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輝耀
(江西師范大學 政法學院,江西 南昌 330022)
《孝經》是我國先秦儒家孝道思想的理論化、系統化的經典,集中體現了傳統儒家的倫理精神。《孝經》認為孝德是一切道德的根本,是社會安定、人際和順、家庭和睦、順平天下的“至德要道”。這一“至德要道”不僅是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也是古人涵養生命的精神主旨。《孝經》中的孝道思想蘊含了儒家的生命倫理精神。這種倫理精神對中國人的生命觀的塑造產生過重大的影響,對于當下的生命教育也不乏現實意義。
如今,生命教育事業蓬勃發展,蒸蒸日上,取得了一定的成效。在筆者看來,生命教育必須根植于傳統文化的土壤才會真正開花結果。研習傳統文化經典,傳承其倫理精神,便是一種有效的途徑。
有學者指出,人的生命具有三重屬性:親緣性血緣生命、人際性社會生命、精神性超越生命。其中親緣性血緣生命,指的是人從父母獲得的最基本的生理生命,即肉身。肉身是人與其他生命共有的生理性維度,僅有此還不能稱之為人的生命。人之生命之所以稱為人的生命,其關鍵就在于人生活于社會之中,與社會其他人和組織結成復雜的關系,其生命必然打上社會的烙印,這即所謂人際性社會生命。除此兩個維度,人還具有精神性超越生命,并借助精神性的超越而獲得生命的安頓與意義。[1]96-103換言之,完整意義上的生命必然是親緣性血緣生命、人際性社會生命與精神性超越生命等三種屬性的和合體。生命的這三重屬性較好地說明了人的生命特質,也為我們進行生命教育引領了方向。本文分析《孝經》的倫理精神、論及其在生命教育中的意義價值,皆以此立論展開。
統觀全文,不難發現,《孝經》展示倫理精神是通過踐行孝道來體現的,作者將踐行孝道分為三個層次,即“夫孝,始于事親,中于事君,終于立身”[2]221。對應于生命涵養與行為規范也就有三個維度:其一是“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2]221其二是修德進業,增長才能,服務社會,忠君報國;其三是“立身行道,揚名于后世,以顯父母,孝之終也”[2]221。《孝經》將“事親”“事君”“立身”視為孝子如何為人行事、如何在接人待物中安身立命、在尋常事務中求得生命的永恒意義作為主旋律,這一主旋律折射出儒家的倫理精神,而這種倫理精神至今仍不可或缺。
《孝經》認為踐行孝道以涵養生命的第一個層次是“事親”。在《孝經》看來,保護自己的身體,愛惜自己的生命,這是人們行孝事親的基礎與起點。由于人們的生命皆源于其父母的生命,因此愛惜自己的生命、維持自己的安康,不讓父母為自己的健康平安擔驚受怕,也就是尊重父母,也是“事親”的內在要求。誠如《孝經》所言:“事親者,居上不驕,為下不亂,在丑不爭。居上而驕則亡,為下而亂則刑,在丑而爭則兵。三者不除,雖日用三牲之養,尤為不孝也。”[2]254其大意是說,奉侍父母,身居高位,不驕傲恣肆;為人臣下,不犯上作亂;地位卑賤不相互爭斗。如果人們位居高位而驕傲恣肆,就會自蹈覆轍;為人臣下而犯上作亂,就會受到刑戮;地位卑賤而爭斗不休,就會動用兵器而相互殘殺。若不戒除以上三種惡行,就是讓父母吃飽吃好的“三牲之養”也不能算真正的孝敬父母。因為以上三種惡行隨時有危及自身生命或父母生命的危險,所以應力戒之,如此才能算愛惜自己的生命,從而也尊重、敬畏父母的生命。也只有善待自己保養好自己的身體,才能更好地贍養父母、撫育兒女,讓生命世代傳承、薪火接續。
具體到日常生活,如何“事親”行孝,《孝經》指出:“孝子之事親也,居則致其敬,養則致其樂,病則致其憂,喪則致其哀,祭則致其嚴。五者備矣,然后能事親。”[2]254“居敬”“養樂”“病憂”“喪哀”“祭嚴”就是人們孝敬父母、敬畏父母生命的五項具體行為規范。其中“居則致其敬”,是說人們與父母日常家居的時候,要充分表達出對父母的恭敬;“養則致其樂”,是說向父母供奉飲食之時,要充分表達出照顧父母的快樂;“病則致其憂”,是說當父母生病時,要充分表達出對父母健康的憂慮關切;“喪則致其哀”,是說當父母去世時,要充分表達出悲傷哀痛;“祭則致其嚴”,就是說祭祀的時候要充分表達出敬仰肅穆。