點肯定是對的,是醫治當前學術評價中疑難雜癥的有效良藥。既然不是頭痛醫頭、腳痛醫腳的個別解決方案,而是設計一整套科學的學術評價體系問題,自然面對的是一個復雜性命題,在思維方法上應該遵循系統論思想,應當運用綜合創新和整體觀照來考慮前因后果和方方面面,一個因素也不能少,一個子系統也不能缺。例如,是定性評價好還是定量評價好,要不要評價機構的多元化和評價指標的多元化,如何發揮行政管理專家、文獻計量研究專家、學科研究專家和辦刊經驗專家這 4方評價主體的作用,等等。我以為要解決好上述問題,一定要摒棄線型思維、單一思維,摒棄絕對化,摒棄一種傾向掩蓋另一種傾向,摒棄形而上學,堅持辯證思維,堅持持平持中,互動互補,在多重矛盾交織中,尋找學術評價的合力與平衡點。
基于對學術不端行為屢禁不止、學術不正之風大有蔓延之勢的義憤,一些人把批評矛頭指向了國內一些學術評價機構,甚至否定學術文獻的計量研究工作,振振有詞提出:“學術評價可以量化嗎?”問得有理,這個命題的確是可以成立的。然而,越是在社會風氣、學術風氣不正的情況下,又加上中國的歷史傳統是一個固有的人情社會,托人情、拉關系、走后門,乘著搞市場經濟之風大行其道。在這樣的形勢下,僅靠主觀的定性評價也是不行的,似乎少不了用一些客觀的、硬性的數字指標加以制約。于是可以按同樣的邏輯提問:“學術評價可以完全脫離量化指標嗎?”
在 20個世紀 50年代,中國科學院哲學社會科學部評學部委員,相當于今天評院士,這可是一件非常嚴肅、做起來難度很大的工作。當時主持這項工作的主要是何其芳,由他提名討論通過。由于何其芳的學術地位、學術權威,并且辦事公道,他對學術界、教育界學術人士的學術經歷和學術成果都了如指掌,再加上當時良好的社會風氣,這件在今天是很棘手的工作何其芳當時做起來卻很簡單很順利,評上學部委員的人感到滿意,沒有被評上的人也心服口服。能夠達到這樣的效果非常不容易。經過歷史檢驗,當時評出的那批學部委員的確個個都有真才實學,絕沒有南郭先生,其中很多人是堪稱學術大師、學術泰斗級人物。試看今天一些高校評職稱,爭得你死我活,沒有被評上的人自然是一肚子怨氣和不服氣,評上了的人也并不滿意,因為他認為自己早在三年前就該評上,你把我壓了三年,這“遲來的愛”有什么值得高興。何其芳生活的時代,是一個人才高峰的時代,學術界教育界的鴻儒俊彥都站在那個山峰上,人數有限,甚至可以掰著手指頭數出來,用定性評價是完全可以操作的。而今天,社會大大向前發展了,知識爆炸和信息浪潮撲面而來,決定了今天的時代由人才高峰變成了人才高原,其規模和數量是何其芳那個時代不可比擬的。面對“茫茫的人才高原”,面對如此龐大的一個知識群體,要進行學術評價和考核,僅靠專家的主觀斷判行嗎?沒有一套嚴格的制度、合理的程序和科學的量化指標,能夠操作嗎?