《孝經》要求人們“事親”時做到以上“五致”才算真正盡了孝道。對于后“兩致”,即關于對“喪”和“祭”事務,《孝經》也有專門一章的論述,認為父母死后對父母喪葬、祭祀,是作為孝子事親的終結。如說,孝子喪親時,要有哀戚之情,但哀慟絕食,以三日為限。“三日而食,教民無以死傷生,毀不滅性,此圣人之政也。”[2]277就是說,對父母的去世,孝子以絕食示其哀,但絕食時間不能太長,三天后就應該進食,要以“哀而不傷”為原則,愛護自己的身體、珍惜自己的生命,若因絕食時間太長而傷身害命就與孝道不合了。而且服喪也有時限要求,不要超過三年。另外,還指出孝子喪葬、祭祀時要為父母做一系列的事情,具體要求是:“為之棺槨衣衾而舉之,陳其簠簋而哀戚之;擗踴哭泣,哀以送之;卜其宅兆,而安厝之;為之宗廟,以鬼享之;春秋祭祀,以時思之。”[2]277只有做到這些,才算完結了事親的孝道。其實,祭祀考妣、追憶先祖,是從源頭對生命表達尊敬,而保養自己生命也是對生命本身價值的尊重與肯定,這種祭祀活動本身也是通過追根溯源來暢達、宣泄對生命的敬畏,在這種活動中獲得對生命神圣性的體悟,這本身也是一種生命教育。
當然,孝敬父母并不是一味地順從父母,而應該盡力而合理地諫諍父母。《諫諍章》指出,當君父做事違反義理時,孝子應該直言勸告,才算真正符合孝道。“故當不義,則子不可以不爭于父;臣不可以不爭于君;故當不義則爭之。”[2]267比方說,如果父母做不道德的事或者可能招致不祥事端時,孝子就得及時直言勸告父母停止錯誤言行,以免由此影響甚至危及他們自己的生命。這同樣也體現出對生命的敬畏。
總之,在“事親”維度,諸多行孝之舉體現的倫理精神主要強調了不僅應該珍惜自己的生命,而且更應該尊重與敬畏父母、先祖的生命,即從生命的源頭梳理生命的存在,因為父母、先祖是人們自己生命的來源。善待自己,尊重父母,就是敬畏生命;而敬畏生命,就應從善待自己、尊重父母做起。對比當下,人倫關系出現顛倒,不孝行為不斷增多,諸如對雙親情感冷漠,遺棄、虐待老人等丑惡現象時有發生,尤為嚴重的是,弒父弒母的惡性事件頻繁出現,究其原因,固然很多,但在筆者看來,很大程度上在于當事人少有孝敬觀念,不懂得孝道的倫理精神。為此,重拾“事親”的倫理精神,告誡人們敬畏生命、珍惜生命、善待生命,這也正是當前生命教育的基本任務。
《孝經》認為,踐行孝道以涵養生命的第二個層次是“事君”。在此層次的倫理精神就是要求人們不僅應該孝敬父母,而且應該修德進業,增長才能,服務社會,忠君報國,這也正是人們社會生命的意義之所在,也是個人生命的社會價值之體現。《孝經》指出,天子、諸侯、卿大夫、士子、庶人等五等人的孝行皆可納入“事君”的范疇之內。當然對于“事君”之“君”應取其廣泛的社會意義,不能狹隘地理解為只是侍奉君主本人,而應該視君主為政治身份之表征,他代表的是國家、民族利益。社會中的每一分子只要扮演好自己的社會角色,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做到恪守本分,忠于職守,就可以說是為國效力,這也就是“事君”倫理要求的體現。換言之,《孝經》雖然對天子、諸侯、卿大夫、士子和庶人有著不同的角色要求和相應的行為規范,人們也未必都能直接地服務社會,報效祖國,但是社會大生命猶如立體網絡,每個人都是這個網上的一個結點,只要每個人做好各自的工作、踐履自己的社會義務和道德責任,從而促使天下太平,那么就是對自己的國家盡了力,即“事”了“君”,盡到了自己應盡的社會責任。這樣的話,各自的生命意義也就得到了實現,或者說,人之為人的社會生命得到了彰顯,因為人的社會生命的意義就在于必須肩負起社會責任,恪守職分,為社會作出自己的貢獻,為國家獻出自己的力量,在為他人,為社會、民族、國家服務與奉獻的同時,實現自己生命的社會價值。
1.關于“天子之孝”,《孝經》認為,“愛敬盡于事親,而德教加于百姓,刑于四海,蓋天子之孝也”[2]225。作為一國之君應帶頭行孝,以孝齊家,以自己高尚的品德成為天下人效法的典范,施行孝治。并且,天子理應做到服務人民,獻身于政治,這樣天子報效祖國的生命意義就得到了實現。2.“諸侯之孝”就是要循禮守法,節約用度,長守富貴,保護社稷。3.“卿大夫之孝”就是要做到循禮守法,恪守先王之道,其實質就是“忠”。4.“士之孝”就是要求士子愛敬忠順、移孝作忠,從而保住自己的官位和祭祀。5.“庶人之孝”則是努力生產,謹慎節用,供養父母。此“五等之孝”,是《孝經》對各等人行孝的具體要求,雖說因層次不同而要求不一,但因安守本分、各盡其職正是服務社會、為國效力、侍奉君主的最好體現,所以它們蘊涵的倫理精神是一致的,即強調通過修德進業與增長才能來服務社會和忠君報國。這種倫理精神在于使人意識到生命的社會性,以促使個人積極承擔自己的社會使命,這對個體而言,也是一種歷史使命。
如今,在功利主義盛行的現代社會中,不少人一味地追求欲望、金錢與權力,造成物欲泛濫、人際疏離、理性迷失,成天忙碌而意義難尋、身心疲憊而價值難求,很多人看不到人生的究竟,也悟不出生命的真義。對此,以上“事君”所體現出來的倫理精神值得人們借鑒與學習,從而幫助每個人確定正確的人生方向與人生目標,也為自己尋找到人生的意義。廣言之,就是要教育人們和順人際關系,自覺肩負起自己的社會責任,為國家社會作出貢獻。這也正是個人主義盛行的當下,消解“自我中心”的時弊,生命教育所應借鑒的一個方劑。
《孝經》認為踐行孝道以涵養生命的第三個層次是:“立身行道,揚名于后世,以顯父母,孝之終也。”[2]221意思是說,人們應該行道布施,立功于生時,揚名于后世,令父母顯得榮耀,這是最高境界的孝。這無疑凸顯了《孝經》對倫理超越精神的權重。又如《孝經》提出:“行成于內,而名立于后世。”[2]265也是說要留美名于后世以實現精神生命的不朽。再如《孝經》所說:“宗廟致敬,不忘親也;修身慎行,恐辱先也。”[2]270強調宗廟祭禮時,要充分表達對先祖的崇敬之心,加強個人品德修養,謹慎自己的言行,以免刑戮,而不致玷污祖先的名聲。在祭祀先祖的活動中追懷先祖的恩情與德性,與此同時,比照自己的德行與操守,在與先人的心靈對話中涵養自己的精神,在追思接續先人優良品德的同時,熏陶人格精神,警示自己品行,這其實就是人們獲得精神生命的一個過程,也是承傳美德倫理的一個過程。換句話說,人們的精神生命也秉承于自己的先祖,祭祀先祖一方面表達對先祖的崇敬之情,另一方面也涵養了自己的精神品質;相反,倘若自己言行不謹慎,遭到刑戮,不僅會影響自己的精神生命的追求,而且也將玷污先祖的精神生命,更有悖倫理精神的傳承與光大。《孝經》如此倡導“顯親揚名”,無疑是對倫理精神的充分肯定與大力褒揚,也是對超越個體生命有限性的一種方法論探究。
如前所述,作為一個完整的生命,除了血緣生命和社會生命之外,它還必須具備精神生命。精神生命是人之所以為人的本質特征,因此,人們應在人生中不斷地豐富自我的精神世界,通過提升自己在知識、文化、道德等方面的內在品質,并由內而外不斷拓展,明確自己人生的意義。儒家一向十分重視精神生命的建構,比如“立德”、“立功”、“立言”等“三不朽”說,為的就是追求社會生命尤其是精神生命的不朽。而《孝經》中“立身”層次所體現出來的倫理精神就是重視生前死后的名聲,其意義就在于強調人們要意識到精神生命的價值和對精神生命的追求,昭示人們用不懈的努力去實現人之生命的不朽,達致倫理精神的接續傳承與生生不息。
綜上所述,不難發現篇幅短小的《孝經》蘊涵豐富的倫理精神,這種倫理精神對生命教育具有重要的借鑒意義。“事親”層次的倫理精神要求人們從孝敬親人入手進而敬畏生命、珍惜生命與善待生命,對生命應懷持一種神圣之感,這正是生命教育的入手之處;“事君”層次的倫理精神要求人們從人的社會角色著眼,從辨明身份功能來立足社會人群,從承擔社會責任著力而實現生命之社會價值;“立身”層次的倫理精神則從生命超越、精神不朽著眼,回落個人生命與人類生命感通匯集,旨在實現精神的承傳不息與德性的弘揚光大,也為生命的最終歸宿指出一條升華之道。可見,在生命教育中,我們不妨研習《孝經》,汲取其倫理精神,在研習中感悟人之生命的神圣性、豐富性與超越性,以幫助樹立正確的生命觀,借鑒合理的生活方法論,從而獲得和諧幸福的人生。
[參考文獻]
[1]鄭曉江.生命教育演講錄[M].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2008.
[2]禮記·孝經[M].胡平生,陳美蘭,譯注.北京:中華書局,2007.