定量評價所依據是英國著名文獻學家布拉德福(B.C.Bradford)的“文獻聚散定律”和美國著名文獻學家加菲爾德 (E.Garfield)的“引文集中定律”,為什么這些在國外被證明是行之有效的科學的東西,搬到中國來就失靈了嗎?最根本的原因是國內一些期刊為了進“核心”、進“來源”而不擇手段地人為地制造“數據”,或者說是“跑數據”。由于數據不是自然形成的,數據失真,所以用文獻計量學的方法得出的評價結果就不能完全反映中國學術期刊的真實面貌,為學界所詬病。我們現在要解決的問題,是要求辦刊人自律,堅決剔除掉數據泡沫,而不應完全否定定量評價的方法,如同潑掉洗澡臟水時不能連盆中的孩子一起潑掉。
早在五六年前,有專家曾提出一個構想,希望把國內當時存在的六七家評價機構整合在一起。五六年一晃就過去了,于今國內各家評價機構,包括一些數據庫,仍然是各自為戰,各搞各的。其中影響較大的、獲得國內學術界教育界認同度較高的是三家:北京大學圖書館研制的《中文核心期刊要目總覽》、中國社會科學院文獻計量與評價中心研制的《中國人文社會科學核心期刊要覽》和南京大學社會科學評價中心研制的“CSSCI來源期刊”。現在看,這位專家整合國內各評價機構的構想落空了,究竟是遺憾,還是幸事?我以為評價機構不整合、不統一,形成多元化的局面,其實是一件大好事。因為多元化比單一化好,獨具個性、繽紛出彩的多家評價機構比定于一尊、一機構獨大獨攬的壟斷局面要好,用多重評價指標考核比單一評價指標考核要好。有比較才有鑒別,有競爭才有發展。在經濟領域,在物質生產領域,是尚競爭而棄壟斷的;在精神生產領域,在學術文化領域,也應當遵循這一規律。學術乃天下之公器。哪家評價機構做得較完善,哪家評價機構的工作缺陷較多,哪家評價機構設置的評價指標較多,規定的權重也合理,哪家評價機構設置的評價指標較單一,容易被某些期刊鉆空子,是非曲直,優劣當否,廣大學者心中有一桿秤,經過一段時間觀察和檢驗,學術界教育界自有公論。學術公信力不是自我標榜,而是經過比較鑒別出來的。目前國內北京大學的中文核心期刊、中國社科院的中國人文社科核心期刊、南京大學的CSSCI來源刊這三家,有人戲稱這是學術期刊評價的“三國鼎立”。我想既然出現“鼎立”,從力學結構來分析就具有一定的穩定性,應當允許學術期刊評價的這出“三國戲”唱下去,即使將來期刊評價界出現七國爭雄爭霸的局面也不是壞事。
作為期刊評價機構或者說與期刊評價息息相關的機構,除了以上三家外,還有中國人民大學書報資料復印中心、《新華文摘》、《中國社會科學文摘》和《高等學校文科學術文摘》等,還有中國知網(CNKI)、萬方數據庫、重慶維普數據庫等。這些機構所提供的數據,只要不迷信數據,只要使用得當,對學術評價也是具有參考價值的。
學術評價必須首先弄清評價主體和評價客體,充分發揮各評價主體互補的作用?,F在的核心期刊、來源期刊,是由文獻計量研究和評價機構做出來的,文獻計量研究專家的作用無疑得到了充分的發揮。同時核心期刊的研制者也意識到要改進工作,要充分發揮其他評價主體的作用。例如北京大學研制核心期刊,征詢意見的專家多達 2 000多人,其中有很多是學科專家,也不乏辦刊專家。匯總和分析如此龐大的專家團隊的反饋意見,對數據排序可以起糾偏作用,起拾遺補闕的作用。中國社科院文獻計量和評價中心研制核心期刊,依靠了中國社科院強大的專家團隊和科研實力,不能把他們的成果簡單地歸結為就是數據統計的結果。他們在出版 2008年版時,除了遴選出 386種核心期刊外,還遴選出了30種“專家推薦期刊”。這是打破數據分析,向專家定性評價傾斜的有益嘗試,應當引起學界的關注。
關于發揮辦刊專家作用的問題,有必要加以強調。長期以來,評價期刊總是把辦刊人放在被評價的地位,這是有失公允的。期刊辦得好不好,作為辦刊人最了解,最有發言權。學科專家評價期刊的著眼點同辦刊專家評價期刊的著眼點,有一致之處,也有不一致之處。學科專家的著眼點有時局限在某一學科,甚至某一專業方向,難以全面估量該期刊在學術界產生的作用和影響。而辦刊專家則不同,他們對業界的情況很熟悉,他們除了考慮學術深度和積淀外,還能從期刊的定位和功能,從服務現實、扶植學術新人的要求全面地評估某一期刊的價值和意義。
以上建議,只是方法層面的問題,只是提出了解決問題的一個思路。但關鍵問題是學術隊伍的建設,是對學者的教育和懲戒。當前有一種搜索軟件,能夠很快地檢查出一篇論文是否抄襲,但解決了抄襲剽竊只是解決了學術道德底線問題。繁榮學術,推出高水平的創新之作,不是靠電腦,而是靠人腦,靠人的功夫,靠人的責任。要扭轉社會和學界的浮躁心態,讓學術回歸學術,在學者中亟待倡導冷凳寒壁、素心清風的思想境界,仰望星空、腳踏大地的宏偉抱負,這樣才可有能涌現出無愧于時代、無愧于五千年文明的新的大師和大著。
2010-09-12
龍協濤 (1945-),男,湖北孝感人,《北京大學學報》原主編,全國高校文科學報研究會原理事長,榮獲“新中國 60年有影響力期刊人”稱號。
(責任編輯 彭建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